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張之維的質問,趙汝澮沒有第一時間給出回答,只是怔怔的看着水面,張之維能過此關,而且是以這種方式過關,這是他沒想到的。
其實,不只是他,岸邊的觀衆也同樣吃驚不已。
“結束了,就這麼結束了?那麼多鬼影,就這麼被他全部消滅乾淨了?這也太嚇人了,無量天尊,張之維只怕是神人降生吧!”
一個道士一臉目瞪口呆道。
“確實很不可思議啊,有點強的過分了,特別是他的雷法,一擊便把那張由鬼影匯聚而成的巨大臉龐給擊潰了,這種威力,只怕比張御山都更強了!”
“我也有這種感覺,先前張御山和白玉宮大戰的時候,他的雷法可沒展現過如此強大的威力,還被神霄雷法給壓抑了,要是換張之維上,結果會有不同嗎?”
“沒打過不好說,不過白玉宮沒打算過河,應該和張之維打不起來,現在就看張之維和趙汝澮之間會怎樣了!”
“兩人都過了此關,但三品法職只有一個,雙方之間必有一場鬥法,就是不知道他們會在忘川河上鬥,還是到酆都城前鬥?”
“看兩人這架勢,似乎都沒往酆都城划過去的打算,只怕就要在這忘川河上鬥一場了!”
衆人緊緊盯着張之維和趙汝澮,這個節骨眼上,無人渡河,要是渡河的時候被兩人誤傷那就不太好了。
忘川河上的風浪依舊很大,但張之維和趙汝澮腳下竹筏所立足的水面卻是風平浪靜。
趙汝澮思忖了一會兒,說道:
“我原以爲武判設立此關的初衷,是爲了讓我們如照鏡子一般,直面過往殺孽,解開其中心結,更加的完善自身。但或許也有另一條路,那就是以力破局,就好像你現在做的這樣!”
“可我還是有些不解,你殺了這麼多人,這麼多的殺孽一起找你清算,伱爲何能這麼從容,甚至再殺一遍!”
趙汝澮凝視着張之維,質問道:
“難道這些鬼影裡面,就沒有一個值得你生出一絲惻隱之心,一絲後悔之意的?”
“我問心無愧,爲何要後悔?”
張之維淡淡道:“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道,你自己的道,你自己走便是,無需強加於我身,況且,你也加不了!”
雖然面前的趙汝澮慈眉善目,與白玉宮的生硬截然不同,但張之維卻更喜歡和白玉宮這樣的人打交道,對趙汝澮很不喜。
這個不喜,不僅僅是因爲他是一個“聖母”,更因爲他的三言兩語,其實暗藏攻擊,這可比對他拳腳相向要兇悍得多,這是在質疑他的本心,告訴他以往的修行都是錯誤的,這是在動搖他的道。
若是一個殺心重且暴躁的人,即便是殺了趙汝澮,也沒什麼可說的,不要覺得這很殘忍,和尚講經論道,還有把人說死的呢,這便是各自的道的交鋒。
趙汝澮搖頭道:“不,你太偏執,太絕對了,你還年輕,你的人生纔剛開始,還沒有定數,你以爲你現在那逢人就殺的道,是你心中的道,但這不是,那只是妄念。”
“你要知道,神通不敵業力,術法不敵劫數,神通越強,魔障就越多,你可以殺百人,殺千人,但最後呢?又會擁有什麼結局?”
“殺人者,人恆殺之,就譬如你,修爲高深,自然就殺伐果斷,一意孤行,到處結下仇怨,如此一來,生生不息,劫數不斷,冤冤相報何時了。”
“你就一定能確定,你以後能天下無敵,這世上無人能殺得了你?”
“你肯定不敢吧!”
張之維眼神一動,還沒等他開口,趙汝澮繼續道:
“而且,縱然你天下無敵了,可遍地都是仇家,那又有何用?又有什麼意義呢?”
