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破星清了清嗓子,道:“少則三五日,多則□□日,總能醒的,難道還能永遠這樣不死不活不成?你許久沒吃東西,來吃點飯,舒活舒活筋骨吧,小徒孫日日需得翻身擦汗,否則血流不暢,易生褥瘡,這事總不成讓我們幾個老骨頭動手吧?”
金鈴道:“是啊,自是該我來……”
忽地一陣香氣飄來,任逍遙招呼道:“吃飯了吃飯了,都不要傻站着,過來坐。”
她說着“都”,卻只上來拉金鈴,與殷絮凝兩人一左一右地押送着她來到飯桌前坐下,看着她吃飯。
阿七埋頭吃了一會兒,突然問道:“金鈴師姐,二師姐她……當真是小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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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錯愕,殷絮凝問:“阿七,小龍王是誰?”
阿七道:“以前和我一樣是個小乞丐,後來……後來……”
他見金鈴似又陷入恍惚,問道:“師姐,我能說不能說?”
金鈴回過神來,問:“什麼不能說?”
阿七壓低了聲音,壓低了聲音,也不管在座的人實則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你和小龍王的舊事。”
見金鈴默默點頭,阿七便說:“金鈴師姐不知何事出現在上庸城裡,小龍王要飯要到她家門口,就留在她家做工,後來她一個人跑回來,說金鈴師姐走了……我們都覺得……覺得她們……有點……有點什麼,可是小龍王后來失蹤了。”
他說着說着,忽然恍然大悟,大聲道:“師父,你肯定知道什麼,是不是?”
喻黛子道:“我能知道什麼?”
阿七道:“定然知道……我們從上庸把金鈴師姐救出來之後,你算了一卦小龍王的方位。你說要不了一年,她們就會在東邊相見。後來建業城裡只有、只有……只有二師姐,你,你肯定馬上就知道了。”
喻黛子責怪道:“我說這些話你倒是記得清楚,叫你背周易,你怎麼就背得結結巴巴的?你要是能背下來,還需要來問我知不知道嗎?”
他一句話堵得阿七閉嘴,阿七隻得縮着吃飯。殷絮凝和任逍遙不住往金鈴碗裡夾菜,她低頭吃了一陣子,猛然間發現對面多了個人,那個神不知鬼不覺的畫家三太師叔不知何時出現在飯桌邊,吃得一臉滿足。
旁人其樂融融,只有她像是心裡缺了一塊,金鈴殊無心情吃飯,只想趕快回到銀鎖身邊去守着。
她整天整晚地在銀鎖邊上守候,唯恐錯過了她甦醒的徵兆,一天一天地數着日子。擦身翻身之類的活她自是都攬下了,閒暇時便抓着銀鎖的手低語,說着說着,就伏在她身上默然哭泣。
殷絮凝有時遠遠地看着她二人,亦有時怔怔掉下眼淚來,任逍遙手忙腳亂地幫她擦,殷絮凝要不是問她“大徒孫這樣,小徒孫醒不過來怎麼辦”,就是說“我有你給我擦眼淚,她的眼淚誰來替她擦呢”。任逍遙哭笑不得,嘆道:“殷絮凝,你平日裡沒心沒肺,我怎地今日才發現你如此多愁善感?”
“哎呀,師姐不擔心嗎?說是鮫人心,可以前從未有人用過,誰知道是不是放壞了?若是一個……”她陡然間壓低了聲音,“一個死不了,一個活不過來,從此天人永隔……嗚嗚嗚……我都不敢想……”
任逍遙只得扛了她去別處,道:“你莫在這哭,若是哭得大徒孫心煩意亂,又要尋死怎麼得了?”
殷絮凝道:“任逍遙,你不許比我先死了。”
任逍遙奇道:“你怎地忽然說這個?我又做不了主。”
“我不管,我不管,你保證。”
“好好好,我一定保重身體,絕對不比殷絮凝小混蛋先死。”
殷絮凝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忽而又苦着臉,囁嚅道:“算了吧,我想想看,還是我後死吧。”
任逍遙伸手來捏她的臉,“你今日怎麼啦?”
