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生自己開了間小客棧。
望縣不是交通要塞,有水域,卻不是船隻需要停靠的地方。所以,來往的都是到望縣走親戚或者玩的人,沒什麼大商人。
望縣的客棧,賺不到大錢。
朱家算是小富之門。
朱明生帶着陳璟和魏上幸,很快就到了小祠堂。
一個穿着銀紅色長襖的婦人,正跪在祠堂的蒲團上,使勁磕頭。
有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和一個三十來歲的臃腫僕婦站在一旁,不敢去攙扶那位姨娘。
“愣着做什麼,趕緊把姨娘扶起來!”朱明生進門,看到這種情況,忍不住呵斥。
小丫鬟和僕婦就去攙扶。
卻被那姨娘反手,一人扇了一耳光。
丫鬟年紀小,被打得踉蹌。
僕婦也捱了打,不敢強行去拉這位姨太太。
“老爺,您瞧......”僕婦齜牙咧嘴,捂住臉跟朱明生訴苦,“姨娘不讓扶。”
朱明生見丫鬟太小,這僕婦又懶散,沒法子,他只得自己去攙扶姨太太。不成想,那姨太太反手,又扇了朱明生一耳光。
啪的一聲,非常清脆。
陳璟站在旁邊,瞧着這鬧劇。
那姨娘不說話,眼神兇狠、清明。她已經跪拜了許久,額頭的確磕紅了。
“綁......綁起來!”當着外人的面,朱明生被小妾扇了一巴掌。自己臉上難堪,只得喊了外面待命的老奴和小廝,把這姨娘綁起來。
那臃腫的僕婦也幫忙。
這回。姨太太沒有打人。她兩眼一翻,當着陳璟的面,就這樣昏死過去了。
陳璟啼笑皆非。
冒雪來瞧病,就是這麼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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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姨太太昏死了,小廝和僕婦也不忙綁她,只是合力把她擡到了祠堂外頭的小耳房裡,服侍她躺下。
然後。他們退了出去。
朱明生引着陳璟和魏上幸,進了耳房,準備給姨太太診脈。
“陳東家。您看她這樣,到底是什麼怪病?”朱明生方纔還因爲被打而尷尬,現在又心疼擔心這小妾起來。
他在家事上沒什麼主見。
“經常這樣麼?”陳璟問。
陳璟拿眼睛看朱明生。
朱明生說他是自己開客棧的。
難道,他真的連這點眼色也沒有嗎?
這小妾的表演。說不上多麼高明啊。
“是啊。”朱明生卻絲毫聽不出陳璟話裡的暗示。焦急道,“總這樣,只怕是真的撞邪了吧?我原是不信邪的。您給她診脈。若是您也無良策,我請道婆來瞧瞧......”
“那好吧。”陳璟無奈嘆了口氣。
陳璟答應着,正要去請脈,那小妾倏然就自己“醒了”,豁然坐起來。看了眼陳璟和朱明生,她放聲大哭。
哭聲震天。
朱明生忙上前。柔聲詢問她怎麼了。
小妾不理會,只是嚎啕大哭。
陳璟有點頭疼。
“方纔太太上了妾的身。”小妾大哭道。“太太說,老爺不該和李家說親。將來李氏進門,定然要欺負大姑娘,太太放不下大姑娘,心裡愁苦!”
太太,就是朱明生死去的原配。
原配死了一年之後,有人給朱明生說媒,娶李家女。
李家貧寒,姑娘也大了,錯過了婚配的年紀,願意給朱明生做續絃。
這位姨娘怕是不願意。
陳璟覺得,已經很清楚了啊。
只要答應不娶李氏,把這小妾扶正,她的病就“不藥而癒”。
朱明生是真的聽不出來,還是不願意扶正小妾而裝傻?
那小妾說罷,繼續大聲哭。
陳璟扶額,進退維艱。
分貝太高,真的很叫人難受。陳璟站在一旁,聽着那小妾哭,心裡默默嘆了口氣。
“好,好,莫要哭了。”朱明生哄着小妾,“大夫來了,先瞧病吃藥,等你好了,咱們去太太份上,給太太上香。”
小妾這才慢慢止住了哭。
陳璟既然來了,斷乎沒有不瞧病就退出去的道理。故而,他上前給這位姨太太診脈。
從脈象上看,這位姨太太有點陰虛。
是太過於消瘦,吃點滋補的就好了,根本不會導致癲狂發瘋。
她在裝病。
你永遠叫不醒裝睡的人,也不可能治得好裝病的人。
況且,這就牽扯到了家事,陳璟更是不願意管。
清官難斷家務事呢。
“沒什麼大事。”診脈之後,陳璟對朱明生道,“都不用開方,吃幾隻土雞,滋補一番,就會痊癒。”
朱明生怔愣了下。
“她神志不清,跟土雞有什麼關係?”朱明生問道。
聽到這話,陳璟也怔愣了下。
都這麼明白的說了,朱明生還是不懂。
他是真的不知道這小妾是裝病,還是也在假裝不知情,故意拖延?
