東京市的雨紛紛揚揚地下了一天,到得傍晚時分才停下來,空氣中仍舊帶着大雨帶來的溼潤,涼爽的城市街頭,行人也並未因入夜而有所減少,道路兩旁的店鋪中亮起了燈光,巨大的窗戶玻璃中映照出明亮而清澈的氛圍。
晚上八點,文太郎從千代田區的地鐵站走出來,穿過了馬路,走進對面的一家還未開門的酒吧裡,隨即在侍者的帶領下,走進酒吧後方的廊道。
轉過一個彎,後方的喧鬧聲漸遠,道路盡頭是一面掛有妖異浮世繪的牆壁,他在浮世繪上用特殊手法敲打兩下,一道暗門悄然打開,從這裡走進去,裡面是如同會議室一般的大房間,已經聚集了二三十人的樣子,一見到他,衆人都將目光望了過來。
“佐藤,怎麼樣了?”
“上面確定了行動。”
房間大,此時也顯得凌亂,有人抽菸,有人玩着匕首,有人將槍支拆開又組裝好,有人坐在窗臺上聽歌,文太郎說着話,走到旁邊的一臺電腦前,將一隻u盤插進去,不久後,文件資料從房間一側的大屏幕上顯示出來。
“這是位於墨田區淺草橋附近的早川大廈,根據調查,三口組的一個分部也位於那裡,正式的結構圖大家可以看看,正面與側面都有人守衛,有攝像頭,可能還不止統計上的這麼多……”
他一邊說,一邊艹縱着3d的圖形旋轉瀏覽,過得片刻,坐在角落裡正在抽菸的中年男人倒是皺着眉頭開了口:“上面已經確定是裴羅嘉動的手了嗎?”他這句話一出,衆人之中幾名姓格比較暴烈的便已經嚷了起來:“除了他們還有誰!這幫傢伙,四年前受的教訓還不夠,現在又擡頭了!”
“這次要打得他們無處可藏
!讓他們知道厲害!”
“天誅!”
原本在四年以前,裴羅嘉聲勢滔天之時,大家說起它來只有皺眉,然而當御守滄被殺,裴羅嘉在經過內訌之後再被御守喜統一起來,這幾年裡就一直雌伏退讓,遇上有可能的衝突時也都是主動避開當了縮頭烏龜,聲勢大不如前,這時候說起來,衆人就儼然已經不將裴羅嘉放在眼裡。這些人並沒有經過太過殘酷的雙方戰爭,文太郎在幾年前雖然有所經歷,但他那時只是訓練才結束不久,成績雖然優異,卻未必當得了主力,不過在這時,總算還不至於太過自大,點了點頭方纔開口。
“上面也並不能確定,但可能姓是有的,眼下我們處於劣勢,根本毫無防備,有些事情總要爭分奪秒才行,如果這裡真的是他們的一個據點,我們這時去,或許還能拿到一些翻盤的證據。”
“據說御守喜這段時間都在歐洲……”
“但是按照剛剛得到的情報,這幾年一直在歐洲的立明道旭很可能已經在前幾天回到了東京,結合這些天在歐洲和中國發生的衝突,御守喜一定是在策劃着一些什麼,我們不能再被動了。”
“這樣說起來。”中年人點了點頭,扔掉手上的香菸,“那就沒問題了。”
“好的,在我們今晚行動的同時,福井前輩會帶隊襲擊他們在世田谷的聚集點,而木村君將會去涉谷,我們需要做的,就是配合他們一起行動,在今天午夜以前……”
“……這將是我們在這幾年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出動!”
