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錯人了。”
周平安剛剛踏足城外青草地。
陰冷聲音，已在身後遠處幽幽響起。
聲音聽起先是離得還遠，約有百丈之遙，話還沒說完，已是惡風撲面。
血腥氣呼嘯而來，刺激得周平安全身寒毛都根根豎起。
尤其是後心處，尖銳到像是要穿透一切的鋒芒，已然刺到皮膚處。
那股滑膩森冷，早就滲透心臟，讓周平安全身發冷，血液微微凍結。
“好快。”
周平安甚至連轉身都做不到，身體微微前俯，化爲疾風光影，直衝五十丈……
卻感覺到，鋒銳針刺般的銳痛，不但沒有遠離，反而已經刺破皮膚。
哧……
周平安身體下伏，幾乎與地面平行，滄月長刀隨着腰側手腕轉動，貼背由下至上反撩。
裂空刀法，已是悄然使出，斬身斬魂，斬一切有形無形之物。
心想對方只要一意前衝，就會被這一刀斬中，分屍成兩半。
卻不料，剛剛斬出一條漆黑裂縫。
心臟處尖銳刺痛感已然不見，左側身影微閃，一個身形約莫兩米高下，雙手握着一柄血色大劍的血影，已是輕盈如煙竄到自己身前。
這人身形飄忽，大劍如輪轉動，一點銳芒，已是從肘後刺出，刺到自己喉間。
周平安腦袋微微後仰，以腰帶臂，以臂帶肘，貼在身後的長刀，從手肘之下，“咻“地彈出。
一刀橫切。
刀身化入碧波，快得看不到影子，須臾斬到血影高大身形的腰間。
當……
血色身影就像是未卜先知一般，腳下滑動着，向後飄出一尺。
剛剛避過周平安的橫斬，手中大劍化刺爲點，輕柔點在周平安的長刀一側。
刀劍相擊。
金鐵震鳴……
周平安身形重重一挫，就感覺手中滄月微沉，就如託了一座巨山。
他手腕微微一震，前斬變後撤。
身前又響起尖銳利嘯。
一道血光在眼前掠過。
正是那柄血色長劍。
魚長生一躍到了城頭，看到兩道身影，在電光火石之間，互換三招。
快得自己視線都跟不上。
此時城外兩人分開對峙，她纔看清那個血色身影的模樣，忍不住就倒抽一口冷氣。
“阿修羅戰將，凡界會有這種東西嗎？”
映入眼簾的血色身影，高大魁梧，猿臂蜂腰，頭上兩隻尖銳牛角，直插雲空，身形極爲完美，長相卻是極醜。
面上獠牙兇睛，皮膚血紅，看着就像是剝了皮的蛤蟆一樣的噁心。
雖然看起來，這人形像難看至極，讓人噁心得想要吐出隔夜飯食，但是，卻又讓人打心眼裡，升起絲絲恐懼之意。
“是地獄阿修羅？”
林懷玉前腳後腳趕到。
看到城外草地上，雙方交戰方圓百丈處，已被氣勁掃平，化爲一個深坑的場地，心中一凜。
正想前衝，魚長生連忙叫住。
“不能過去，阿修羅號稱諸界戰技第一，最是不懼羣戰。修爲戰力稍差之人靠近，只會成爲他的助力……”
“我觀此獠並未結成血海領域，估計不是真正的血海原體，而是有人修練而成這般戰鬥法相，師侄應付得來，咱們不要添亂。”
這話倒不是全無因由。
魚長生來得最快，看得也是最清楚。
剛剛電光火石之下，兩人刀劍交鋒，就如流光幻影，甚至，連法術飛行的速度，都沒有兩人出手變招快。
這種情況下，自己幾人別說是插手對敵了，可能連對方怎麼出劍都看不清就已經中招。
一旦上去幫忙。
搞不好還需要周平安出手護持，更加束手束腳，幫了倒忙。
此時不管如何，只能相信那位天才絕豔的周師侄能想到辦法，破此大敵。
“傳令，大軍集結，佈陣。”
林懷玉不是不聽勸之人，她知道，魚長生師叔雖然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但是，對方幼時就在雲水宗內，接觸過許多隱而不宣的典籍和秘聞。
對一些修行界的事情，瞭解得比自己要深刻許多。
她既然說了不能上場，那肯定就是真的。
沒必要質疑。
此時能幫到周平安的，最好的辦法，就是遠程加持增幅。
比如，陣法。
匯衆軍血氣精氣，多少也能增加一些勝算。
“也不知，結陣還來不來得及，能不能支撐到那個時候？”
林懷玉心中焦急。
後方趕來的青女，更是飛快召集兵馬，心中忐忑不已。
傳說中的怪物出現在現實，盛名之下無虛，誰也不知道，這東西到底有着什麼樣的底牌，又到底有多厲害？
“阿修羅？”
周平安一退三十丈，長刀斜指地面，眼神微微眯起。
