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張大帥嚷嚷着要找張之維卜卦,高家主心裡一驚,連忙道:
“大帥,還請您在這裡稍等片刻,容我過去通個氣兒,小天師年輕氣盛,不懂人情世故,免得到時候衝撞了您!”
話是這麼說,但同時,他也擔心滿口髒話的張大帥,觸怒了張之維。
要知道,那可是連倭寇將軍,前朝王爺都敢殺的主兒,張大帥的身份,在他面前,真不一定好使,若因爲嘴臭捱了幾個大嘴巴子,那這事兒就大發了。
“年輕氣盛?”張大帥笑道:“這很好啊,哎!有實力就得張揚,不張揚,誰他媽的待見你啊?”
“別人看你不順眼,幸災樂禍那都是輕的,到時候搗你的亂,拆你的臺,佔你的地盤,拿你不吃勁兒,讓你沒法安生。”
“大帥說的是,可……”高家主還想再說。
張大帥擺了擺手,道:“小高,不礙事,年輕人氣盛,那老子就哄着點嘛,俗話說,槍把子要硬,嘴巴子要軟,說點好話什麼,在老子看來,不丟人!”
這時,李書文在旁邊笑道:“大帥也不必如此,小天師這個人,好打交道的很,人敬他一尺,他就還人一丈,大帥,到時候保持尊重,正常交流就好!”
“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張大帥笑道:“老子就喜歡和這種人打交道,他媽拉個巴子的,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山不見我,我就去見山,走走走,咱們去見一見這位小天師!”
…………
…………
另一邊,輪船的狹窄的小房間裡,張之維在打坐凝練法籙。
距離授籙大會開始越來越近,但經文還有二十多章沒有銘刻上去,他必需爭分奪秒,所以只是隨意填飽了肚子,便來到房間修行。
但這時候,敲門聲響起,門外傳來一個豪爽的聲音:
“小天師,當日一別,別來無恙啊!”
張之維聽出是李書文的聲音,心道一聲果然來了,起身打開門。
就見門外站着三個人,正是李書文,高家主,還有張大帥。
張之維抱手道:“真是天下何處不相逢,李前輩,又見面了!”
“就是,咱們還真是有緣啊,前幾天我還想着,要找個機會再拜訪一下你,沒想到這麼快就靈驗了!”
李書文大笑,隨着指着張大帥說道:“小天師,來來來,我爲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張大帥。”
“上次濱城之行,我便是受他所託,前來接應你,本來只是說把你們一行人接回奉天,保護安全,卻不曾想,後來搞出了這麼多事,現在想想,都還熱血難涼啊!”
“那日我順海練拳,回去之後,還給大帥仔細講了一下小天師在濱城的所做作爲,大帥驚爲天人,便想過來見上一面,拜訪一下!”
“他……嗯哼……那啥!”張大帥接過話頭,揹着手笑道:“老張見過小天師,小天師真不愧是天師高徒,修身養性的道家高人啊,出塵的很吶!”
張大帥是個老江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經歷過的大陣仗,數都數不過來,自然知道要怎麼和張之維這種名門正派弟子打交道,名門正派最看中什麼?看中面子。
所以,他一上來,就對張之維進行了一個親切的稱讚,似乎是要建立一個安心的談話環境。
但實際上,這是他刻意設置的語言文件,他之所以說張之維是天師高徒,是出塵無比,修身養性的道家高人,是爲了把張之維提升到一個道德高度。
這之後,若是張之維翻臉掀桌,就會讓他顯得不夠出塵,不夠修身養性,不配當天師的高徒,這也就是所謂的道德綁架。
而站在道德高位的張之維,在談話間,不知不覺就會被限制,不然就是不道德。
對於這些種種,張之維全然不曾在意,伸手不打笑臉人,他抱了抱手,一臉淡然道:
“大帥客氣了,濱城之事,多謝大帥暗中相助,爲我撇清關係!”
“哎呀,都是本家,這點小事,算個屁呀,說這些就見外了,再說了,我也是受他人所託,這種事情就跟一把鑰匙開一把鎖一樣,一碼歸一碼,小天師不必謝我!”
