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人陷入了回憶之中,王妃還道她擔心自己的字再也練不好了,安慰道:“金鈴,但凡要學個東西,只要常練多練,必然能有所建樹,娘小時候是不愛練字,到現在也不愛練字,可是很愛畫個畫,自覺從小到大,已然十分有長進……”
金鈴不欲多言,默然點頭應付了過去。
正在此時,春姐來叫大家吃飯了,蕭荀扭了一下,一個鯉魚打挺就站了起來,似乎已經復活了。王妃笑着捶他了一下,被金鈴一把拉起來。
三人走到前廳,正巧一個僕役從外面走進來,道:“秉王妃,主公馬上就到,請王妃等他吃飯。”
王妃笑道:“阿郎真會趕時候,你倆就再餓一會兒吧。”
蕭荀和金鈴坐在同一邊,互相都瞥了對方一眼,氣氛微有些緊張,不過很快南平王哈哈大笑着走進屋裡坐了下來,道:“開飯吧!”
蕭荀再沒空跟金鈴眉來眼去,舞動筷子吃起飯來,面前菜碟裡的東西勻速減少,都進了他深不見底的胃袋裡。
他埋頭苦吃,抽空擡眼看了一下金鈴,見這妹妹文文靜靜,小口小口地吃着,暗覺自己此番定然得勝,是以直起身來,拍拍肚皮,打算休息一會兒。他停下嘴巴和筷子,道:“爹,我要出遠門了。”
南平王本一臉笑意地和王妃碰着酒杯,聽了這話,不由得幽幽嘆了口氣,道:“我已知道了,出了邊境,你可大大地危險。怎麼,手下人忠心嗎?”
蕭荀道:“我除了帶我營中五個高手以外,還有中軍幾個高手。禁衛高手還有個臉熟,只是另有一個嚮導……”
南平王道:“是什麼人?”
蕭荀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上面派下來的。”
南平王什麼也沒說,慢慢喝下半碗酒,道:“萬事小心,保命爲上,能跑就跑,可千萬別被人一激就紅眼。”
蕭荀哭笑不得,道:“爹,我就去收拾個小蝦米,說不定還沒出國境,就把人拿下了。”
南平王搖頭笑道:“你這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
蕭荀跟着傻笑,無意間瞟了一眼金鈴,見她面前菜碟已然空了大半,此時春姐正在給她添飯,沒來由地一陣緊張,小聲以眼神示意旁邊僕人:“第幾碗?”
僕人不露聲色比了個“四”,蕭荀見自己被反超,怒從中來,乾脆自己伸手添滿了飯,一聲不吭,悶頭吃飯。
此役蕭荀一度被金鈴反超,最後終究以一碗的微弱優勢壓了金鈴一頭,保住了自己“南平王府第一吃將”的名聲,才滿足地喝湯回屋,打了一趟拳才睡下。
而金鈴趁着夜色,穿着銀鎖給的夜行衣,又從府中偷跑出去,一直向東南方向,走到了河邊附近的小酒館裡。
仇老頭今天居然在,居然還喝着最貴的酒,一個人樂呵呵地咂咂有聲。他臉上鬍子剃了大半,頭髮也弄得十分齊整,更奇怪的是竟然把那件髒得看不出顏色的袍子洗出了白色來。
金鈴在他跟前坐下來,道:“仇先生,可是賺了大錢?”
仇老頭搖頭笑道:“非也非也,老夫最近見到了二十多年沒見過的徒弟,這蠢貨竟然飛黃騰達了,給了老夫好多錢。老夫現在有錢了,不用自己去買菜,自有徒弟送上門來,嘿嘿嘿,嘿嘿嘿。”
金鈴道:“原來如此,恭喜先生。生意還做嗎?”
仇老頭道:“當然做當然做,誰會嫌錢多?說罷,是要算命,還是要打探消息。”
金鈴道:“我想問我小師妹的消息。”
仇老頭奇道:“你倆吵架啦?”
金鈴遲疑了一下,道:“算是吧。”
仇老頭面有憂色,道:“這小娘子神神秘秘的,憑老夫的本事,竟然也沒打聽到她的什麼消息,只知道她是個胡人,跟着家人從關外來做生意。這點消息,老夫就不收你錢了。”
金鈴聽罷,不禁咬住下脣,露出遲疑又爲難的神色。
仇老頭立刻受不了了,道:“小妹妹,小妹妹,你可千萬別哭,老夫最怕女人哭了,我給你算一卦,算算你們什麼時候和好,你就別在老夫面前哭,好不好?”
金鈴皺眉道:“我並未要哭……”
仇老頭道:“你心裡難受也不行,老夫受不了,受不了。”
金鈴還欲再言,仇老頭已掏出三枚“五銖”,攤在掌心,高高拋起。他這拋錢幣的功夫也十分了得,一次三個銅錢,分用三根手指,撥得轉速不同,而落下來時,全都落在另一隻手的手掌範圍裡。
他另一隻手一縮,便接住所有的銅錢,只看了一眼,就又拋上天去。來回弄了幾次,仇老頭便捻鬚道:“嗯……生門在西北,切不可操之過急。”
金鈴問道:“還有呢?”
仇老頭抿着嘴巴,道:“天機就透露這麼多了,旁的我也看不出。哦,對了,給你個東西。”
金鈴奇道:“是何物?”
