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隊巡邏的人眼睜睜望着北堂妖離去,北堂妖只恍若誤入人間的精靈一般,很快又不見了身影。
“剛剛……看到表小姐是不是我們的幻覺啊?”
“那我也有幻覺了?”
各人面面相覷,將心頭的那股戰慄感拋在腦後!
北堂策的書房外頭,北堂妖靜靜佇立。望着屋內明亮的燈火,她淡淡吐出一口氣,屈起手指敲了敲門扉。
“進來。”北堂策只道。
北堂妖便推門進去,隨後將房門關上,再轉身的時候,眼前便多了七人!
“爹。”北堂妖很明白此時的局勢,直接就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北堂策衝她招招手,道:“瑤兒,你過來,這七位就是暗衛的首領,你與他們先打個招呼。”
北堂妖走過去,很自然地面對一衆七人。他們個個黑衣,六位男子,一位女子,眉目都或多或少地遮住了一些。同樣是一襲黑衣,站在燈火微弱的地方,稍不注意便會讓人忽略他們。
北堂妖勾起一抹笑容,忍住眼眶的微熱,她輕聲道:“皓清,白靜,風栩,沉淵,善生,竹賢,火鬱,你們好,我是北堂瑤。”
七人在她一一喚出自己名諱的時候已然怔住,又聽她的自我介紹,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皓清是最大的首領,他徑直問道:“你如何知道我們七人的名字?”
他的目光瞥向北堂策,北堂策也是搖頭,“不是我說的。”
那這問題就無解了!
北堂家族只有世代家主才知道他們的存在,而見過面後,也只會由他們自己將名諱告知!既然唯一知道的北堂策說不是他說給北堂妖聽的,那北堂妖如何知道?
只見北堂妖笑意漸深,眼眶卻再也忍不住地紅了。
“皓清,這件事我日後再說與你聽。現在,我要與你們幾人談談日後的事情。”
只聽火鬱冷笑了一聲,“你又不是北堂家主,跟我們談什麼日後?”
“若我是呢?”北堂妖一聲反駁回去,全場皆靜。
北堂策見狀咳嗽了兩聲,笑眯眯道:“各位首領,有句話我必須說,瑤兒也是北堂府的血脈,日後北堂家主的繼任,有她一分!”
“嗤,黃毛丫頭。”說話的還是火鬱。
他這人的脾氣就跟他的名字一樣,火一樣燃燒,想當初,北堂妖還最是欣賞他這脾氣。
“火鬱,我知道你奉行的原則,強者至上!若是我的能力足夠讓你們七人獲得自由,你們可願意跟隨我?”
不僅被點出了名字,還說出了他們內心最隱秘的渴望!
火鬱等人再度震驚,就連北堂策都震驚了。
要讓暗衛們重獲自由?這三百多年來的契約,怎麼可能!
但北堂妖就是要讓這種可能實現!
“爹,我只要三人。白靜,風栩,和火鬱,其他人還是跟着你。”
火鬱又道:“我們三人憑什麼跟着你?你有翡翠玉璽嗎?沒有就別廢話!”
“爹!”
北堂策暗自按了按眉心,無奈道:“火鬱,聽她的,你,白靜,風栩都跟她去。”
“做夢!”火鬱甩袖就走。
北堂妖卻沉聲開口:“火鬱,真正限制你們的是翡翠玉璽嗎?”
只這麼一句話,火鬱停住了腳步。白靜望了眼風栩,他一副面癱臉,泛着微藍的眼眸裡什麼情緒都沒有。
三日後,藍素忽然在飯桌上提出要帶北堂妖去做幾身衣裳。
北堂雅的衣裳已經送到了府上,聽見藍素這一說法,她很難不想說什麼。
“娘,當時你叫我去做衣裳的時候,怎麼不叫上表妹一起呢?”北堂雅大病初癒,面上紅潤還沒有那麼明顯,憔悴的神色倒是很突出。
她撅着脣,卻沒一個人覺得她可愛。
藍素已經用好早飯,旁邊還坐着北堂策,她放下筷子的同時掃了北堂策一眼,淡淡說道:“過幾日便是宮休,我該進宮看望貴妃娘娘,正巧瑤兒也來了,我也該帶她見見貴妃娘娘。只是瑤兒穿這麼素淨不可,我便想着帶她做幾身好衣裳,這樣也不至於在貴妃面前失了禮數。”
北堂雅一聽就更不開心了,她忙道:“娘,進宮不是隻能帶一個人嗎?你難道不想帶我去?”
北堂妖有些覺得,人大病一場之後,智力是會受些影響的。放在以前,北堂雅再不悅,都不會將自己的想法直接說出來,而是拐彎抹角,總會讓藍素明白她的意思。
“以前妖兒還在的時候,妖兒總是將進宮的機會讓給你,你也跟貴妃娘娘熟了,這一次就將機會讓給瑤兒吧。她還小,應該帶她出去走走。更何況,這也是你爹的意思。”
“爹!”北堂雅睜圓了眼睛望着北堂策,心裡知道他的偏心,但她知趣地沒有說出來,而是轉着彎地撒嬌道:“爹,我都好久沒見過姨母了,您讓娘帶我進宮吧?”