張大帥笑道:“說起來,倒是老張我要感謝小天師呢,自小天師來東北後,這好事是一件接着一件來啊,所以啊,老張我今天,就是想請小張你喝喝茶!”
“張大帥客氣了!”張之維道。
張大帥揮手,讓手下把茶盤拿到小屋內擺好,隨後笑道:
“我老張的這茶啊,不是人人都能喝上的,得看得上的朋友,我才願意請喝茶嘛!”
“像東瀛人,藤田啊,竹下勇次郎啊,我就不請他們喝茶,他們就是來了,白開水我都懶得給他們喝!”
張大帥擺上茶席,聊天間隙心照不宣,表面上聊的是怎麼請客,背地裡實則是反客爲主,想主導接下來的談話。
在他看來,異人就是手裡的一把快刀,李書文是,高家主是,江湖小棧的掌櫃劉渭也是,張之維這個小天師嘛,自然也不例外。
既然是刀,那自然就有鋒不鋒利的說法,在見識過張之維這把鋒芒畢露,快刀斬亂麻的場面後,張大帥迫切的想要掌控這把刀。
這個掌控,不是單純的要收張之維作手下,這種手段高強的人,都有一股傲氣,純粹的名利是很難打動的,得交心。
這也是爲何李書文要跟他的原因,不是因爲權勢,而是心甘情願。
所以,他的掌控,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其實是在發生了某些事情上,或者他要做什麼事時,對方會做出一些對他有利的舉動,就好像這次張之維在濱城的所作所爲一樣,不是那種生硬的利益關係。
但這種不是利益關係的關係,纔是最難處理,最難維持的,畢竟他老張啊,不是什麼好人。
若有的選,他更想和張之維建立簡單的利益關係,畢竟利益關係更長久,更好掌控,當然了,這得在有利益的前提下。
但同時,張大帥心裡也清楚,張之維這把刀是雙刃的,斬得了藤田將軍,也斬得了他,他必須要小心。
所以,自打一見張之維,他便在打量着他,想要了解透徹這個人,只有把一個人瞭解透徹了,纔好掌控。
但他失敗了,對方就站在那裡,甚至什麼都沒做,卻給他一種芒刺在背,心裡發毛的感覺。
對這種感覺,他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爲很久沒感受到過了,熟悉是印象太深刻。
五六歲時,因家裡窮,他進山砍柴,補貼家用,遭遇到東北虎時,就是這種感覺。
往日還歷歷在目,當時那猛獸就在他跟前兩米遠的位置,呼出的口氣中的腥臭味兒,他現在都記得。
他當時被嚇的不敢動,只覺得面前那東北虎如山一般沉重,壓在他的心底,讓他喘不過氣來。但萬幸,那東北虎剛飽餐了一頓,只打量了他幾眼,就離開了,現在張之維給他的感覺,就好像那時的猛虎是一樣的。
張大帥知道,這是對方沒有刻意的收斂氣息的緣故,他太強大了,與他相比,自己就如同稚童遭遇猛虎一樣無力。
不過對此,他倒是沒有惱怒,正如他先前所講,有實力就得張揚,不張揚,誰他媽的待見你啊?
他老張也張揚啊,不然倭寇和毛子,還不得把他捏扁搓圓?
只不過他張揚的本錢和張之維張揚的本錢不一樣而已,但其中道理是一樣的。
張大帥挺稀罕張之維這個張揚的勁,但同時,他也知道了一件事。
對方和李書文說的不一樣,對方不好打交道,或者說,是和自己不好打交道。
而面對這種情況,那就必有一方要把姿態放低一些,不然兩個張揚的人湊到一起,還不得打起來啊?!
當然了,也不能一味地保持低姿態,不然那不就成跪舔了嗎?
必須要在適當的時候支棱起來,敵退我進,敵進我退,在拉扯之間,搶佔高位。
這便是江湖,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人情世故。
而現在,因爲是他想在張之維這裡索取東西,先天弱人一籌,所以,他在張之維面前,那是相當的剋制,剋制到即便是李書文和高家主都感覺有些陌生的地步。
簡單聊了幾句,拉進了一下感情,張大帥想去拍一下張之維的肩膀。
但張之維太高了,比他足足高了一個頭,若強行去拍,就有些滑稽了。
他那伸出去的手,頓了頓,見張之維沒有彎腰把肩膀伸過來的意思,最終拍了張之維的手臂,嘆了口氣道:
“小天師,你說,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嗎?”
