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尼奧的父親此時還沒有意識到嚴重性，他甚至覺得這是人事主管在和自己開玩笑。
在他對聯邦人的認知中，聯邦人都是很幽默的，特別是中產階級，他們會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來獲得情緒上的昇華！
在他的想象中，他的老工作會被解除，但同時又會獲得一份新工作。
他看過的那些書中，不都是這麼介紹的嗎？
先給人一些驚嚇，然後再給人一個巨大的驚喜，這樣才能夠讓驚喜帶來更強烈的情緒刺激！
所以此時的他並沒有露出沮喪或者其他什麼負面的情緒，他微笑着看着人事主管，“然後呢？”
他已經做好了迎接自己新生活的準備了！
但人事主管只是像是在看傻子那樣看着他，“什麼然後呢？”
“然後你應該去收拾好你的東西，在十點鐘之前離開公司，我們只能給你半個小時處理好這些。”
“超過半個小時後你還沒有帶走的東西，就屬於公司所有！”
埃尼奧的父親此時才反應過來，這他媽不是他看過的“聯邦職場書籍”，他難以置信的看着人事主管，“爲什麼，爲什麼要開除我？”
“我們之前不是談過嗎？”
“如果我這個季度達到了一千塊的銷售額，就會給我一個業務經理的位置？！”
人事主管搖了搖頭，“這和我沒關係，誰和你承諾的，你去找誰！”
他看了一眼手錶，“順便說一句，你沒有太多時間。”
埃尼奧的父親臉上都是焦急和不安，他快速的離開了人事主管的房間，去了經理的辦公室。
不顧秘書的阻攔，他直接推門而入。
經理正在打電話，他看到了埃尼奧的父親推門進來，先是皺了皺眉。
房間裡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有些壓抑起來，本來想要大聲質問經理爲什麼不履行諾言不說，還要開除自己的埃尼奧的父親，也下意識的閉上了嘴。
“好，好……我這邊還有點事，稍後我再給你電話。”，他掛了電話，看了一眼一臉無辜的秘書，秘書鬆了一口氣的關上了房門離開了。
經理只有三十歲，比埃尼奧的父親小了十幾歲。
他穿着得體的高檔正裝，坐在有冷氣的房間裡，他示意埃尼奧的父親坐下，“怎麼了？”
這句話讓埃尼奧的父親一下子火氣又升起來了，他沒有坐下，直接大聲問道，“剛纔人事那邊說我被開除了，爲什麼要開除我？”
“不是說好到了一千銷售額，就讓我做業務經理嗎？”
經理沒有否認，他翹着腿，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手中玩着一支鉛筆，“是這樣，我之前承諾過你。”
“但是有人說你自己買下了那些商品，你違反了公司的規定。”
“公司的規定？”，埃尼奧的父親嗓門又大了一些，“什麼時候有這個規定了？”
其實這家公司絕大多數業務員，都在自己購買產品。
他們推銷的產品在市場上……其實並沒有什麼很強的競爭力，而且價格也不太便宜。
如果不經常自己購買推銷不掉的保底商品的話，他們的基礎工資都領不到，而且有可能會失去這份工作。
埃尼奧的父親找過很多工作，也換過很多工作，聯邦人對沒有什麼技術特長的移民一點也不歡迎，甚至是他想要去工廠都去不了！
招工辦公室的人一看到他的移民證就告訴他人已經招滿了，哪怕前一刻他們還在談待遇問題。
加上他看了很多關於追尋夢想，實現夢想的書籍，他堅定的認爲，他能在這一行裡找到方向。
本來方向已經找到了，但莫名其妙的，又被掐滅了，他想知道爲什麼。
經理隨手拿出了一份合同，遞了過去，“你翻到第三頁第四十七行，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埃尼奧的父親按照他說的那麼做了，然後看到了一行文字——
“業務員不得通過私下自己購買的方式，來獲取欺詐性的銷售業績。”
“一旦被發現，公司有權利無條件的解除僱傭關係……”
他籤合同的時候，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他只是大概的看了看，此時他的臉色有些發白，還在辯解道，“但是很多人都在自己買下那些推銷不掉的商品，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經理還是那副慢條斯理的模樣，“是的，我們都知道，偶爾你買一件，兩件，我們無所謂，可以放過你。”
“但是你瞧瞧，你一下子買了好幾百塊錢的東西！”
“你這已經是在欺騙公司了，爲了成爲業務經理，欺詐公司！”
經理把手中的鉛筆丟到桌面上，“讓你推銷商品的目的，除了銷售商品本身之外，也是在宣傳公司和品牌，所以我們纔會制定行業裡較高的提成。”
“但是你在欺詐了公司的基礎上，還影響了我們對外的宣傳！”
“老實說，沒有起訴你已經是公司對你最大的憐憫和仁慈了，所以你現在不應該來找我，而是收拾好東西體面的離開！”
埃尼奧的父親氣勢一下子就弱了下去，他嘴脣抖了抖，“我們說好的……”