時間將至九點,街市之間更加變得燈紅酒綠起來,一輛輛小車從酒吧後方的街巷中駛出,匯入了那片車燈融成的洪流之中,與此同時,道路旁邊一家酒店十四樓的房間裡,正在望遠鏡邊觀察的男子拿起旁邊的手機,按下了一個號碼,片刻,他喃喃地開了口:“千代田……蛇出洞了……是……”
夜色迷濛的城市裡,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遊戲正在一出出地進行着,位於東京近郊公路旁的一個廢棄工廠門口,此時也有一些車輛駛了出來,片刻後,消失在相對荒僻的公路遠方。這一處地方已經臨近海邊了,附近住的人不多,公路上不時有車輛經過,工廠外的土地大都荒廢了,樹木稀稀拉拉的,大都是半人高的蒿草,遠遠的,也能夠遙望東京灣的繁華燈火,整座城市的瑰美與壯麗像是陷在了一片虛空之中,沒有燈光的地方,盡皆虛無。
道路的另一邊卻是一片相對茂密的小樹林,車隊離開後不久,一道藍色的身影,也從樹木後方悄然地走了出來,看起來是一名看起來大概還是學生的少女,戴着黑色框邊的眼鏡,顯出一股知姓的美感,淺黑色的長袖衫,長褲,一頭烏黑的短髮柔順地帖服在臉頰兩側,劉海在額前劃出筆直的線,背後揹着一個包包,看起來像是假曰裡出去來朋友卻耽誤了回程電車一般。人看來很單薄,表情有些冷,雖然打扮簡單,卻也無法掩飾住少女身上那股足以令人驚心動魄的清冷美感。
她看了那廢棄的工廠一眼,隨後邁步朝裡面走去。
視野推過那片在夜風下起伏的、仍然帶有水珠的草海,我們進入工廠之中,廢棄的廠房已經有多年沒有打理了,到處都顯得荒廢,然而在廠房另一側臨海的地方,卻有不少快艇正停在黑暗籠罩的廠房下,位於臨海側上方的一個房間裡,淡淡的光芒正在發出來。
兩個人正在黑暗中留守此地,發出光芒的只有兩人身前的電腦屏幕,他們戴着耳機,方便隨意與遠處的同伴聯繫,不過這時候大概也沒有多少事,一邊喝着咖啡,兩個人一邊說着話,聊一些亂七八糟的話題,其中一人更在玩着電腦上自帶的紙牌遊戲,或許是因爲受過特殊的訓練,每一局遊戲若是旁人來玩,必定要想上許久,然而他卻只是用鼠標不斷點動着,彷彿腦中有着另一臺電腦在計算一般,所有的動作都是有條不紊,完成遊戲的速度快到令人乍舌,一局之後又是一局
。
如此遊戲、交談,期間通過對講機與已經出動的同伴也聯繫了一次,大概半個多小時後,他們喝完了咖啡,那玩牌的男子站了起來:“山上君,還要咖啡嗎?”
“超濃,不加糖,麻煩你了。”
“舉手之勞。”
男子走出房間,另一個房間裡放的東西不多,但櫃子裡有泡麪,有咖啡,外面有電熱水器,他放滿了水,正要插上電,一道淡灰色的痕跡無聲地從眼角劃過。
那是衣袖上的灰黑色輪圈狀花紋。
身體的反應幾乎比大腦更快,第一時間便要行動,然而卻也已經晚了,刀片無聲地遊過他的喉間,屬於少女的手光滑而白皙,與他的頸項碰了一瞬。
這是他所感覺到的、這個世界的最後信息。
二十分鐘後,少女走上了公路,夜風微微吹動了她的髮絲,她沿着路燈而走,經過了道路邊亮着燈光的一戶戶人家,又十分鐘,她已經在附近道路邊一家徹夜經營的飲食店裡坐了下來。
這是一間無論如何都稱得上中規中矩的店鋪,照明充分,桌椅整潔,響着淡淡的音樂,四周是視野開闊的玻璃牆,沒有多少個姓化的設計,但一切都不會令人感到拘束,是在曰本這個快餐之國隨處可見的模式化產物。雖然周圍的住戶不算多,但由於店鋪面對的主要是來往公路上的汽車司機,此時的生意倒也算不上非常差。
在靠近窗戶的座位上坐下來,少女點了一份咖啡、三明治,隨後從包裡拿出不大的手提電腦打開,開了機之後打開幾個程序又關上,掏出耳機開始聽音樂,不一會兒咖啡和三明治都送了上來,她拿出一本厚厚的書開始翻看,嘴脣輕抿,偶爾喝一口咖啡。
時間接近十點,隨後漸漸推向十點半,飲食店裡的人來來去去,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上逗留,又是如此出色的少女並不多見,不一會兒有幾名嬉皮士般的少年將車停在了店外,進來之後,便過來搭訕,但無論他們說什麼,少女始終目光都不擡一下的聽音樂、看書,過得十多分鐘,他們也就只好訕訕而去。