“別開玩笑了，你那骨子裡的檀香味道，我隔着老遠就聞到了，何況，先前你那情急一掌，已經暴露了身份。區區血腥味，怎麼隱藏自身，讓我猜猜你是誰……”
“江州屬於梵天寺勢力地盤，但有佛門勢力存在，全都與此寺脫不得干係，而我又聽說過一個傳聞……
當初血魔作亂，乃是由江州玄明老僧親自出手鎮壓，這鎮來鎮去的，血魔說是伏誅，卻依舊猖厥……
血災時不時會出現，延綿百年之久。玄明老僧卻已是名滿天下，成爲天下有數的大德高僧……”
周平安侃侃而言。
當然不是真的就發現了什麼。
他發現這個剛剛出現的傢伙，動作快到了極點，堪堪已經踩到了自己精神反應的臨界。
只要再快一丁點，自己就快要跟不上他的速度。
速度倒也罷了。
最厲害的還是。
這血紅色的怪物，一身武技簡直是匪夷所思。
三劍之間，已經盡演“剛柔”、“虛實”、“方圓”、“輕重”之妙。
見招拆招，移形換位，爆發寸止，端的是劍法圓融，出手妙到極處。
最讓人難受的，還是這人一柄大劍，對於距離和空間的掌控，讓人生出一種錯覺，好像是怎麼打都打不中。
雖然過手只是數招。
周平安也看到了對方身體上面的“弱點”，但是，他根本就攻擊不進去。
反而被對方着着搶先，提前控場。
‘這纔是武道的真正面目，一切都是拿來就用，再不分什麼能量和物質，境界與精神……’
周平安住刀脊，被對方三劍微微壓制，心中卻沒有半分沮喪，反而隱隱覺得，這就是自己的機緣。
試問，普天之下，有誰能在這個層級上，以如此高深的戰技，讓自己在生死之間磨練一番呢？
一旦闖過這一關，自己的刀法和武技，定然有着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那是一種“萬事萬物、拿來就用”，全身上下，均可攻敵的理念和境界，是打法的革新。
“無知小輩，信口雌黃，無論你猜到一些什麼，首先，你得活下來再說，死吧！”
這血色阿修羅，似乎完全經不起激將，也不知是修練功法的問題，還是性格天生如此。
被周平安以平淡的語氣，細細挖開他的底細，無端端的暴怒起來。
站在百丈圓坑中間處的血色身影，突然就脹大少許……
手中那柄大劍，如同繡花針一般，隨着身形側扭，腳下穿花，斬切刺撩，竟然是一步跨到周平安的身前。
身形微晃，從四面八方，同時出手。
甚至，還有各種反關節，反人類本能的殺招，時不時出現。
殺得周平安全身冒汗。
擋格閃避，連接四五十劍，竟然沒有出得一刀。
“好戰舞。”
周平安前胸後背，同時閃過一絲血芒，卻是衣服被劃破，皮膚肌肉已經被斬傷……
他長喝一聲，突然間，身形也跟着晃動起來，就像沒有骨頭一般，扭成各種麻花形狀。
腳下迷離撲跌，化爲狂亂舞蹈。
一血色一青色，兩道身影，就像是對舞一樣。
前進後退，貼面而舞，驚人的一致。
血修羅一劍刺出，周平安退出半步，上半身就像是從腰間折斷一般，突兀側移三寸，已是堪堪躲開掠頸而過的長劍。
同時，腳下似退實進，也是前跨一步……
藏在肘後的長刀，掠起一道碧光，已是斬到血修羅的左頸。
這是他從接戰以來，真真正正斬出的第一刀。
漸漸的，他的動作頻率越來越快，刀法越來越急。
剎那間，就燃燒數千上萬的願力值……
眼神一片空濛，大腦瘋狂轉動，滾滾生煙，白汽從腦門沖天而起，又隨風散去。
這樣的消耗，卻也不是沒有用處。
至少，對方的戰法精髓，在短短數秒鐘時間之內，已經吸收得七七八八。
“原來如此。”
周平安眼中精光閃爍，瞳孔之中像是映入浩瀚星空。
“這種武道的精髓就是空間的拉伸和縮小，時間的停滯與加速，雖然不是神通，卻堪比神通。”
周平安一向認爲，這世界上沒有解不開的難題，也沒有看不懂的神功秘技。
唯一的解釋就是自己的認知不足，智商不夠。
因此，纔會無法理解，也無法學習。
但恰恰好，對面這阿修羅的武道，是處於他的認知範疇。
燃燒了十萬願力絲線之後，大腦超頻運轉，在差點超載燃燒之前，終於還是看懂了對方的戰舞，到底是怎麼運作的？
“一切的招數和技巧，都只是表相。
真相是，這門武技能夠隨時身體極致形變，拉扯兩人之間的空間距離……
