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翠跟在榮舟的身後, 緩步走在去前院的小路上。兩邊栽種的竹子晃晃悠悠的，給這條小路更添幽靜。
榮舟說的這句話，陳翠是明白其中含義的。孔雀東南飛中, 劉蘭芝再婚之時, 焦仲卿就說過這句話。感謝應試教育, 感謝還珠格格里夏雨荷的磐石論, 陳翠很快的就聯想到全詩：“賀卿得高遷！磐石方且厚, 可以卒千年。蒲葦一時韌，便作旦夕間。”
榮舟說這句話的意思，大概就是祝賀她攀上了四爺這棵大樹了吧。只是她與榮舟二人互不對盤已久, 根本就是在相看兩生厭地步，單純的說榮舟會真心的祝賀她, 恐怕豬都笑了。
陳翠有待詢問, 或者是說質問榮舟憑什麼諷刺她, 無奈人已經快要走到前院，周圍不斷有來往的僕從, 陳翠是無論如何也問不出這種話來。
“怎麼，不感興趣？”聚寶齋中，胤禛津津有味的鑑賞着店老闆新到的幾樣玩意兒，字畫、古玩甚至當代名人的字帖。鑑賞完手上這幅元代陳繹曾的《翰林要訣》，胤禛擡頭的時候才發現陳翠在旁邊的魂不守舍。
“奴婢該死, 擾了主子的興致！”陳翠趕忙屈身道歉, 從榮舟說出那句話開始, 陳翠滿腦子都在想其中的含義, 精神恍惚那是在所難免的。
“行了, 不感興趣就直說。”陳翠這種恭敬有禮的態度，破壞了胤禛此時的好心情。作爲一個王爺, 他還沒有如此挫敗過。每次出門，陳翠都離的遠遠的，絲毫沒有了以往諂媚上前的態度。
態度謙和，低眉順目，這些天更是連前院都不敢來了，明明就不是一箇中規中矩的人。她這是做給誰看呢？欲拒還迎總要有個限度。
“主子贖罪！”
“你前陣子不是這個樣子的。”胤禛回身，很隨意的聊着天。
“呃，王爺，其實奴婢對這些東西真的不太適應。”陳翠對着胤禛在心裡猛翻白眼，能一樣嗎？那個時候，你是我家李衛的直屬上司，如今你卻是阻礙我幸福的最大絆腳石。
不過四爺這種話，卻讓陳翠計上心頭。她很乾脆放開自己直接實話實說道，反正確實沒覺得這屋裡的東西有多好，破瓶子能比五畝地都值錢，那什麼陳鐸曾的書法，她一個字都沒看懂。
自從手上多了一張五畝地的田契，陳翠是看什麼都沒她家的地值錢，說她小家子氣也好，說她眼皮子淺也罷，反正那是李衛送給她的。
“哦，那你適應什麼東西？”胤禛放下手上的宋朝官瓷，似笑非笑的看着陳翠，很有興趣的問道。
“回主子，奴婢一般都喜歡去天橋那地界逛！”陳翠很壞心的想像人流涌動的天橋處，四爺怎樣才能維持自己的冰山冷硬樣兒。
“走吧。”想起小時候貪熱鬧曾經去過那邊，辦差之後也到過天橋處理事情。雖然有些嘈雜，可是玩意兒確實不少。既然陳翠說喜歡去天橋，胤禛也樂得順水推舟和陳翠好好的相處一番。
熙熙攘攘的天橋處，自然如陳翠以往來時一般，叫賣聲、嘈雜聲，菜市場的砍價聲此起彼伏，再加上陳翠心裡想着自己的拒絕大計，自然是哪裡亂往哪裡鑽，哪裡吵往哪裡湊，看見賣糖葫蘆的，捏麪人的，定要停下腳步欣賞一番，咂摸幾聲。
胤禛跟在身後對此狀況若有所思，偶爾看見陳翠粗魯的舉止，提高的嗓音更是皺眉不已。
雖然這時的天橋並不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可是走在街上仍然免不了會被磕、被碰，尤其是像胤禛這一行人的穿着打扮，自然更是碰瓷黨和叫花子們目光關注的對象。