“真正的修行,就應該像庖丁解牛一樣,遊刃有餘,須知過剛易折,即便是再鋒利的刀,若去砍牛骨頭,時間長了也會有缺口,只有用刀刃遊走在無間的縫隙中,纔可光潔如新。”
“我雖修行有手段,但卻極少人前顯聖,因爲世俗是世俗,修行是修行,如果不分開,終難成大器。”
“我曾經在年輕的時候,也和你一樣的想法,想憑藉一己之力,改天換地,後來才明白了這只是取亂之術罷了。”
“不僅僅是我,道祖老子也是如此,不爭纔是道法自然,佛陀也是如此,他晚年時講大乘佛法在人間,不以神通顯示,凡是神通都是外道,神通等於魔障啊。”
他勸誡道:“我等凡夫俗子,做不到放棄神通,但也應該限制自身手段,避免沉迷於神通帶來的虛妄之中,之維小道友,你太看中你的手段,也太依賴你的手段,你這是入魔了,而且入魔很深!”
神通術法等於魔障,是取亂之術,這話細細想來,卻也有幾分道理……
八奇技是取亂之術,很多先天異人的先天異能,乃至古代異人所創的天罡地煞術也是取亂之術,這個世界上的所有大事件中,都不乏有它們的身影。
強大的先天異人重瞳項羽,幾乎是以一己之力,推翻了秦朝,讓剛剛統一的天下,陷入長久的動亂。
強大的黃金家族,以先天異能統一草原,而後四處征戰,讓世界都在他的鐵蹄之下顫抖,期間造成超過兩億人的死亡。
包括幾十年前的太平天國,這些等等,都是基於術法神通上的,說是取亂之術,一點也不爲過。
可若是把一切原由都歸咎於神通術法,說它是魔障,那又實在太過可笑了,因爲前世沒有這些取亂之術,這些事不也同樣發生了嗎?
“你說我依賴手段,入魔太深?”張之維笑了笑道:“我倒是覺得你入魔太深,不像是道士,更不像正一道士,倒像是一個頑固不化的腐儒!”
張之維繼續道:“你說老子不爭,佛陀講法,都不用神通,所以神通是魔障,三教你例舉了兩個,那我就說說儒教,儒教輕神通,尊周禮,是否符合你所說的?”
“數千年前,孔子和老子曾論道過,孔子說,若能人人輕術法,人人尊周禮,方可休止動亂,以使天下重新太平。”
“老子卻說,悟道之前,他也曾非常好周公之禮,但後來,他變了,他認爲孔子所言,無異於讓大河之水倒流,違背天地造化的流向,這是有違人性的,所以必然會失敗。”
“老子還說,魔障不在於周禮,也不在於神通,它產生於人心,而人心,是變化莫測的,天下動亂之所以此起彼伏屢禁不止,其實是人心作亂。”
“所以說,老子之所以無爲,不是因爲神通是魔障,而是因爲人心很難被人力所能左右,他又更崇尚於天地自然之道,無意去限制人心,所以無爲。”
“至於佛陀不用神通,推崇佛法,也不是因爲神通是魔障,而是因爲神通難以干預人心,他是想用佛法去教化人心,讓他們尊崇佛道,不惹事端,不生動亂。”
聽了張之維所言,趙汝澮沉默了,作爲一個道門高功,他一生勵志於做好事,很少使用各種術法神通。
之所以如此,是因爲他一直覺得,自己的家破人亡,自己的一生悲劇,皆起自於洪楊之亂。而洪楊之亂的爆發,就是從一羣人掌握了一些取亂之術開始的,所以,他視神通爲魔障,但他又不能不學,因爲若無神通護身,在這個吃人的時代,他會被吃的一乾二淨,所以他很矛盾,一面追求神通,一面又很少使用神通。
而他在見識到張之維的殺生無算之後,他覺得張之維這種人,若是繼續變強,說不定會引發類似洪楊之亂這樣的動亂,所以,自這一關的考覈開始,他便在喋喋不休的勸誡。
但現在,他卻被張之維的一番話懟的啞口無言。
“世間之事,就如亂麻一般,唯有快刀纔可斬斷,你現在的所作所爲,就如同用手去解亂麻,這如何解得開?”張之維說道。
“道不同,不相爲謀。”
趙汝澮沉默了片刻說道,他沒想到這個年輕人,意志如此不可動搖。
“確實是道不同不相爲謀,但此時此刻,我們的道在此相交了,出手吧,我讓你先!”張之維說道。
趙汝澮目光直視張之維:“我是長輩,你是晚輩,你先!”
“那晚輩就不客氣了!”