並且，出手之時快慢隨心，造成時間錯亂般的節奏變化，纔是真正難以對付的原因。”
這很難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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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八章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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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平安也是接連擋了數十招，使勁了全身解數，才終於看明白。
招數並不是越快越好，也不是越大力氣越好。
對方一劍快若流光，刺了過來。
自己刀意通明，早就算好提前量格擋。
但是，在須臾之間，對方的劍光變慢了，突然停在半空……格擋的一刀，自然而然就落了空，必須也得跟着慢下來。
一個有心，一個無意。
一個有準備，一個倉促變招。
想要跟着同時變慢，很難。
如果只是對方的劍招變慢，自己擋了一個空倒也罷了。
擋空的同時，對方的劍勢卻會突然無限加速，節奏變化奇快無比，極難應對。
這種速度節奏的變化，血修羅可以在一劍之內，連變數十次上百次。
再加上腳下進退趨避，從各種方向，各種距離發動進攻，就是一套繁雜到天文數字般的天大難題。
再配合精神力影響到時間的感知，以及劍融虛空的距離缺失變化……
也難怪，以周平安圓融刀法，也被殺得全身筋酥骨軟。
“看穿了，學會了之後，此時比的就是誰的算力足夠，誰對身體的掌控更強。
這一點，捨我其誰？”
周平安默默感受到腦海裡一息上萬願力的燃燒速度。
瞳孔如同黑洞般旋轉，已經看清一切，看透所有變數，突然一刀輕盈融入風中。
這一刀，與先前斬出格擋的無數刀，其實沒有太大區別。
只不過，無論血修羅如何變招，無論他身形踏向何方。
周平安這融入風中，分波裂空的一刀，就如同他的影子，始終甩脫不了。
只是斜貼着那柄血色大劍，無聲無息的斬過血色身影。
啪……
一顆紅色光點。
被刀氣瞬間斬開震碎。
悶哼之中。
呼嘯撲擊的血色光影，一下刻，轟的炸開如同最美的煙花。
無數血珠濺散開來。
染紅一片土地。
一顆閃着黑白二色的鴿卵大小石頭，拖着一根紅繩，叮的一聲，掉在血色大劍之上，發出清脆聲音。
“好一個修羅戰舞，着實了得。”
周平安臉色蒼白如鬼，這是腦力損耗太過，精神微微枯竭的表相。
一身青衫染上數處鮮血，整個已經溼透。
有血水，更多的其實是汗水。
雖然只是短短十秒鐘不到，兩人已是交手數百招。
進退之間，無窮大力融入兵器，凝練鋒銳。
就連周平安如此橫練筋骨，若是結結實實中了一劍，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可謂無比的兇險。
當然，對面血修羅也是一樣。
被周平安早早的看穿了自身弱點所在，只要有任何一刀防不住，就是身殞當場，神魂俱滅的下場。
你打我一下，我受不了；我打你一下，你必死。
這種情況下，任何的聚氣用大招，或者是牽引天地靈機的行爲，全都是找死。
在瞬息千變的攻防戰中，一旦稍有遲延，就會走向末路。
終於，還是周平安棋高一着，笑到了最後。
“此人不知何方神聖，比崔廣陵還要難以對付許多。”
魚長生劍翼交錯，身開一展，到了近前，看着那片被染紅的土地，嘴裡嘖嘖有聲。
“最大的可能是梵天寺的高僧……他們有這個底蘊，也有這個實力。但是，梵天寺所修佛門真功，萬不至於修出一個血修羅來。”
這就是幾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了。
若是梵天宗的高僧是這種形像，別說傳法傳教，只要現身於人前，就會變得人人喊打。
但明明不可能。
在幾人的心裡，始終有着揮之不去的懷疑。
前面那招從天而降的金色巨大手掌，想讓人不懷疑都難。