她小臉巴望着,卻是對北堂策的十足把握!
誰料北堂策理都沒理她,只是對着北堂妖道:“瑤兒,你跟着你乾孃去做幾件衣裳,別任性,做了就要穿,知道嗎?”
北堂妖自然是點頭,他們雖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但憑着北堂策這些年來的官俸和宮裡下發的獎賞,也足夠他們生活了。只是北堂策和藍素都向往平靜素淡的生活,二人平時也是吟詩作畫,對錢財都不甚掛心。
落在旁人眼裡,卻是覺得北堂府上下清廉,連馬車都只有一輛,多麼艱苦樸素的風格啊!
北堂妖正是憂心這些事情,要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北堂策極少掛心錢財的事情,藍素也不會嫌棄北堂府不夠奢華,一來二去,就養成了得過且過的習慣。
這種習慣,會將整個家族都帶向貧窮!
畢竟家大業大,後頭又有宗族需要供奉,從各個方面來說,她都不覺得這些錢夠用。
“爹,娘,我吃飽了,先回去了。”北堂雅在此時忽然起身,嘴裡漫不經心地說着話,怨毒的眼神如同刀子一樣地射向北堂妖。
北堂妖恍若未覺,依舊低頭吃着自己的飯。就算她察覺到了北堂雅火辣辣的眼神,北堂雅也不能如何。
她們都知道,北堂雅這一場大病就是北堂妖做的好事!
北堂雅不是不恨,但她要將自己的恨意埋藏在心底!她一時半會兒不能將北堂妖如何,但長此以往,總會有給北堂妖下絆子的時候!
北堂妖則是心安理得,北堂雅一而再再而三地觸犯她的底線,她這一回便反擊了回去,北堂雅也不能說什麼!因爲北堂策和藍素不信!
“等等!”然而北堂雅纔剛剛轉身,北堂策就喊住了她。
“雅兒,你過來。”北堂策淡聲道。
誰也琢磨不透他的心思,這些年在大理寺建立起來的威嚴,並不是空話!
北堂雅咬了咬下脣,內心忐忑地走了過去,期期艾艾地喊了一聲:“爹。”
“跪下!”
這還是大清早!又是在丫鬟小廝衆多的前廳!北堂策是要下她的面子!
北堂雅驚恐地瞪圓了眼睛,失聲叫道:“爹,我又做錯了什麼?”
北堂策眉眼平靜,“近來那魏家的公子總上門來尋你,八成是你沒有與他斷乾淨。雅兒,你既不喜歡他,爲何還要與他藕斷絲連?你我都明白,他不適合你,你爲何還執迷不悟?”
北堂雅聽了,內心便是一陣激動,她忙道:“爹,我已經跟他明說了,讓他從此以後都不要來找我,但他說……”
那句“要對我負責”在舌尖上打了個轉,又被北堂雅吞了進去。
她接着道:“爹,是他執迷不悟,與我無關!”
北堂策眉頭一蹙,卻更是慍怒:“雅兒,你就是這麼推卸責任的?我將你帶大,從未教過你錯都在別人身上這個道理!”
北堂雅聽了便是不服氣道:“爹,本來就是魏無忌的錯!若不是他在醫堂跟我套近乎,我又怎麼會跟他說話?也是他愛上了我,這與我何干?”
“好!”北堂策被氣笑,他拍了拍手,沉聲道:“請家法來!”
“爹!”
“相公!”
北堂雅和藍素同時出聲。
北堂雅一見藍素肯爲自己出頭,心立即就不虛了,她忙靠近藍素,十分委屈地同藍素說道:“孃親,你和爹從來都不捨得對我說重話的,爹也從來沒打過我!”
藍素輕嘆一聲,道:“我何嘗不知道呢?相公,不要請家法了,雅兒這幾日都乖乖待在家中,並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可見,的確是那魏公子情深!既然知道癥結在這兒,我們便不要在家中欺負女兒,更應該去外頭將事情擺平纔對!”
北堂策望了眼藍素,舉起的手就慢慢放了下來。
“相公,你是聰明人,那魏公子還惦記着咱們雅兒,一是雅兒魅力大,二則是因爲雅兒還不曾有婚約。雅兒年紀小,難免受欺哄。雅兒,從今日起,你便好好待在府中,直等到出嫁那日,可好?”
藍素溫聲說着,眸光之中滿是溫柔和善解人意,可北堂雅卻並不喜歡這個主意!
她喜歡的人不在府內,她若是一直待在府裡,心上人被人搶走了可怎麼辦?也是這一刻起,她又明白了,自己喜歡的就應該立即去爭取!不要等到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娘,你說的我都聽。”北堂雅的眼神看起來也乖順聽話,這讓藍素多少放了心。
北堂策也不再提出要請家法,這突如其來的一場鬧劇就這麼平淡收場,北堂妖在一旁一直沒說話。吃完了早飯,她便準備着和藍素出去。又讓錦靈着了人去醫堂跟陳周之說一聲,她今日不去醫堂了。
醫堂,接到消息的陳周之手裡的秤砣直接掉在了桌子上。
“前日休沐,昨兒休沐,今日又休沐?我這徒兒看來是不想學醫了!”他氣哼哼道。
本就是氣話,誰也沒放在心上,只是方老三又接了一句:“看來北堂姑娘是要準備出嫁了!”