有點像玩諜中諜。
陳璟無法判斷朱明生到底是哪種情況,只得胡扯:“婦人癲狂,是血室氣薄。土雞溫熱補血。血充溢,氣行順暢,自然就好了。”
朱明生將信將疑,看着陳璟。
陳璟笑笑,起身告辭。
朱明生又疑惑看了眼陳璟。
從陳璟臉上,朱明生看不出端倪,只得喊了小廝,讓他送陳璟出門,順便給陳璟診金。
“不用了,沒有開方,就不需要收取診金的。”陳璟道,“您還是照顧病家吧,我告辭了。”
朱明生道謝。
朱家主僕就幾個人。
小廝把陳璟送到了小祠堂門口,指路給陳璟看:“您沿着迴廊往外走。就是大門口。您慢走......”
他都不打算把陳璟送到門口。
陳璟笑笑,就下了小祠堂的臺階。
他和魏上幸緩緩往回走,剛剛踏上回廊。倏然一個小身影,從柱子後面竄了出來,擋在陳璟跟前。
陳璟不防備,差點撞到。
魏上幸嚇了一跳。
定睛一瞧,是個十歲左右的女娃娃。這女娃娃穿着白色披風,裡面是粗麻白襖,有點像孝服。
朱明生說他原配剛剛去世一年。
丈夫服孝一年。兒女卻是三年。
這孩子一身白,應該是還在熱孝中。
漫天白皚的大雪,她又是渾身白。小小個子,躲在柱子後面,陳璟和魏上幸都沒有看到她。
她是朱明生的女兒。
“朱姑娘。”陳璟笑了笑,對她道。“這天寒地凍的。你怎麼躲在這裡,不進屋子去?”
小蘿莉長得粉雕玉珠,粉嫩的雙頰凍得紅紅的,很是可愛。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滴溜溜轉了轉,問陳璟:“你怎麼知道我是朱姑娘?”
她還沒有自報家門,就被陳璟點破身份,有點好奇。這麼一好奇。都忘了自己爲什麼躲在這裡攔陳璟。
陳璟笑。
小蘿莉以爲陳璟笑她,撅嘴不悅。
“因爲你長得好看啊。”陳璟道。“這麼可愛漂亮的姑娘,自然是朱掌櫃的千金。”
這話,沒什麼邏輯。
哄小孩子就足夠了。
小蘿莉當即釋然,笑了起來。她一笑,一雙眼睛眯起來,似彎月。
“你是我爹爹請的郎中?”小蘿莉依舊擋在陳璟面前,問他。
陳璟點點頭。
“你是來給孫氏看病的?”小蘿莉又問。
她說到“孫氏”,語氣裡甚是不快。
孫氏,應該就是那位姨娘了。
“是啊。”陳璟回答。
“不要給她治!”小蘿莉聲音壓低了幾分,有點委屈的樣子。
“爲何?”陳璟笑。
小蘿莉看了眼四周。
這裡離小祠堂不遠,她很怕裡面的人出來。於是,她翻過迴廊,衝陳璟和魏上幸招招手,讓他們跟着她過來。
陳璟看了眼魏上幸,道:“你等着,我去看看。”
“是。”魏上幸惜字如金。
陳璟也跨過迴廊的欄杆,跟着小姑娘,往旁邊去。
迴廊旁邊,就是一處假山。
假山不高,堪堪像個屏障。
小丫頭站在假山後面。
陳璟就半蹲下身子,和她平視,問她:“怎麼了,爲何不要給她治病?她對你不好麼?”
“我聽到曲媽媽說,明年新太太要進門了。新太太最和善了,會對我很好。”小蘿莉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陳璟道。
曲媽媽是她的乳孃。
“......孫氏病死了,新太太進門,最好了。我不要孫氏。她生了大弟弟、二弟弟和妹妹。上次我聽到她說,要把我孃的牌位砸了。”小蘿莉嘟嘴,聲音軟軟的,有種說不清的委屈。
陳璟心頭一軟。
這孩子都看出來,只要孫氏不死,新太太難以進門。
孫氏估計對這位原配生的女兒頗爲苛刻。
“大夫呢,是救生,不害人。”陳璟笑着,對她道。
小姑娘睜大了眼睛,有點無辜看着陳璟。
因爲年紀小,她的眼睛很清澈,似碧波無痕。
“你叫什麼名字?”陳璟問她。
“萱兒。”她回答。
“萱兒,天這樣冷,快點回去。”陳璟笑道,“回頭你乳孃要尋你了。不用怕,萱兒這樣可愛,新太太肯定喜歡你。孫氏也不敢砸你孃的靈位......”
朱萱兒又笑了下。
她覺得陳璟說她可愛,就是喜歡她。
小孩子都喜歡被大人喜歡。
“郎中哥哥,你叫什麼名字?”朱萱兒問陳璟。
“我叫陳央及,在西街玉和堂開藥鋪。”陳璟道,“等天氣好的時候,你到藥鋪去找我玩。”
“好啊。”朱萱兒雀躍。
陳璟又催她快點回房,她才折身走了。
陳璟假山後面走出來,又翻過欄杆,回到了迴廊上。
魏上幸一直等着。
“走吧,回家了。”陳璟道。
家務事,不要多管,陳璟一路上都這樣跟自己說。
不是疾病,就跟他無關的。
況且他想管也管不着。
可想到那個一身喪服的蘿莉,總覺得那孩子有點可憐。孫氏裝病的手段、朱明生不察的昏庸,都註定朱萱兒在那個家裡不好過。
孫氏裝病的時候,連朱明生都敢打
那麼可愛的小姑娘,天真不諳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