張之維使了個眼神,“國師”立刻動了起來,探出大手,一把朝趙汝澮抓去,大手裹挾着風雷,所過之處,河水蒸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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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汝澮一直注意着張之維,但卻沒想到,出手的是張之維身後的巨猿,倉皇之下來不及施展手段,身下的木筏被一把抓破,就連他自己,也是險而又險的從白色巨手的指隙間逃開,但也落入了河中。
得虧他已經過了此關,忘川河的河水不再洶涌,也不再沾水就沉,所以他能御炁站在水面上,只打溼小腿。
他臉色難看的擡頭看去,只見那巨猿如一堵鐵牆般立在身前。
而張之維,看都沒看他一眼,就撐着木筏走遠了,所行進的方向,正是酆都城所在的方向。
“本尊不出手,僅僅憑藉着一具分身就想拿下貧道,未免太囂張了!”
趙汝澮說道,他也認爲“國師”是張之維的分身。
說話間,他手捏法訣,身上涌出一股火焰直衝天際,形成一隻火焰巨手,對着“國師”抓去,他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
“國師”咧嘴,露出滿口的獠牙,森然一笑,恍若飛星般的眼眸中射出兩道閃電。
“轟!”
火焰巨手上被破開了兩個窟窿,“國師”的雷法銳利無比,但火焰本是無形之物,即便被洞穿,被打散,也能重新聚集。
“南極火鈴,金火天丁,各仗火劍,統御火兵。火晶大聖,火鈴大神,速燒邪鬼,永不存形。赤絡緋談,赫赫陽光,速降真火攝……”
趙汝澮口誦真言,只見濃郁的火氣上涌,在他的身後形成兩個巨大的人影。
其中一個黑麪老顏,蒼牙朱發,緋袍金甲朱履,手執戟,足躡火輪。此乃清徽派玉府法脈中的神將,流金火鈴大將劉明,又稱玉府主帥九陽上將蒼牙鐵面劉天君,同時,他也是雷部三十六將之一。
另一個黑麪少顏,一臉怒容,身穿緋袍,金鞭金甲,足躡水輪,手擎火輪,這是北極驅邪院法脈中的神將,火輪大將宋無忌。
兩個神將現身的一瞬間,趙汝澮就爲他們各自安排好了對手。
火輪大將宋無忌則踩着水輪,朝“國師”衝去。
火鈴大將劉明踩着風火輪,直撲張之維而去。
他則手起符籙,御使雷法,緊隨火鈴大將,直朝張之維的後心襲去。
這一幕,讓岸邊衆人大驚失色。
“我去,打起來了,一動手就是真火啊,直接敕令神將動手了,而且一口氣敕令了兩尊。”
“這兩尊神將有些過於厲害了吧,特別是流金火鈴大將,那可是雷部三十六將啊,趙汝澮此人,平時不動手,不顯山不顯水,護身神將竟如此強大?”
“我算是明白白玉宮爲何看趙汝澮不順眼了,趙汝澮都不怎麼動手,卻擁有如此強大的兩尊神將,這簡直就是浪費了啊,真的就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快看,那火鈴大將都已經逼近張之維的身後了,他卻連反應都沒有,是放棄抵抗了嗎?”
“怎麼可能,這可是一個敢在數千鬼影裡衝殺的狠人,怎麼可能就這麼放棄?以我觀之,他只是不想躲,想硬接!”
…………
忘川河上,張之維划着船,金火鈴大將的攻擊襲來,他頭都沒回一下,只是身上涌現出一層薄如蟬翼的金光。
金色火焰漫天舒捲,從四面八方壓迫過來,四周的忘川河的水流,被金色烈焰輕而易舉地蒸發點燃。
這金色烈焰似乎具備某些神異的特性,連水都可以點燃。
但即便如此,在烈焰壓迫之下,張之維周身的金光卻連顫都沒顫一下,任由那金色火焰把他包裹煅燒,真就真金不怕火煉。
“擋得住火焰,你擋得住我清微雷法嗎?”趙汝澮喝道。
但他的清微雷法還沒來得及施展,就見阻攔“國師”的火輪大將被撕成兩半,一道雷霆穿透熊熊火焰,飛蕩疾走而來。
即便趙汝澮反應神速,急忙閃避,卻還是被擦過身軀,斬落了一隻手臂。
在他的身後,“國師”大跨步而來,猴臉上泛着猙獰的笑,什麼土雞瓦狗,竟敢小覷於它,就派這麼個東西來攔它,看不起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