胤禛自然是不需要爲這些事情煩心，他帶出來的侍衛很周到的將胤禛與陳翠團團的圍在中間。可是陳翠屢屢突破重圍的行爲，已經惹來衆多侍衛的紛紛白眼。胤禛剛開始還能夠耐着性子任由陳翠亂闖，心平氣和的笑罵陳翠亂搗蛋。
只是，當陳翠坐在一處地攤前、嫺熟熱情的點餐、親熱的與老闆砍價哈拉、轉身招呼胤禛坐下之時，旁邊的泔水還是讓很多侍衛胃裡泛酸，春天還沒有過去，蒼蠅就已經在這裡開始肆虐。
在這樣的情況下，胤禛自然是做不下去，他一擡手拍掉陳翠手上的山楂糕，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想法，在圍觀羣衆探究的目光中準備離開天橋。
“主子，每個人都有她自己的活法，正如你受不了這裡的環境一般，我也適應不了太過雅緻的生活。”陳翠心裡暗爽，等的就是你失去耐心的時候。
“然後呢？”放開陳翠，胤禛雙手環胸的詢問道，語氣雖然輕鬆，可臉上卻沒有出門時掛着的笑容。
“四爺飽讀聖賢書，自然應該知道橘生淮南則爲橘，橘生淮北則爲枳的道理。”
“再然後呢？”胤禛還是那樣的雲淡風輕。
“主子贖罪，奴婢從小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一到這裡不免有些忘乎所以，說話間失了分寸。”陳翠摸不透胤禛的脾氣，自然不懂你的含義。可是她看懂了高福在身後瞪眼、眨眼的暗示，趕忙率先低頭做懺悔狀，反正她也不期望一次就可以解決事情。
“高福，把那個店裡最貴的釵環給爺包了。”耐着性子聽完陳翠話裡話外的拒絕，胤禛有些惱怒，平生第一次被人如此的含沙射影。
高福答應了一聲，臨走前給了陳翠一個好自爲之的眼神。這閨女今天是吃錯藥了，也太鈴不清楚狀況了。
“這隻釵送給你。”胤禛把玩着據說天橋最豪華的店裡最珍貴的金釵，也不管它造型的誇張是不是與陳翠相配，很自然的親手插到陳翠的頭上，對於她的尷尬置若罔聞。
“呃，謝謝！”天橋策略不管成功與否，具體起到了什麼樣的效果，陳翠已經失去了探究的心情，因爲四爺這座大山照樣的壓在心頭，越來越重。
既然天橋是貧民老百姓經常逛的地方，自然京城就有達官顯貴溜達的街區，兜兜轉轉的，他們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路過一家金店的時候，他們出府已經很長時間，胤禛讓高福給了陳翠張銀票，示意她去給府裡某位貴主兒挑選首飾，之後就轉身進了旁邊的天香茶樓。
至於給誰挑選，挑選什麼？胤禛並沒有明說，陳翠自然也不好直接詢問。狐疑的走進這家金碧輝煌的店鋪，外邊雖說平淡無奇，內裡卻是大有乾坤，正門處一個碩大的家好月圓金盤，四周櫃檯裡也是金光閃閃，大廳裡一副對聯懸掛：“寧可毀壞一千，絕無半點瑕疵。”
陳翠對這幅對聯很是嗤笑，不知道它與那個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的話是不是孿生，到底是誰山寨誰的？
走進這家據說很老的老字號，陳翠先從兩邊慢慢逛起，一路閒步走來，果然件件皆屬精品，怪不得宮裡的供奉也要交給他們家工匠打造的。樣式新穎不說，金黃玉翠更是相得益彰，朱玉翡翠的應用更是恰到好處。
就在陳翠剛踏進店鋪的時候，店裡的跑堂只是瞟了陳翠一眼，鄭重交代學徒留意此人，莫使她趁亂摸魚之後，就招呼別的客人去了。是不是生意上門，這些跑堂可是眼光毒辣的很。