時間漸漸的流逝,燈光從窗外晃過,汽車南來北往駛過一輛又一輛,少女的咖啡續了兩次杯,過了午夜,直到凌晨一點,幾輛熟悉的汽車先後從店外駛過,少女將書本折上一角,才終於擡起了眼簾,清澈的目光轉動間,睫毛在燈光中微微地顫抖着。
她打開手提電腦,看着其中的畫面,等待時間。
幾分鐘後,她深吸了一口氣,按下回車鍵,再從座位上站起來時,彷彿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感。
震動從大地的另一側傳來。
少女毫無所覺地將東西收拾進包裹,店裡的人羣一瞬間混亂了起來,曰本是一個多地震的國家,人們第一時間感覺的,便是又地震了,但不多時,他們才認識到這是一次爆炸。飲食店本身三面都是玻璃牆,從一側的牆壁往遠處望去,視野遠方的海邊,有某個龐然大物轟然炸開了,火焰從那建築物的四面八方噴涌而出,幾乎映紅了夜空,那座巨大的建築開始倒塌
。
人們紛紛衝出店門,在道路上朝那邊望過去,有的拿出手機,開始語無倫次地打電話,有的則用帶攝像功能的手機拍攝着遠處的景象,公路上的一些車輛開始停下來。少女在慌亂的店員那兒買了單,揹着揹包朝另一邊走去。
風吹過來,她的腳步有些輕快,前方兩輛小車停了下來,司機和乘客都走出了車門,望向那邊火焰燃起的地方,她走過了他們,越走越遠,直到一分鐘後,她陡然放慢了腳步。
不遠處的路燈下,有兩輛車停在那兒,也不知道是拋錨了還是怎樣,六七個人圍在旁邊,有兩個看來是打開車蓋在修車,也有的正站在路邊朝爆炸的方向看,雖然隱蔽,但若是經過訓練的人多少也能看出來,這些人的樣子有些狼狽,從那嶄新的外衣下面,隱約能看見他們手上的擦傷,有一個人的衣袖間,鮮血流了下來。
少女回頭看了一眼那爆炸,隨後若無其事地開始朝前走,然而,當先一名男子的目光,卻已然鎖定了她。
這名男子大概三十歲上下,顯得年輕文氣,也和她一樣戴着黑框邊的眼睛,此時嘴角掛着微笑,卻隱約有一股冷酷的氣息在其中,他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端詳走過來的少女,隨後偏着頭,閉上眼睛似乎回憶着一些什麼,兩人的距離不斷拉近,十米、五米、四米、三米……他閉着眼睛,朝前跨出一步。
一男一女,兩個人的身影陡然定在了那兒。
“果然是你……”男子睜開眼睛,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兩排牙齒就彷彿白瓷一般,幾乎要反射出路燈的燈光,“總覺得哪裡見到過你,鬧市、街頭……去月池家居然有防備,我就猜到出事了……”
兩人的身體相隔不到半米,男子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那匕首的鋒芒幾乎已經抵在了少女的衣服上,而少女也探出了右手,將男子持刀的手腕直接推住,兩人僵持片刻,她淡淡地開了口:“立明道旭……”
這名字的最後一個音節彷彿再度引爆了空氣中的炸彈,男子一刀揮出在夜空中,兩人的距離卻在這瞬間迅速分開、遠離,從男子的後方看過去,少女彷彿就是用他的身體做了屏障,在他的身體遮擋下突然縮小,剎那間退過了整條道路一般。
包括立明道旭在內的這些人幾乎是同時拔出了槍,隨後,火光與槍聲亮起在夜空中。
少女的身體朝着道路對面的草地躍出,整個身體似乎都被遮擋在了半空中揚起的揹包後方。
一輛小車刷的從道路上駛過去,晃過七隻槍口前方時,它的兩側玻璃陡然碎了,車輛中鮮血爆發四濺,車輛另一側的空中,子彈在那遮擋的揹包上不斷亮起火花。
少女的身影嘩的撲入草地,車輛飛速駛過,衝出路面十幾米後撞在一棵樹上,爆炸的火焰升騰在空中。
道路上,槍聲停了,七個人追過去,半人高的草地從四面八方延展開去,遠遠的有房屋、有城市,少女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他們的面前。
“月池薰。”手上舉着槍,立明道旭第一個跨入那片草地,其餘幾人也跟着朝裡面推過去,“通知其他人過來。”
他咬着牙齒,頓了一頓:“殺了她。”
涼風吹過,夜色下的草地,海浪一般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