張之維沒什麼虛與委蛇,直言道:“大帥和我,並不是一條船上的人,我們只是在某些水域,短暫的交匯了一下而已。”
這話說的委實有些不客氣了。
高家主眉頭微蹙,想說什麼,但卻沒開口。
至於李書文,則只是抱手看着。
張大帥哈哈笑道:“既然能在某個水域短暫的交匯,那說明咱們就算不是一條船上的人,那也是一條道上的人嘛!”
“說起來,小天師,你好像不怎麼待見我,對於這一點嘛,老張我其實心裡有數,我也知道你們有些人,都對我不滿意,說我勾結倭寇!”
“但我又有什麼辦法呢?當年做馬匪的時候,老張我那是做事百無禁忌,但現在還行嗎?”
他長吁一口氣,自問自答道:“不行咯,三頭六面,四腳八方,誰都想給我出難題,我稍有閃失,就萬劫不復啊,所以有些事,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必須得做。”
“這就註定我無法讓很多人滿意,但不滿意就不滿意唄,我又不是那個大洋錢,能讓人人都歡喜。”
張大帥收拾笑容,一臉認真道:
“我老張嘛,雖然偶爾也做好事,但絕不是什麼好人,甚至可以說是罄竹難書,但大丈夫生於天地間,凡事恩怨分明,我是有恩必報,有仇不饒,我問心無愧。”
張大帥手指點地,斬釘截鐵道:“這話我放在這裡,我老張沒有別的能耐,但願爲國守好這片土地,若小鬼子要想全佔這裡,他媽拉個巴子的,除非踩在老子的屍體上!”
說罷,張大帥猛了一拍茶盤,茶水四射飛濺。
張之維一拂手,飛濺而出的茶水,原路返回杯中。
他端起茶杯,一飲而盡,道:“大帥找我什麼事,直說吧!”
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一道精緻的灰,對於張大帥此人的是非功過,張之維並不想深究,只要知道,此人不想倭寇侵佔這片土地就行了。
張大帥見張之維喝茶,笑了笑,又親自給張之維倒了一杯茶,道:
“聽聞小天師術法無雙,老張我想請小天師算一卦!”
張之維拿起茶杯:“算什麼?”
張大帥沉吟片刻道:“就算……前途如何?”
張之維把茶放下:“大帥既然知道我在術數方面還算小有成就,想必也應該知道,我從不卜算自己,也從不爲別人的卜算,那都不是真實,那是妄念,大帥還是換個吧!”
張大帥頓了頓,凝視手中茶杯,面容埋在陰影裡,片刻後,他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大笑道:
“開個玩笑,他媽個巴子的,實不相瞞,老張我也不信這些。”
“老子現在的一切,都是刀頭舔血,從死人堆裡闖出來,纔不是什麼命運!”
“凡是成大氣候的,都得有本事,單有聰明膽力,不夠,還得有大勇,還得要學習,絕不是一句運氣使然。”
他仰起頭,一臉唏噓道:“幾十年前,我參加過甲午年的戰爭,當時我和兄弟們雄心壯志,誓要剷除倭寇。”
“誰知道炮彈裡全是沙子,一炮打出去,不如響屁,一年內海軍全滅,死了三萬多兄弟!”
張大帥把空茶杯拿到眼前,食指拇指夾着,輕輕轉動,道:
“算命的說我是一將功成萬骨枯,不過我不同意,我認爲出來混的,是生是死要由自己決定!”
“說的不錯!”張之維給自己倒滿茶水,又給張大帥倒了一杯,倒的很滿,水微微冒出杯口,卻沒有流出來,道:
“那大帥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張大帥看着杯中幾乎就要漫出來的茶水。
這個水量,但凡碰一下,就得漫出來,但這難得了他老張?低頭嘬了一口,笑道:
“哈哈哈,他媽拉個巴子的,這年頭啊,大傢伙都最講實際,誰不講實際,誰完蛋啊。”
“那就不來什麼虛頭巴腦的東西,不如小天師給老張提個實際建議,老張我下一步,該如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