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亂(一)
白夫人見牡丹喜氣洋洋、滿臉期待的樣子,忍不住道:“你很喜歡這個宴會?”
牡丹連忙收了臉上的喜色,解釋道:“我自幼身體不好,纏綿病榻,錯過了許多美好的事物。
去歲秋天重病一場,險些喪命,從那之後,我便想通了。
人生得意須盡歡,反正總得活下去,爲什麼要整日愁眉苦臉的呢?
不要說人家看着煩,就是自己照鏡子也不好看啊。”
白夫人道:“人生得意須盡歡,是這個道理,我先前倒小看你了。”
牡丹哈哈一笑,把目光投向上首。
潘蓉和蔣長揚並排而立,潘蓉由着侍女繫上了精美的絲綢圍裙,蔣長揚卻不過只是將袖子挽上去而已。
劉暢的筷子一敲酒杯,二人就擺開架勢,專注地動作起來。
去皮剔骨,切片,兩個人的動作都是乾淨利落,手起刀落,節奏感很強。
與其說他們是在切魚,不如說更像是華麗的刀技表演,刀光閃閃中,盤子裡的魚絲很快堆成了小山。
侍女們不斷地將他二人切出來的魚絲各取一半,放入鋪了新鮮紫蘇葉的小瓷盤中。
再配上一小碟用蒜、姜、橘、白梅、熟慄黃、粳米飯、鹽、醬八種調料製成的八和齏,倒上一杯用炒黃的米和綠茶煎成的玄米茶,魚貫送至客人的席前。
白夫人低聲和牡丹解釋:“每個人案板上的魚數量是有定數的,他二人這是要比誰更快,誰切的魚膾更薄更細。你看,差距出來了吧?”
她用筷子翻動着盤子裡的魚絲給牡丹看。
乍一看,看不出什麼,直到筷子挑起來之後,牡丹才發現厚薄精細程度完全不一樣。
蔣長揚切的,又薄又細,白夫人對着輕輕一吹,竟然飄了起來。
而潘蓉切的,就沒這樣輕薄了,明顯是蔣長揚切的兩倍那麼厚。
白夫人將潘蓉切的扒到一邊,微微不屑地道:“他這個手藝也就和我們家的廚子差不多,也好意思拿出來當衆炫耀。”
她夾了一箸在八和齏蘸了蘸,放到牡丹的碟子裡,嘆道:“這東西寒涼,你身體弱,少吃一點。”
彷彿是爲了驗證白夫人所言不虛,“嚯”的一聲輕響,蔣長揚切完他案板上的最後一條魚,將刀放在了砧板上。
他淡笑着對衆人揖了揖,回身立到一旁就着侍女送來的薑湯洗手去腥,撩起袍子坐回了席間。
而此時,潘蓉的案板上還躺着兩三條魚。
劉暢大笑道:“阿蓉,你輸了!還切麼?”
潘蓉也覺得沒有意思,“啪”地一聲將刀放下,伸着兩隻手任由侍女上來替他洗手擦手整理袍服,懶洋洋地道:
“成風,我苦練了兩年,還是不及你。罷了,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
劉暢笑道:“你自然是比不過他長年握刀的,你該心服口服纔是。”
清華郡主笑道:“你們打的什麼賭?”
