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榮大師口中說的德雲,是一個鬚眉皆黑,身材高大,圓面大耳,牛眼闊口,長鬚直垂到胸口的大和尚。
雖和德宏,德性同輩,卻半點不顯老態,反倒一副威猛氣概。
大和尚手裡抓着一串微微有些開裂的榆木珠子,一步邁出,似乎縮地成寸一般,直接從大雄寶殿的直匾下,來到了張之維的面前。
“阿彌陀佛!”
德雲和尚聲音很大,中氣十足:“你這小娃兒,好生無禮,要討公道,上門便是,爲何要一腳踏碎那水陸道場的法臺?惹得本寺震怒?待本座將你擒下,押回龍虎山,交予張靜清當面,看他怎麼說?”
張之維盤坐在九頭獅子背上,眼睛微微開闔,居高臨下的看着的德雲和尚,笑道:
“你們方丈要你儘管施爲,生死不論的將我鎮殺,你卻想將我擒下,交予師父,大和尚,你違抗命令啊!”
德雲和尚說道:“人生在世,普通人也好,修行人也罷,都是在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會墜入執迷業障。”
“你的無禮之舉,讓我寺當着衆多同道和香客的面顏面掃地,所以方丈動了嗔念,想將你鎮殺!”
“方丈這麼說,貧僧卻不能這麼做,冤冤相報何時了,只有一方放下仇怨,以德報怨,纔可解除。”
“德宏師兄身死,不論前因如何,與倭寇同流合污,襲殺神州義士,本就是入了魔障,他被你鎮殺,貧僧雖心痛,卻也無話可說。”
“但你今日之舉,卻是真的錯了,德宏師兄雖入魔障,與倭寇一同襲殺你,但錯在個人,不代表本寺也像他一樣入了魔障。”
“你不分青紅皁白,牽連全寺,實在是以偏概全,錯的離譜,貧僧要懲治你一番,讓你長長記性,再交予張靜清處理。”
聽了德雲和尚的話,九頭獅子背上,張之維本來半眯着的眼睛,緩緩睜開,瞳孔微動,第一次正視面前的大和尚。
他在打殺了德宏法師之後,使用藍手,從德宏法師的屍體上攝取了些許靈性,得到了一點記憶。
雖然天台宗被滲透的很嚴重,但裡面也是有硬骨頭的,面前這個大和尚,似乎就是一個硬骨頭。
“那看來是我魯莽了,”張之維認真說道:“大和尚,像你這樣的,天台宗裡,多嗎?”
德雲愣了一下,沉聲說道:“本寺內佛法高深,比我優秀者不知幾何?”
“那也就是說,沒有多少!”張之維咧嘴一笑:“大和尚,你既然要發慈悲,饒我一命,那我也發慈悲,饒你一命。”
“對了,還有一件事,雖然你們天台宗不圍攻我,但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你去把和你志同道合的和尚全部叫來一起上吧,我剛纔說的依然算數,饒你們一命。”
“豎子休得猖狂!”
即便德雲是心性俱佳的高僧,卻也被張之維的一番話語氣的夠嗆,面前這人,根本講不通。
他猛地躍起,一伸手,一把金剛降魔杵出現在他手中。
這是他祭煉多年的法器,一經催動,有梵音唱響,金色的佛光透出。
降魔杵的一端爲把手,另一端爲三棱杵,中段有三佛像,一作笑狀、一作怒狀,一作罵狀,此法器通常爲修降伏法所用,用以降伏魔怨。
德雲和尚把降魔杵上的佛像的忿怒相對準張之維,以作金剛怒目,隨後狠狠鑿下。
一時間,風雷俱動。
而下方的張之維,就那麼盤坐在九頭獅子的背上,對那勢若崩雲的一擊視若無睹。
他的周身覆蓋有一層薄如蟬翼的金光。
這層金光極細,在德雲和尚的金剛降魔杵的佛光照耀下,就好像不存在一樣,但它的防禦力卻是無法忽視的。
只聽得“鏗鏘”一聲洪鐘大呂般的巨響炸開,以張之維爲中心,巨大的衝擊波如漣漪般層層盪開,在廣場上留下一圈圈由深到淺的螺旋狀的坑道。
這是水陸法會的場地,一共有七個法臺,張之維先前一腳踩碎了其中最大的一個,此刻又有幾座法壇在餘波中崩塌。
但即便如此,這氣勢如虹的金剛降魔杵,卻依然無法鑿開張之維體表那薄如蟬翼的金光。
一擊不成,德宏法師周身金光大作,他的面目變得憤怒猙獰,就和他手中金剛降魔杵上的那張忿怒相的佛面一模一樣。
他已經人杵一體,如此方能發揮法器和自身的最大威力。
“阿彌陀佛,諸位施主,雖有些不妥,但只得得罪了!”