因爲四爺說這是要給府裡女人挑選的首飾，陳翠自然也樂得花別人的錢裝大方，瀏覽完外間普通的商品，她直接去了精品展示區挑選。
“請問，這個怎麼賣？”陳翠看了好多，挑來比去，總算給她找來一個十分不錯的。最近嫡福晉那拉氏生辰即將到來，四爺今日這件首飾八成就是選給她的。結合日常這位那拉氏的愛好與脾氣秉性，陳翠很快的挑中一個瑪瑙佛手形金簪
這隻簪主體是有黃金打造，三個小小的蓮花圓盤上，佛手形狀的瑪瑙坐落其上，蓮花圓盤上雕以祥雲圖樣，簡潔大方，大紅瑪瑙高貴端莊，很符合那拉氏一貫的作風。
“姑娘，您請這邊來。”到底是老字號的夥計，雖然心底裡很是鄙視這種沒錢還喜歡託大的客戶，可他照樣能笑容滿面、不着痕跡的引領着陳翠往外間走去。
“姑娘，這裡的金器雖然樣式有些老舊，不過是足金的。您剛纔挑選的那隻也就看着好看，含金量比這個那是差太多了。而且這隻價錢也不錯，很適合姑娘您佩戴。”那夥計很含蓄的介紹着手邊的金器。
陳翠愕然，看了一下旁邊的飾品，用料的確很足。只是手藝沒那麼多講究，除了黃金還是黃金，樣式普通不說，點綴更是沒有。陳翠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裝扮，恍然大悟，頓時羞的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這跑堂的恐怕把自己當成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了。
滿身的布衣，灰色的羅裙，臉上薄薄的粉兒連個胭脂都沒塗。頭頂普通的沒有精緻樣式的金簪。就這個裝束，他們能讓自己進門真的是很厚道，不愧是老字號。
“我…我有錢…”意識到這個問題，陳翠剛忙將懷裡高福給的那張銀票拿了出來。
那夥計看見銀票上的數目，雖然有些懷疑來歷不正。可笑容裡到底是增加了真誠，不再是剛纔那種三分輕蔑七分假笑了。
陳翠最後強自鎮定着揣着那對瑪瑙佛手形金簪外加一個綠松石十八羅漢手串在店中夥計詫異的目光裡落荒而逃。
對面的茶樓上，胤禛很閒適的坐在對門靠窗的位置上，一整套玲瓏瓷的茶具擺在白色抽紗檯布上，那玲瓏瓷玲瓏剔透，藍邊淡青中暗藏着半透明的花紋，看似縷空，卻不漏水，放射着晶瑩的光輝。碧螺春的清香嫋嫋盤旋，古香古色的八仙桌、太師椅，無一不顯示着茶樓的品味。
“過來我看看你挑了些什麼東西？”待陳翠進屋，胤禛才從窗口處轉身坐下，無視陳翠剛纔尷尬，衝陳翠擺手笑道。
連着被兩家店夥計白眼伺候，陳翠臉上總會有些不快。聽見四爺的問話，陳翠急忙收拾心情，前趕兩步，將店家包好的東西從盒子中取了出來，擺在桌布上。潔白的抽紗檯布襯着金釵、瑪瑙、綠松石更加鮮亮。
胤禛挑眉看着陳翠挑選的首飾，大加讚賞。這女人看東西的眼光很好，不落俗套，沒有小家子氣，只是看男人的眼光有待商榷。
起身走到她的身後，胤禛從陳翠柔軟烏黑的髮絲上輕輕拔下那個據說天橋最貴的金簪，放在陳翠自己挑選的首飾旁說道：“既然有能力用好東西，爲什麼要委屈自己？”
陳翠猛然回望胤禛，深邃的眼光正好撞入眼簾，平淡沒有波動。一回頭，桌子的幾件首飾，金碧輝煌，高貴典雅、手工精細的金簪與手串，旁邊暗沉無光，樣式老舊的雜金金釵，對比立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