經理看着這個比他大了十幾歲的人沒有絲毫的同情，“但你違規了。”
他頓了頓，“你可以離開了，不然我就要叫保安了。”
埃尼奧的父親一臉的失望和難過，他想說點什麼再嘗試一下，但看到經理不帶絲毫憐憫的眼神，最終放棄了。
他想到了那些產品的銷售問題，“那我的提成……”
百分之十五的銷售提成，也是一筆不小的數字，接近一百塊了。
經理臉上帶着嘲弄的笑容，“你違反了公司的規則，你被解僱了，我已經說了，不起訴你是公司最大的仁慈。”
“如果你還想要鬧事的話，要麼打官司讓我們敗訴，我把錢給你。”
“要麼我們起訴你，讓你明白這些違約條款不只是擺設，你自己想清楚！”
這套組合拳打過很多人，戰無不勝。
其實這一套都是經過千錘百煉的，誰都知道，幾乎所有的銷售員都在自己購買一些推銷不掉的產品，但爲什麼他們不說？
因爲這就是公司賺錢的方式——業務員包銷模式！
很多人可能都不會往這方面想，但是資本主義社會下的資本家們早就把這些玩的精熟！
那些超級財團都不敢簽訂報銷協議，但是對於這些推銷公司來說，他們卻能做到，因爲業務員在爲他們兜底。
每個業務員都會有基本業務，他們能夠完成這些基本業務，那麼他們就能夠拿到保底工資。
這些保底工資實際上是從他們銷售的利潤中產生的，他們等於是自己給自己發工資的同時，還在給公司賺錢。
如果他們銷售不掉這些東西，沒關係，他們拿不到基礎工資，這樣就等於他們在爲公司免費工作！
所以想要拿到基礎工資就等於是包銷，如果不能包銷就免費爲公司工作，這套模式非常的流行！
再弄幾個所謂的明星業務員，總是不斷的創造神話，來鞭策激勵那些想要放棄的人。
加上整體行業也在出書鼓勵人們追尋夢想，這就是一個巨大的資本陷阱。
把所有看不清本質的人騙進來，然後狠狠的殺！
很多人到了最後都不會發現，他們工作了幾年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卻依舊一無所有，一貧如洗。
因爲公司每個月分配給他們的任務，都是經過模型計算的，公司怎麼可能會讓他們佔到公司的便宜？
同時每隔一段時間，公司就要清理掉一批老人，因爲這些遲遲無法實現聯邦夢的老人，會打擊一些新人的積極性。
那麼如何清理掉他們？
每個公司都有每個公司他們不同的做法，在埃尼奧父親的這個公司，他們使用的就是合同陷阱的方法。
狠狠的殺上一次，榨乾淨最後的殘餘價值，然後解僱。
如果埃尼奧的父親不自己買下這些商品？
那麼他這輩子都沒有任何機會晉升到業務經理，他只要願意進步，他就一定會想辦法把這部分空缺填上。
只要他真的是自己買下來的，那麼他就中招了。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他的確推銷掉了這些商品，如果他真的做到了這一點，公司還會有其他的辦法，比如說加一個“考察期”，來考察他是否作弊。
如果他還能繼續完成一個季度的優秀業務標準，那麼公司也願意讓他當業務經理，畢竟一個有能力爲公司創造更多價值的人，公司爲什麼不要？
當他無法繼續爲公司創造價值時，公司一樣有辦法把他攆出去。
這套方案保證了公司一直在盈利，現在聯邦越來越多的移民需要工作，他們或許是少數不歧視移民的公司，加上豐富的業態環境，自然有傻子天天來報到！
“現在，還有其他什麼疑問了嗎？”，經理看着他。
埃尼奧的父親臉色發白的搖了搖頭，經理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現在出去，收拾東西，然後別讓我再在公司裡看到你！”
“出去！”
埃尼奧的父親只能轉身離開，他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邊，呆坐了一會，兩名保安從遠處走過來，盯着他。
他纔開始收拾東西。
他在這裡也奮鬥了很長時間，他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以這麼不體面的方式離開！
周圍的人們議論紛紛，讓他更加的尷尬和絕望，他感覺自己都快要無法呼吸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的，搖搖晃晃的抱着一直盒子的東西離開了公司，還被推了一把，摔倒在地上。
東西灑落了一地，他又捨不得丟掉，只能一點點重新拾起來，如同一具沒有了靈魂的屍體那樣，下意識的朝着家的方向搖搖晃晃的走去。
他的夢想，對聯邦一切美好的認知，都在這一刻破碎了。
貝諾被處死終究是爲家族帶來了一些東西，他不是最底層，他的死會讓人們產生一些不同的想法，會有持續的影響力。
埃尼奧這段時間一直在陪着莫里斯，莫里斯還很年輕，恢復得很好，但比起正常人還是要差了一些。
藍斯花了不少錢讓醫生給他最好的醫療手段，雖然這些手段未必真的那麼有效，至少比什麼都不做要好得多！
莫里斯也很感動，兩人閒着無聊的時候，突然就聊起了他死去的父親。
