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一語,氣氛愈發詭異。
陸老、陸香說得反差頗大,張茉莉、傭人神色反常。
到了這時候,賀叢霜再不知道有事兒,那就真是白癡了。
可偏偏。
她默不作聲,彷彿一個沒事兒人一樣靜坐,拿着糕點給婕拉兒投喂着,母慈女孝,場景和諧到了極致。
此情此景。
也只有令人感慨,豪門巨閥,無一人能是簡單的。
陸老瞥了陸香一眼,也沒再多說什麼,看似波瀾不驚之下,其實早已莫名了許久……女兒怎會在這件事上跟自己唱反調?!
而霜兒……
也夠淡定的可以啊!!
陸香有什麼意圖,大家都想不明白,也或許是他們籌算太多,忘了人性根本。
貌似與女兒不睦的陸香,哪裡不希望女兒能過得好,該考慮的問題她早已考慮過了,就女兒的問題,她也知道執拗不過她。
那與其爲此事大吵大鬧,何不將事情做得漂亮些?
她陸香從不信自己的孩子,眼光能有多差。
而周家的情況,陸香也早已瞭然。
她喜於機關算盡,但對自己人與既成定數之事,更喜歡大氣作爲,而不似老爺子那樣小肚雞腸。
是的。
在陸香眼裡,老父親就是小肚雞腸,且笑裡藏刀。
父女倆脾性截然不同,也代表着陸家勢力的兩個時代,誰又能想到當年父女工作接替,當年跟着陸老打拼一輩子的人,盡數被算計到了極致,該養老的養老,該滾蛋的滾蛋,令他本質全然發散。
爲得只是爲女兒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可陸香卻並不這麼認爲,私底下也是挽回了一些局面,至少現在在某些老人眼裡,陸香比他父親強,做事更漂亮。
要說,這難道不是陸老給陸香表現得機會?
當然不是,沒人能夠面面俱到,陸老下定決心以絕後患,難道還會算計着如何打一棒子喂一顆甜棗?陸家家財,九牛一毛之數就能令人心生不軌了,更何況是老少接替時,公司上下股權全數變動,那是驚人的一筆鉅富啊。
老人在位的最後階段,終於顯露了血腥獠牙。
當然。
說這些都是扯遠了。
只是以小見大,令陸香回憶起過往,感慨頗多。
也算是應了張茉莉對週一生說得那句話——
父輩眼中,姑爺總不那麼討喜,越是寵愛孫女兒,就越是厭惡。
反之,大多數姑爺在丈母孃眼裡,都是符合了心意的。
所有人都忘了一點……
在見識過女兒與他那死鬼父親一模一樣的脾性後,週一生這樣安穩、平凡的人,反而在陸香眼中是一個閃光點。
涼亭內。
暗流洶涌,局面早已亂套了,各懷鬼胎。
唯獨一人,保持着靜謐,專心於另一件事上,對這一切不關注,也無心關注。
脈診很考驗水準,初出茅廬的醫生大多憑書本經驗作爲判斷,但上了年紀的人,就是自憑經驗,這裡面就涉及到辯證邏輯上。
週一生的中醫是童子功,自小到大見過的病症多不勝數,所以他是後者,有着自己的判斷與思考,就更需要專心投入進去。
五分鐘,十分鐘……
他聊無音訊,只是手指變動了方位,又靜心投入,閉上了雙眼。
賀叢霜看着他,臉上露出笑容……
她無動於衷的緣由,自是因爲信任,陷入戀愛中的女人啊,總是百分百的相信自己看重的男人無所不能。
她癡了醉了,旁人愈發驚歎於眼前青年的魅力內斂。
至少現在,他們看不出太多。
對比起早前周從術的診斷,週一生的時長要長了許久。
長不代表是好。
因爲可能是拿捏不準,學藝不精,看似表面鎮定,實則心裡慌的一批。
陸老就是這麼想的,心裡早已有了決計,等會要如何訓斥着後生晚輩,反正他是不會提及與周家的事情,也算留了個底線,小輩歸小輩,長輩則是另一番談資論調。
二十分鐘。
週一生收了手,臉上露出幾分恍然。
暫時,他沒有開掛,心裡整合着措辭調理,隨即纔打開了A級掃描系統。
也在這時,陸老笑道:“怎麼?看出什麼了嗎?有沒有什麼好法子調理?”
而週一生一愣,沒有話音。
如此一來,陸老笑得更自得了。
小子還是太嫩了。
他方纔倘若直說學藝不精,不敢妄爲,陸老反而高看他一眼,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倒是陸香,微微眯眼,像極了老賀有時的作態。
週一生若是見了,肯定知道,丈母孃這是在思考對策呢。
而張茉莉,徹底亂了。
這對父女到底要搞什麼鬼?