德雲和尚低語一聲,懸停至半空,高舉金剛降魔杵,宛如傳說中手持鑿子的雷公,對準張之維就是一通疾風驟雨般的狂轟亂鑿。
“轟隆隆!轟隆隆!”
金剛杵猛烈轟擊在張之維的身上,就跟打鐵一樣,交織出無數的金光,金鐵低鳴聲密集如雨,且越來越大。
周圍觀戰的人,個個屏氣凝神,劇烈的轟鳴聲在他們耳邊炸響。
異人倒還好,雖然體內炁息有些震盪,但影響不大。
而那些普通的信衆就有些不好受了,他們只覺得好似有人拿着重錘往耳膜擂鼓,擂的他們耳朵失聰,眼冒金星,什麼都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張之維見了,心念一動,運轉金光咒,只見他周身本來薄如蟬翼的金光,突然變的濃郁,並且向外蔓延,形成一個金色的圓球,宛若一輪熠熠生輝的大日環繞着他。
緊接着,這輪大日忽然炸開,金光以炁化形,變得粘稠,如水銀瀉地般層層鋪開,把周圍那些無辜的信衆包裹,讓他們免受餘波侵擾。
這對張之維而言,並不算什麼難事。
劇情中,天師下山剿滅全性,在天師將上百全性高手包圍在巷子裡的時候,爲避免出手毀壞了周圍的建築,便是以這種方式,給周圍的建築鍍了層金光,然後瞬秒了那些全性高手。
有了金光的保護,剛纔被聲波震的頭暈眼花的衆多信衆,頓時只覺得天地一清,同時耳邊有經文在唱響: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萬劫,證吾神通,三界內外,惟道獨尊……”
聽着這與先前法會上的梵音截然不同的道音,他們只覺得心裡無比的寧靜,先前的痛苦一掃而空,有一種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的感覺。
遠處,張靜清見到了這一幕,微微點頭,雖然先前不打招呼,直接一腳踏碎水陸法會法臺的舉動有些欠妥當,但現在這事卻是做的不錯。
“那和尚不是真慈悲,”左若童讚歎道:“之維小友此舉雖得罪了佛門,卻是贏得了人心,金剛手段,菩薩心腸,不外如是。”
“內聖外王!”
張靜清默默補充了一句,在佛門的地界,說道士菩薩心腸,金剛手段有些怪怪的。
……
大雄寶殿前,枯榮大師攥緊握住九環錫杖的手。
這個年代,消息再靈通,也只是口口相傳,哪有親眼所見來的真切?
都說這小天師厲害,但到底有多厲害,心裡卻沒有數,現在見到了,他才知道,即便已經把這小天師想的很厲害了,但還是低估了。
該如何把這小天師折在這?他眉頭緊鎖,心裡在盤算。
至於下方那些被金光環繞的信衆,他並不在意,佛門的信仰很廣,不差這一點。
普陀三寺的圓通,圓智,圓真三位主持則是對張之維的印象稍有改觀。
不管先前如何目中無人,但這一手,確實值得誇讚。
倒是那個德雲嘴上說的好,做起來卻是有些欠妥了。
但這也怪不上他,他本沒想波及周邊,是那小天師的金光太硬太響了。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德雲絕不是小天師的對手,枯榮似乎還要遵守先前說的一對一?
……
與此同時,半山腰的位置。
王家主,呂家主,火德宗的武佔三人,把先出發的張懷義,田晉中等人甩在了身後,正朝着天台宗衝去。
聽着頭頂傳來的密集如雨的打鐵聲,幾個老輩對視一眼。
“這聲響……”武佔臉上有些疑惑,“難道和尚在敲鐘?”