潘蓉笑得促狹:“秘密。”
邊說邊掃了牡丹一眼,見牡丹望去,便轉而對着白夫人拋了個媚眼。
白夫人視若無睹,只問牡丹:
“你可曾見過今日這株花了?你覺着如何?我圍着看了半日,卻沒看出到底是什麼品種來。”
牡丹笑道:“此花與夫人恰好同姓。風姿卻是不錯的,與我那幾盆花比較起來,算是各有千秋。”
玉板白,色白似玉,瓣硬,雄蕊偶有瓣化,荷花型,花朵直上,優點是着花量高,花期早。
劉暢這一株,不過就是佔着個推遲了花期,同株生了雄蕊瓣化程度高的幾朵花。
又是自己那些陪嫁的牡丹中沒有的品種,所以被他視爲稀罕物,故意拿出來炫耀而已。
實際上,牡丹私下裡以爲,按着此時衆人的觀賞眼光,玉板白與同爲白色系的玉樓點翠、瑤臺玉露比較起來,一定會認爲樓子臺閣型的玉樓點翠和繡球型的瑤臺玉露更美麗珍貴。
只是二人關係微妙,當着白夫人,她卻是不好點評。
白夫人一笑,指了指上首正纏着蔣長揚說笑的潘蓉輕聲道:“有人想算計你的花,你小心了。”
牡丹一愣,原來潘蓉先前幫自己就是爲了這個目的,他是不是也怕那株魏紫被清華郡主給弄去呢?
她擡眼認真地望着白夫人低聲道:“不管你出於同情還是出於什麼原因,我都非常感謝你提醒我。那幾盆花,無論如何我都是不會給人,也不會賣的。”
那是她今後安身立命的本錢,不到萬不得已,她怎麼也不會棄了它們。
“既如此,我便盡力勸他打消這個念頭罷。”
白夫人定定地看了牡丹一眼,搖了搖手中的刺繡蘭花團扇,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
牡丹突然沒了好心情。
她不安地調整了一下因爲不習慣席地而坐而變得麻木的雙腿,垂眸望着面前精美的食具和精緻的飲食,暗想——
等到那一天,她的日子也許不會有現在這樣過得豪奢,但她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過得提心吊膽。
不多時,衆人酒足飯飽,進入賞花環節。
劉暢笑道:“在座的諸位都知道,寒舍種了幾株花,僥倖勉強入得眼,每年春末夏初,總能給諸位在閒暇之餘添上一點樂趣。
今年卻又與往年不同,敝人新近得了一株玉板白,生而有異,不但比尋常的玉板白開得晚了許多,還有一樹同開兩種花型之跡。”
說完之後,他並不急着立刻揭開青紗,而是含笑望着衆人,聽衆人說了一通恭賀的好話,方起身準備親自去揭開青紗。
不過剛站起身,清華郡主就用扇子擋住了他,嬌笑道:“子舒,讓我先睹爲快如何?”
這便是她要去做了揭紗之人的意思了。
牡丹心想,不過就是如同現代人剪綵一般,喜歡請個領導明星之流去執剪,衝着清華郡主那唯我獨尊的性子,這種行爲也算不得什麼。
劉家小兒既然要捧她,便該從了就是。
誰知劉暢哈哈一笑推了過去。
“來者皆是客,我若是讓郡主先睹爲快,豈不是有意怠慢其他賓客?下次可就沒人來玩了。”
竟然是徑自就去揭了那塊青紗。
清華郡主嬌笑道:“你這個人呀,這般狂傲,心裡眼裡總是沒有人。”
說着回眸狠狠瞪了牡丹一眼,瞪得牡丹莫名其妙,只當是她瘋了不正常。
衆人紛紛起身去觀賞那玉板白,又去看牡丹院子裡擡出來的那幾盆花。
牡丹也跟在白夫人身後上前賞花,趁空給雨荷使了個眼色,雨荷會意,起身離去。
不多時,衆人開始點評作詩,牡丹不會,也不願意剽竊誰的詩句成就自己的才女之名。
因見李荇已經獨自繞出了宴席場所,便趁着衆人凝神思考,無人注意自己,便帶着林媽媽和雨荷跟了出去。
清華郡主一直就沒放棄過關注牡丹,見狀不動聲色地對着自己的一個婢女擡了擡下巴。
那婢女點點頭,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潘蓉卻也拉了那蔣長揚一把,示意他跟着自己出去。
蔣長揚淡淡地掃了冥思苦想的衆人一眼,轉身跟在潘蓉身後,出了宴席場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