“生離死別,想想就覺得受不了,還是我替你受着吧。”
任逍遙忍不住笑了起來,殷絮凝便跳腳罵道:“我對你這麼好,你還敢笑……嗚……”
任逍遙抱着她轉了一圈,叫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七日之後,在她一眨不眨的注視下,銀鎖的指尖忽然顫了一顫,她陡然間睜大了眼睛,霍地起身奔出去叫殷絮凝。
是以她並沒有像去年一樣躲開去調息,而是一邊冰心凝神,一邊緊盯銀鎖,不讓她有機會逃跑。
銀鎖也並沒有打算逃跑,她早已察覺大師姐這身蠻橫的內功見到自己便有些問題,此時僵持不下,但過個把時辰總能尋到破綻。
她的修爲雖然難有寸進,但要說到料敵先機,預料預判,早已是大師中的大師。她整日與陸亢龍過招,快到極致的招式都已見過,尋常招式想要傷到她,幾乎已經不可能。
只是見了大師姐,這料敵先機就有些不靈光,再加上金鈴與她武功實屬同源,都是攻那不得不守,不得不避之處,縱使她提前得知金鈴要攻何處,如何躲閃格擋,便要費一番腦筋,更不要說大師姐內功浩浩如海,硬扛不得,若非要格擋,往往需連消帶打兩三招,即使沒有被她破了中心,也被打亂了節奏。
兩人此消彼消,都不肯後退半步,翻轉騰挪之間打了個大致平手,誰也佔不到便宜。日頭高照,似已到了正午。
銀鎖的鼻尖上已滲出汗珠,一張俏臉嫣紅。金鈴卻仍然氣定神閒,一劍便要換銀鎖好幾刀。更讓銀鎖着急的是,她的靈覺又有點不靈了。
靈覺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修煉焚心訣之後,一旦運功,七情六慾盡皆離體,心中旁無所擾,恰似鏡湖明月,以眼看,以耳聞,以舌嘗,以鼻嗅,以身觸,以意觀,周遭萬物都倒影心中鏡湖,過去現在未來都呈現其中。
銀鎖並未如陸亢龍一般練到第七重,無法和他一樣“以意觀”,只能以五感獲得一個預感,縱使如此,也比常人佔了許多便宜。
而現在她心中鏡湖漣漪不斷,一切都扭曲變形,渾不是原本的模樣,已不能使她看清金鈴下一步的動作。
金鈴一劍,刺她肋下,她猛然躲開,彎刀向下橫掃,金鈴劍尖一顫,晃開了彎刀格擋,將她肩頭皮甲劃開。
幸而康旗主手藝超羣,皮甲雖然損壞,卻並沒有斷裂下落,若不是再在原處劃一刀,或許還能抵擋幾次攻擊。
幾番交鋒,金鈴有威脅的幾劍,都是被銀鎖錯身躲開,兩人因而換位,此番料想也是如此,金鈴正要轉身,銀鎖卻並沒有轉到對面,而是直接跳上樹逃跑了。
金鈴追了過去。
她的輕功仍是不如逃跑小行家銀鎖,雖然追上,但仍舊是差一點點夠不着,銀鎖卻早已熟悉在各種地形上急速奔跑,漸漸與金鈴拉開一段距離。
金鈴絕知此時放虎歸山,徒留後患,須趁自己尚且鋒銳,一鼓作氣揍她趴下,是以加緊腳步。
九凝峰猶若九根手指,抓向天空,四壁都滑不留手,只有峰頂接塵落土,又落草生樹。不知幾千幾萬年,纔在峰頂生成蓊鬱的樹林。
銀鎖在這層層樹冠中穿梭,敏捷得如貓兒一般,方纔她的身形被樹葉擋住,尚且還可靠耳力一聽,這會兒小貓兒銷聲匿跡,若不是躡手躡腳跑遠了,那就是一定還躲在附近。
她環顧四周,樹葉沙沙而動。這山頂上的風似乎從不停止,有許多樹已被風固定,渾身枝葉都往同一個方向伸展。
銀鎖若是跑遠了,聲音混在樹葉聲裡,金鈴就只能在原地等她出來。
她忽然心念一動,退到水潭邊上,銀鎖果然喝過水,正用手把嘴角的水珠擦掉。金鈴從樹上凌空而下,劍影籠罩住了銀鎖。
銀鎖朝旁滾開,再站起之時刀已拿在手上,笑道:“大師姐真是壞死了,又不準人家喝水。”
她繞到樹後,又不見了蹤影,金鈴再度凝立。
風中似乎傳來細細的鈴鐺聲,金鈴驀地舉劍向頭頂。劍尖上立刻感到了壓力,她看都來不及看,轉身肘擊。卻擊中了銀鎖的手掌。
刀呢?
她急忙扭頭,正見另一柄彎刀斜飛過來。
銀鎖掌中使力,忽地將她推向前方。金鈴順勢往彎刀處跑去,刺出一劍。那彎刀碰到障礙,本應繞半圈接着飛,卻不知被金鈴施了什麼法術,在她劍尖上轉個不停。她劍身斜甩,那彎刀竟衝着銀鎖飛來。
銀鎖看刀飛來,也不躲閃,伸手便將彎刀一撥,繞着身體轉了幾個圈,最後收在手中,化作漫天狂沙,向金鈴撲來。
金鈴現在已不大好。她身上已有一部分內息蠢蠢欲動,使得她不得不分心去壓制,如此一來,一心二用,不但招式上遜銀鎖一籌,內力也沒有壓倒性的優勢。待到銀鎖發現如今對金鈴一招只需費之前一半的功夫,按她出招的頻率,自可慢慢擺脫金鈴的壓制,反敗爲勝。
兩人刀劍相擊,對方的情況都在一刀一劍中清清楚楚。她便是再作僞,也快要被銀鎖發現了。
她忽然後退一步,手中長劍作刀,朝銀鎖揮出一劍。銀鎖見她這一劍奇怪,沒敢硬接,雙刀防在身前,朝後退了幾步,避開她這一招的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