“你說什麼?”陳周之炸了毛!
方老三壞壞地翹着脣角,施施然道:“姑娘到了芳齡,本就應該籌備這些事情了,再說了,除了出嫁這件事,還有什麼能拖得住她的腳步?”
陳周之很不想承認,但他內心的警鐘的確敲響了!
“也是時候催催王爺了,那個木楞腦袋,追個姑娘動作都這麼慢!”他暗暗思忖道。
另一邊,北堂妖陪着藍素到了成衣店一條街上。寧安成衣店也在這兒,然而她知道,藍素不是來寧安成衣店的,她素來有自己固定的師傅。
“陳師傅,上回你給雅兒做的衣裳甚好,這回我又帶着我另一個女兒來了,還請你多費心了。”
泱泱衆人之中,陳師傅聽見藍素的嗓音就回過了頭,他彎眸一笑,動作利落地收了手上動作,朝北堂妖和藍素走來。
他的嗓音渾厚低沉,仿若幾十年的老酒,醇厚綿長,聽得人都有細微的醉意。
“北堂夫人說的這是什麼話?兩位小姐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兒,尤其是這位小姐,一雙水眸長得可像你了。”他與藍素之間是十多年的朋友關係,彼此疏離卻熟稔,出了這家成衣店,二人幾乎毫無聯繫。
藍素聞言眼眸微微黯然,她失笑道:“瑤兒這雙眼眸哪裡是像我?分明是像我大女兒。”
悲傷又安靜,隱忍又沉默,這就是藍素。
北堂妖站在她身後,眼圈有輕輕的熱意。她想,她知道藍素爲何對她既疏離又疼愛了。
別說陳師傅,就是在場所有人都知道藍素的大女兒,不就是北堂妖?在花轎上殉情,生命之花開得絢爛卻短暫。
陳師傅也暗下眼神,他輕嘆着說道:“佳人已逝,夫人節哀。”
“不說這些了,陳師傅,我今日來,是請你爲瑤兒量身定做兩套衣裳。您是做宮裝出了名的巧手,必然知道如何將女子打扮漂亮。”
“北堂小姐這是要進宮?”陳師傅詫異道。
旁的人稀稀疏疏地開始說話:“再過些日子就是上巧節,卡在這麼巧合的時間進宮,莫不是趕着去給貴妃娘娘送禮?”
“可不是?貴妃娘娘畢竟是北堂家出來的,雖然在家族裡的地位不高,但如今也是人人跪拜的貴妃了,他們不也只能巴結?”
“呵,天知道巴結有沒有用?上回我讓我那在宮中的庶妹送些乳奶出來餵我家小爵爺,她倒好,當上了小小的雨嬪就不把我放在眼裡!”
“那是你家的沒心肝白眼狼,要說我家那位的親妹妹,可真是得了聖上的寵愛,聽聞最近一段日子連着寵幸呢!她卻是不驕不餒,什麼好東西都往宮外送,說是給小侄子的見面禮!”
“哎呦,你家那位就是近來風頭正盛的袁答應吧?我可聽說了,聖上昨兒還賜了她一對西疆國送來的玉如意呢,成色可好了!”
女人們的聲音雖說是零零碎碎,但越說越起勁,她們的嗓門也就變大了起來。其中夾帶着三兩枚不屑的眼神掃向北堂妖,冷嗤之聲此起彼伏。
女人啊,被妒忌矇蔽了雙眼,就不美麗了。北堂妖心裡想着,面上也照例是什麼表情都沒有,只有對着藍素的時候,她倒是笑了笑。
“北堂夫人,別聽她們說的,要我說啊,北堂小姐生得好!肌膚瑩白,五官周正,一雙眼眸靈動至極,渾身氣質清冷如同高山上的白雪,可謂是頂好的美人坯子!”陳師傅一邊掀開珠簾引她們進入內室,一邊溫聲說道。
藍素只是淡笑,她們說什麼,她纔不會放在心上,畢竟人心這桿秤,測量標準都不一樣。
就在此時,她們對面靠右的房間內傳來一陣響動,有人掀簾而出,卻是個俏臉小丫鬟。
丫鬟冷聲道:“請諸位夫人小姐安靜一些,我家小姐受不得吵。”
這話立時就引起了民憤。各個世家的夫人小姐都是在這裡做衣裳的,誰也不比誰的身世差,都是慕陳師傅的名,哪裡容許這丫鬟如此說話?
“這麼大的口氣,叫你主子出來!”
“是啊,我們這有侯府的當家夫人,也有宰相夫人,還有名滿京城的霍三小姐,你家主子是誰?好大的口氣!”吵吵嚷嚷,眼見着是停不下來了,丫鬟冷冷環視一圈,忽然笑道:“我家主子,是你們都惹不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