“過幾天有空了，我想要去墓地再看看他。”
“他這輩子……ε=(ο｀*)))唉。”
莫里斯的父親這輩子其實也不算太虧，沒有怎麼受過苦，活得也很開心。
有錢了就去賭，沒錢了就去幹臨時工，贏了錢帶着他大吃大喝，沒錢的時候一起啃黑麪包。
但要說享福，其實也沒有享受過什麼好生活。
他是知道自己父親的，他熱衷賭博的背後，實際上是心中一夜暴富的想法在作祟。
從本質上來說這是他腦子裡能夠想到的，唯一能夠賺大錢的改變家庭環境的方法，沒有之一。
靠打臨時工？
這輩子都不會有什麼出息。
“你呢，最近回去看看你爸爸沒有？”，他看向埃尼奧。
埃尼奧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沒有，他還在做他的聯邦夢呢！”
說到這個他就忍不住想笑，“希望他的聯邦夢能夠實現吧！”
不過莫里斯的這個提醒，以及他身上發生的事情，讓埃尼奧決定還是回去看一看。
他和他父親的關係已經得到了很大的緩和，有時候人們說得真的一點錯都沒有。
所有的不幸福，都源自於貧窮。
現在他有錢了，莫名其妙的，他和他父親之間的矛盾就少了很多，也不那麼的對立了。
錢真是個好東西！
晚上安置好莫里斯後，他帶着兩千塊回了家。
自從莫里斯的事情發生之後，現在他們這些高級幹部不管去哪，身邊都會跟着人，帶着槍。
他們可以襲擊刺殺別人，那麼別人也能刺殺他們！
莫里斯的重傷，以及藍斯被刺殺的事情都在警告他們，他們不是“主角”，他們也會遇到危險，也會受傷，甚至是危及生命！
埃尼奧推開門的時候，正好看到他父親坐在客廳小圓桌邊上包紮自己的胳膊。
他被推得摔跤時，兩邊的胳膊和手肘都被弄傷了，掉了一塊皮。
這些簡單的外傷去醫院處理很麻煩，他去諮詢了一下，買了一些醫療用品回來自己弄。
他沒有想到埃尼奧會這個時候回來，他在短暫的錯愕後聯邦問道，“晚上吃過了嗎？”
埃尼奧皺着眉頭，走到了圓桌邊上坐下來，“摔跤了？”
埃尼奧的父親“嗯”了一聲，“不小心摔了一跤。”
“我來幫你弄，這個我熟。”，埃尼奧主動接過了這份工作，父子兩人坐在桌子邊上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他剪掉了繃帶，對自己的手藝很滿意。
處理傷口這種事情他經歷過很多次，知道怎麼做最合適。
兩人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一時間有些尷尬。
“我……給你弄點吃的吧，正好我還沒有吃，你再吃一點。”，埃尼奧的父親站了起來，他朝着廚房走去。
埃尼奧沒有拒絕，雖然他突然想要回來看看他的父親，但真見到了，又不知道說點什麼好。
有時候父子之間的關係就是這樣，說不明白，但又帶着一絲牽絆。
在他父親製作晚餐的時候，埃尼奧在家裡站起來。
他的房間很乾淨，和他沒有離開時一樣，看得出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被打掃一遍。
房間裡沒有腐朽的味道，他莫名其妙的想到了波頓，或許應該給他爹再找一個了。
家裡總得有個女人，他這麼想。
當他重新回到客廳的時候，才發現放在了角落裡的紙箱子裡，裡面有他父親在公司所有的東西。
“你被開除了？”，他只能想到這些，因爲對他那個堅信只要努力就能成爲人上人的父親來說，主動離職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但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對勁，因爲紙箱上有明顯的，新鮮的擦痕和摔痕，聯想到他父親胳膊上的傷，他一股子怒氣從他腳底板升了起來。
“是他們把你推到在地上弄得？”
wωω¤ t t k a n¤ ￠ ○ 埃尼奧的父親很尷尬，“他們推了我一把，但我也不小心……”
“這羣婊子養的，告訴我，今天發生了什麼！”
“我……”，他父親還想着要敷衍過去，但埃尼奧已經有點情緒失控了！
“他們把你推倒了，你還受了傷，你現在還要維護他們？”
“謝特！”
“你應該在乎那些關心你的人，而不是爲那些傷害你的人掩蓋事實！”
看着暴怒中的兒子，他其實一點也不生氣，反而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好吧，其實事情是這個樣子的……”
聽完他敘述完自己的遭遇，埃尼奧已經怒氣爆表了！
“我要弄死他！”，他說。
他緊接着站了起來，“你的公司叫什麼名字，你還有那個該死的傢伙叫什麼，知不知道他住在哪？”
埃尼奧的父親有點緊張，“其實我只是摔倒了……”
埃尼奧轉身看着他，“別阻攔我爲你做點什麼，雖然你過去很混蛋！”
“但是別忘了，你是我的父親，他們折辱你，也就等於是折辱我，折辱家族！”
“今天晚上不找到他，我會一夜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