仇老頭道:“不是啥稀罕物,不過是個護身用的。”
他從身上揹着的袋子裡掏出一疊粗葛布,神神秘秘打開給金鈴看了一眼,裡面是一段麻繩,結成個奇怪的形狀,便問:“這是何意?”
仇老頭道:“避邪的,你帶在身上,切切不可弄丟了,此事事關重大,與卦象有關。”
金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方纔才找你算了一卦,你卻早已準備好此物,似乎不大對勁……”
仇老頭道:“老夫免費送你,你可莫污老夫騙你錢財。時候一到,便知有用。”
他把東西抓做一團,硬塞給金鈴,金鈴無法,只得納入袖中。仇老頭又反覆叮囑:“師姐妹要相親相愛,不要吵架,你這態度就很好……聽老夫的話,一定帶好東西。”
金鈴只得點點頭,心想這兩個東西也不礙事,就……就帶着吧。
仇老頭像是了了一樁心願,喝了一杯酒,道:“你還有什麼想問的?都一併問了吧,老夫過幾天得回鄉下掃墓,得有好久不回來呢。”
金鈴恭恭敬敬從懷中掏出一錠碎金,道:“我想知道城中近半年來都有何大事發生。”
仇老頭拿起金子,翻來覆去地研究,慢吞吞道:“哦……照你看,何事算是大事呢?”
金鈴道:“牽扯衆多的蹊蹺事。”
仇老頭皺眉道:“哦……德寶雲全城收夠寶刀寶劍固然算一件,你覺得呢?”
金鈴點頭道:“算。”
仇老頭道:“那你可知有人造假的寶刀,企圖騙德寶雲的錢?”
金鈴道:“一兩個人,不算數的。”
仇老頭道:“不止不止,不止一兩個人。這夥人也不知哪裡來的本事,竟將十多把一樣的刀都做舊了充作寶刀,分別賣給一些想從德寶雲那裡騙錢的人。”
金鈴道:“一模一樣?”
仇老頭道:“不錯,不但一模一樣,還都是削鐵如泥的真傢伙,做工十分精細,做舊做得連行家都騙過去了。”
金鈴點點頭,卻暫時想不出有什麼聯繫。
仇老頭續道:“更蹊蹺的是,德寶雲居然把這些刀都買了下來……怎麼樣?這個算不算?”
金鈴道:“算。”
仇老頭又道:“還有一件,還新鮮着呢,來來湊過來,我偷偷說給你聽。”
金鈴稍稍湊近,仇老頭便道:“前幾日一大早,廷尉獄中犯人j□j。你知道爲什麼嗎?”
金鈴搖搖頭,哪敢說自己知道啊。
仇老頭樂呵呵道:“你要是知道,老夫這口飯也不用混了。這一夥人哪,原是一夥水賊,適逢吳郡太守給中書郎送禮,這夥水賊不知道是造了什麼孽,竟然順順利利把這一份大禮給劫了。中書郎愛財如命,怎肯放過他們?當即派了大隊人馬,把這夥人全都丟進了廷尉獄裡。”
金鈴道:“這明明白白,蹊蹺在何處?”
仇老頭道:“還不蹊蹺嗎?不過是水賊劫道,不丟在建業獄中,竟然抓回廷尉,還不蹊蹺嗎?”
金鈴只得點點頭,忽然明白了,原來監獄j□j的人,若不是有人從中疏通,連廷尉獄都進不去。
仇老頭忽然神神秘秘,道:“還有一件事,雖然牽涉很廣,但知道的人不多,看在金子的份上。”
他指指金鈴,低聲道:“我偷偷告訴你。”
金鈴皺眉,附耳過去。
仇老頭又小聲了一點,道:“原先十幾年前,朝廷派到北邊去過的探子,現在都被找出來了,也不知要他們做什麼。”
金鈴也不知道他們是要做什麼,只得語焉不詳地點點頭,道:“算得一個。”
仇老頭道:“還是前幾天那個劫獄的事。這件事只有老夫知道啊。那天劫獄據說是在日出之前。後來日出之時,老夫家後面那條沒什麼人走的路上,有十多個人橫死,都是被人一刀割喉,後來來了幾個江湖人士,將這些屍體都擡走了,血也當街化掉了。官府全然沒有人來看過,想來是不知道。”
金鈴道:“你肯來告訴我,不怕我就跟那些江湖人士一夥,來殺你滅口?”
仇老頭笑道:“小姑娘說笑,你同你那小師妹一起,也打不贏老夫的。”
金鈴點頭道:“確乎如此。”
仇老頭笑道:“好了,就這麼幾件江湖上的大事了,拿你一錠金是有點多了,但是老夫吃進去的錢,斷斷不會吐出來,我還是請你喝酒吃湯飯吧。”
金鈴擺手道:“不必了,你走前我還會不時來叨擾。”
仇老頭道:“也成,也成,就先欠着吧。”
金鈴站起身來,拱手道一聲“告辭”,推門走入夜色之中。
那酒保本在櫃檯後面老實呆着,見金鈴走了,便取笑仇老頭:“你這老匹夫,口口聲聲怕女人,家裡藏着兩個不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成雙成對地找你。”
仇老頭又笑,道:“這你不懂,這兩個小娘子都是我晚輩,晚輩孝敬我零花錢,我焉有不收之理?”
酒保笑着指指他,又擦自己的桌子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師妹雖然提前跑路,但大師姐已經鐵了心要捉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