“不像,更像是轟擊金光咒時發出的聲音。”呂家主說道:“上面似乎戰的很焦灼啊。”
“金光咒回彈的聲音能這麼響?”武佔一臉吃驚道,“小天師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肯定不會!”王家主仰頭看去:“我們只聽到了金光在錚鳴,卻沒聽雷霆震響,小天師應該還遊刃有餘,不過,我們也確實要趕快趕過去了。”
旋即,三人再次加快腳力。
在他們身後,跟着的是三一大師兄澄真,爲了趕路,他已經施展了逆生第二重,狀態全開,把陸瑾呂慈等人甩開了一大截。
再後面是張懷義,周身電光交織,他在使用雷法刺激經絡,好讓自己在短時間內爆發出最大的速度。
雖然這會等經脈有些損傷,甚至讓他到達天台宗的時候,不在全盛狀態,但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張懷義後面跟着的是陸瑾和呂慈。
陸瑾有逆生護體,速度很快,呂慈本應跟不上,但這段時間的虎豹雷音鍛體,以及修行鋤地功的修行,讓他的體魄強了不止一籌,即便是陸瑾使用了逆生,他也能勉強跟上他的腳步。
而在陸瑾和呂慈後面,緊跟着的是李慕玄,倒轉八方對趕路作用不大,但逆生卻是能加快腳力的。
他的後面,就是大部隊了,田晉中便在其中,受制於自身本領大小,即便他腳上的雲鞋都跑冒煙了,也追不上前面幾個。
“豐平,你小子不是來無影去無蹤嗎?怎麼還在跟我們一起跑,你趕快施展手段去找張師兄啊!”劉得水邊跑邊說。
豐平氣喘吁吁道:“我也想啊,但我的火遁需要提前佈置火種,我可沒在天台宗佈置火種,遁不過去啊,可惜了,昨晚光顧着聽張師兄講道去了,沒去找他要幾張神行甲馬符籙。”
兩人正說着話,忽然,密集的人影,以極快的速度,從他們身邊掠過。
“這是……”
豐平愣了一下,正不解是怎麼回事,便聽到旁邊的劉得水在喊師叔,同時,不遠處的林子風也在喊。
這是燕武堂的長輩和流雲劍的長輩到了嗎?豐平瞬間反應過來,還想繼續辨認,看有哪些人來了。
但那些長輩並未停留,一個照面的功夫,就消失在他們眼前。
“大場面啊,咱們快衝,就算幫不了張師兄前輩,去捧個人場也好啊!”豐平大叫着往前衝。
……
而此刻,天台宗法會當場,德雲法師還在打鐵,張之維並指成劍,對着他遙遙一指。
霎時間,一條雪亮劍光從他指尖迸發,瞬間穿透了德雲和尚的身形。
而後,劍光去勢不減,激盪無匹,化作一條直線去往天穹,把雲層劃開一道口子,經久不散。
德雲和尚被重創,一頭從空中栽倒在地面,他的右胸出現了一個透亮的血洞,口鼻溢血,倒在地上,幾乎說不出話來。
張之維先前說過,要發慈悲,饒他一命,所以這一擊,並未傷及他的要害。
張之維心念一動,九頭獅子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德雲法師身邊,他那把祭煉多年的金剛降魔杵還在不停的震顫。
似乎察覺到主人有危險,它竟自主朝着張之維激射而來,只不過剛剛飛起,就被九頭獅子一腳踩在了腳底,動彈不得。
張之維身形一動,從九頭獅子背後的蓮臺上下來,一把抓起德雲和尚。
此舉落到外人眼裡,有些像是他扶起了德雲和尚。
但實際,他在動用藍手,讀取了對方的記憶。
他施展的隱秘,哪怕是枯榮大師,普陀三寺的主持都沒發現任何異樣。
“他竟然會扶起德雲大師,這小天師的行事作風怎麼讓人看不懂?”
普陀三寺的圓通大師有些不解,若真如此客氣。先前又爲何會踏碎法臺。
這時,天台宗德性法師看向枯榮大師:
“方丈,這這這狂徒竟如此兇悍,德雲師弟敗了,接下來……”
枯榮大師緩緩說道:“小天師實力之強,非一人能敵,需要衆僧合力應對,德應,德剛……”
另一邊。
搜魂如翻書,德宏法師的過往,快速在張之維面前展開。
時間緊迫,張之維翻看的潦草,只要稍有麻煩的,他全都跳過。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有很多收穫。
天台宗這些年確實和東瀛天台宗走的很近,甚至不少高僧都曾遠渡重洋,去東瀛的比壑山交流佛法,其中就包括已死的德宏法師。
倒是德雲和尚從未去過。
不僅如此,他一直覺得,本宗應該和海外的分宗做個割接,雖然雙方同宗同源,但演化千年,已經有了很大差別,特別是最近這些年,東瀛屢次犯我神州,於情於理都應該劃清界限。
只不過寺裡的同門,都覺得佛法不應該如此狹隘,佛法是無國界的。
並各種舉例,還說若大家都抱着和他一樣的想法的話,那佛法就應該一直留在天竺,何來傳到神州,更別說普度衆生了。
他雖有心反駁,卻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也只能保證自己不參與,像他這樣的人,寺內還有幾個,但不多,而且,地位也不高。
德宏法師的記憶不完整,只有少許,但現在看來,問題比我之前預估的還嚴重一點……
張之維嘆了口氣,停下搜魂,把搜魂的這部分內容從他的記憶撕掉,並把德宏法師的一些和倭寇勾結的記憶塞進去。
霎時時間,德雲和尚猛然“驚醒”,他察覺到腦中新多出的一段畫面,下意識的查閱起來。
這一看,頓時心神震動,裡面的內容,讓他有些不敢相信,差點佛心崩潰。
“這……這……”
“大和尚,明白我此次來的原因了嗎?”張之維淡然道。
德雲和尚心神俱動,說不出話來。
張之維看向方丈枯榮大師:
“你們方丈又在點人了,不止一個,你看,那幾個和尚是不是都有個共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