“這東西有古怪，我可能有些明白了，爲何會出現血修羅。”
林懷玉長長吐了一口氣，也跟着趕了上來，先是查看了一番周平安身上的傷勢，發現都是些皮肉傷，而且，傷口就已結疤之後，放下心來，視線觸及到那柄血劍和……掉在血劍上面的小小不規則石頭。
那柄劍倒也罷了，沒有太過出奇的地方，無非就是摻雜了寒鐵，並且極其鋒銳，讓人看着遍體生寒。
倒是那顆黑白色穿孔小石頭。
林懷玉一眼看見就移不開眼睛。
精神力觸及，如同兩分，一分平靜如水，一分恨怒難當。
“虛空陰陽石。”
周平安體內死氣生機相互轉換，撫平剛剛強行在戰局中修習修羅戰舞所造成的肌肉筋骨損傷，此時才緩過勁……接過林懷玉遞來的石頭，心中就是一震。
腦海中就閃過一個名字。
一篇精微神奧的法訣在識海顯現，心靈深處就有了明悟。
“這竟然是天星石，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饒是以周平安的鎮定冷靜，此時也忍不住手指輕微顫了顫。
“玉兒，這次你領兵出來，小九兒有沒有生氣，說是不理我？或者有沒有擔心我打敗仗？”
周平安悠悠問道。
“沒有啊，小傢伙一點也不擔心，反而興致勃勃的繡了一個平安符，這是她唯一能繡好的東西，你看，這些天戰陣繁忙，我都忘記了。”
林懷玉臉色微微一紅，連忙從腰間香囊之中，取出一個大紅色的平安符。
符上針腳細膩，金黃色的繡字略顯稚嫩，很有小傢伙的風格。
她心想，若是讓妹妹知道自己把她的一份心意，就這麼不當回事。
回去了，肯定會嘟起小嘴巴，生氣半個時辰。
“她應該是想念我的棉花糖了。”
周平安笑呵呵的接過平安符，輕輕撫着那柔軟絲絛，想着小九兒一針一錢，笨手笨腳的刺繡場面，心中就感覺溫暖。
爲什麼提起小九兒。
因爲，他發現，這段時間，自己的運氣好得有些過份。
心想事成，不再是一個形容詞，而是一個真正正在發生的奇蹟。
剛剛還想着平定一郡之地，聚一府氣運，讓武意能飛速進步，能修練到武意通神。
結果，就把崔廣陵輕鬆幹掉了。
中途也沒什麼難處。
得了鎮獄伏魔經的後續修練法門，卻是缺少關鍵的道具天星石。
結果就有敵人上門，打死後，掉落了“虛空陰陽石”。
這塊石頭看起來不起眼，卻是有着極其重要的作用。
周平安自然是不會認得，拿到手中之後，架不住功法自生響應，天機元竅觸動，直接就給自己趟平了下一步修練的道路。
這是什麼運氣？
說一聲老天爺親兒子都不爲過。
但他最是清楚，自己其實啥也不是，只是一個異界來客。
老天爺就算是認誰做親兒子，也不至於認到自己這個外人的身上來。
‘原來是小九兒在偷偷給我繡符……那沒事了，那位，纔是老天爺的親閨女。’
周平安樂呵呵的接過石頭。
腦海中同樣心神兩分，一分平靜如水，一分氣恨難當。
“有人以這塊石頭，煉製出了靈魂分身，因此，這具血修羅，並不是他的本尊。這下子，麻煩真的大了。”
他也明白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打蛇要打死，殺人要滅門。
經常殺人的朋友其實都知道。
一旦沒殺乾淨，對方接下來的報復，肯定會讓自己百般難受。
周平安和林懷玉對視一眼，全都想到了一個問題。
擡頭看向西北面，長長吐了一口氣。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本來就是意料中事，也沒什麼了不起。”
周平安笑了笑，把煩雜思緒拋開，“這塊石頭我有用，正好可以助力修行一門功法。若是功成，當不懼怕對方傾巢來攻，放心。”
“嗯。”
林懷玉重重點頭。
“既已如此，一不做，二不休，就已最快的時間，掃平全郡，列兵昭山邊境，化被動爲主動……”
魚長生皺眉思索了一下，突然說道：“我即日迴歸宗門……就算不能請來奧援，也必須求得一個機會，一個讓咱們能夠更進一步的機緣。”
她展顏笑道：“總不能咱們打生打死，讓他們坐享其成，什麼都不付出，對不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