而此時,陸老又道:“算了,我的這病也的確麻煩,人不得不服老啊……”
他說着。
陸香神色着緊,因爲他幾乎看到老父親形成在嘴邊的口型——
送客。
若是出了口,局面就無法挽回了。
陸香立即起身,想要說什麼。
可就在這時,週一生卻忽然發聲:“您的問題,的確沒什麼好辦法根除,問題較爲複雜,但卻也不致命,悉心調養,對您生活不會有太大影響的。”
週一生恰逢其會,打斷了父女二人的話舌。
站起來的陸香,不着痕跡取了一個距離自己最遠的糕點,算是化解了動作。
陸老凝視週一生:“你是看出什麼了?”
他審視着,但凡週一生說半句假話,他都能聽得出來……
“嗯,看出來些毛病,但在這兒就不提了,您的問題無傷大雅,現在是最好的狀態,至少八十歲高壽的老人裡,您的身體狀況算是拔尖的了。”
“呵呵。”陸老笑了,這小子搪塞的手段,也太低劣了吧?
三言兩句就想忽悠過去,真當這二十分鐘是給你裝模作樣的?
“既然看出來了,說說也無妨啊,說說吧,老夫洗耳恭聽。”
洗耳恭聽都出來了,週一生只得說。
可他也無奈啊。
結果上出了些岔子,方纔他一愣,就是爲了此事。
週一生記得老爺子之前說,遭遇一江湖郎中,稱他有肺疾,但那江湖郎中還真說準了,陸老就是有肺疾,且是上了年歲的舊疾。
這病沒得治,也的確無傷大雅,八十歲高齡,杖朝之年,與其用那藥湯去灌,不如注重一下養生,能過一天算一天,那纔是真自在。
而就眼下場景而言……
週一生哪敢說老爺子不喜聽的事兒?
老爺子都認定那是江湖郎中了,他若說出真相,豈不是也成了江湖郎中?
可說,也得分對象……
“要不,我跟張姨,或者老賀說吧。”
“行。”賀叢霜站了起來。
然而,陸香又出了聲:“不如跟我說吧,還未認識,我是賀叢霜的母親,陸香。”
“額,陸阿姨好,我是週一生。”
“呵呵,來吧。”陸香也不給旁人機會,拉着週一生就到了一旁。
陸老忽而一頓手杖,顯然是氣惱,但也沒掙過女兒。
在一旁,週一生乾脆道:“陸爺爺病情不重,老年病屬正常,但那肺疾也真的存在,我不方便說,也是害怕老人家誤會了什麼,氣不暢則難消精食,那舊疾有些年頭了,不過應是被遏制,否則老人家也不會有今日這樣健朗。”
陸香笑了,越聽越有趣:“你倒是有本事,你爺爺把你培養的不錯。”
說罷。
陸香轉身回了涼亭,週一生卻愣愣的。
我爺爺?!
哦,應該是張阿姨說得吧?
可照着麼看,老賀的媽媽似乎沒那麼難說話啊,反而是老爺子看起來真的古古怪怪。
陸香來到桌前,陸老道:“怎麼?他說什麼?”
陸香搖了搖頭,感慨似的說:“與你想得差了些,他說您的確有肺上的舊疾不愈。”
陸老不可置信……
到底是真看出來的,還是看出自己的計謀,順勢而爲?!
也在這時,老賀問道:“我姥爺的情況,不要緊吧?”
額。
週一生直接無語了。
不是說好單獨說,你們怎麼能出賣我?
老爺子這下真把我當江湖郎中了……
“咳咳,陸爺爺,那江湖郎中或許是恰逢其會的說中了,但我所說的真不是胡言亂語,您肺部舊疾的確病程太長,但未顯於表象,所以您胃部不暢,與中氣不足確有原因……”
說到這裡,週一生也算急中生智,道:“您若不信我的話,我可以推薦幾位港城名醫,其中兩位與友好醫院的李山院長有師徒之誼,或許可以爲您求李前輩出手問診一下。”
週一生說得自然是黃鳴山、蔣教授與錢叔等人。
給老爺子看病,就算讓張中建開口去求,也是捨得本錢與臉面的。
“對了,我爺爺的師父乃是中醫大家王安之,您若信得過,也可以讓我爺爺爲您診斷一番。”
呵呵呵。
見你爺爺?
那我的老臉還往哪放?
所以……
這小子難道早就知道他爺爺前來的事情?!
好你個周壽明!!
“哼,不必了,我陸挺舟還不需要旁人爲我安排醫生。”冷哼一聲,陸老起身就走,顯然是惱羞成怒,幾位傭人連忙跟着緊隨其後。
陸香又笑了,這叫什麼?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但貌似還差些意思。
不過,聰明反被聰明誤,肯定是應了景了。
小肚雞腸有什麼好?
倒不如正正經經,打開門來談呢。
倒是這小周……
“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