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天心中暗罵,想起胡家落難的時候,徐正英還想出賣自己,這筆帳早晚都要找他償還。
胡不爲微笑道:“我在戶部聽說了你給皇上治病的事情,只是不知到底是真是假?”
胡小天道:“確有其事,不過應該沒有傳說中那麼神乎其神,乃是皇上洪福齊天罷了。”發現樑大壯仍然在一旁候着,輕聲道:“大壯,你去廚房幫我娘做事。”
樑大壯明白是胡小天讓他迴避,應了一聲,起身去了。
胡小天道:“爹,大壯是不是經常來?”
胡不爲道:“隔幾天就會來一次,也算他還有些良心。”說話的時候,右眼向胡小天眨了眨,分明在暗示這其中並不尋常。
胡小天心領神會,胡家正處在非常時期,即便是樑大壯也不能輕信,老爹多一份警惕也是應該的,父子兩人之間的秘密是不可讓外人知道的,否則萬一被人出賣,很可能會招致殺身之禍。
胡小天道:“皇上剛剛派我去紫蘭宮伺候安平公主,過了十五應該會出個遠門。”
胡不爲眉頭一皺:“去哪裡?”
胡小天道:“據說要讓我當遣婚使,護送安平公主前往大雍完婚。”他雖然從多方已經得到了消息,可是正式*長*風*文*學 的任命仍然沒有下來,所以至今無法確定。
胡不爲道:“此去山高水長,路途遙遠,你凡事務必要小心了。”心中雖然充滿不捨,但是並沒有在兒子的面前表露出來。
胡小天看了看周圍,用手指在茶盞中蘸了蘸,在桌上寫道:“逃走之機!”
胡不爲伸出手掌將桌上的字跡抹去,然後用力搖了搖頭。也學着兒子的樣子蘸溼手指在桌上寫道:“一舉一動,盡在他人掌握之中。”抹去之後,又寫道:“逃,必死無疑。留下,方有生機。”胡不爲爲官多年,見慣風浪。對於形勢的把握遠超常人。
胡小天道:“聽說雍都是個不錯的地方。”
胡不爲淡然道:“外面再好,哪能比得上故鄉,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終老於此。”他又在桌上寫道:“你走,不用管我們。”
胡小天搖了搖頭,試圖勸服父親跟他一起逃走,寫道:“我已計劃周詳,萬無一失。”
胡不爲笑道:“咱們一家人能夠在新年相聚,已經是上天賜給我最大的禮物。”繼續寫道:“我和你娘自有辦法保全性命,你走!”
胡小天道:“爹。以後每年我都會陪着你們一起過年。”堅毅的目光告訴老爹,他若不走,自己絕不獨自離開。
胡不爲脣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意味深長道:“留在這裡,只要家人在一起,日子總會好起來,人得學會向前看。”他從桌上拿起一枚大康通寶,放在攤平的掌心上。伸到兒子的面前,然後牢牢握緊在掌心之中。
胡小天心中一動。老爹的這一舉動分明在告訴自己,大康的財富仍然在他的掌握之中。
胡不爲拉過兒子的手掌,將那枚銅錢放在他的掌心,低聲道:“爹囊中羞澀,只能給你這些了。”
胡小天捏住那枚銅錢,望着父親的雙目。心中似有所悟。他蘸溼手指寫道:“權德安、文承煥、皇上。”
胡不爲伸出手去,將正中的文承煥擦去,輕聲道:“大過年的,牆頭上的荒草居然忘記清理了。”
胡小天明白老爹的意思,他顯然是在說大康太師文承煥只是一顆搖擺不定的牆頭草。
胡小天又寫道:“皇上似乎害怕姬飛花。”
胡不爲點了點頭。抹乾水漬,在上面寫道:“夾縫求生,務必小心。”
胡小天寫道:“李雲聰、太上皇、洪北漠。”
胡不爲看到這三個名字的時候,目光陡然一亮,擡起頭盯住兒子的眼睛。
胡小天指了指太上皇的名字,然後在下方寫了個瘋字。
胡不爲皺了皺眉頭,然後用力搖了搖頭,顯然否認胡小天所說的這種可能。以他對龍宣恩的瞭解,此人的內心極其強大,神經堅韌如紮根深山的老竹,沒那麼容易被命運擊垮,李雲聰其人胡不爲雖然知道,但是在他的印象中此人只是一個藏書閣的管事太監,一直都沒有太過注意,至於洪北漠,身爲天機局曾經的首席智者,其人行事神龍見首不見尾,據說在新皇登基之前已經逃離康都,但是此人對龍宣恩無比忠心,兒子將此三人寫在一起,分明是在暗示自己,老皇帝仍然在圖謀復辟。
胡小天端起茶盞,抿了口茶道:“孩兒心中真是迷惘啊。”
人在面臨選擇的時候往往會感到迷惘,知子莫若父,胡不爲當然知道兒子這句話的真正意義,後宮之中三股勢力,這三股勢力都想要利用自己的兒子。
胡小天放下茶盞,在桌上寫下了,李、姬、權三個字,顯然是想老爹幫助自己做出決斷。
胡不爲久久凝望着這上面的三個字,終於還是嘆了一口氣道:“你長大了。”
胡小天笑了起來,老爹也不知道應該選擇何方陣營,也許一切還得靠自己。
此時樑大壯端着托盤進來,笑道:“老爺,少爺,菜來了!”
胡不爲笑着站起身來:“好,咱們一家人團團圓圓,好好吃頓飯!”
炮竹聲中辭舊歲,在胡不爲的有生之年中,這個新年最爲難忘,胡小天本想多陪他們一會兒,老爹老孃卻催促他早點回宮,以免招惹麻煩。
胡小天倒不怕什麼麻煩,以他如今在宮中的身份和地位,再加上皇上御賜的蟠龍金牌,即便是在外面留宿不歸,也不至於遭到責罰。可爹孃爲兒女考慮得總是多一些,寧願控制住心中的思念,也要爲兒子多着想一些。
胡小天走出水井兒衚衕,大街小巷到處洋溢着一片喧囂熱鬧的景象。胡小天的心情卻沒有感到任何的輕鬆,原本計劃要安排父母一起逃離康都,卻想不到老爹在這件事上表現出如此的堅持,他並不想走。從剛纔和老爹的交流中知道,老爺子應該仍然掌握着大康的秘密財富,身爲大康前戶部尚書,掌管大康財政十餘年,老爹絕不是一個普通人物。他握住大康通寶的剎那已經將這一信息充分傳達給了自己,胡小天甚至懷疑,老爹的忍辱負重或許是爲了將來某日的東山再起。
爲何龍燁霖會留下老皇帝的性命,爲何父親對保全性命會有如此的把握,這一個個問題縈繞在胡小天的心頭,讓他感到迷霧重重。
新年的傍晚,龍燁霖獨自坐在御書房內,經歷了昨晚和今晨的熱鬧和喧囂之後,他更需要冷靜,新的一年並沒有帶給這位大康新君任何的希望,他現在的處境可謂是內外交困,舉步維艱。
門外響起小太監尹箏的通報聲,卻是左丞相周睿淵前來拜年。
得到龍燁霖應允之後,周睿淵來到御書房內,尹箏從外面將房門帶上。周睿淵緩步來到龍燁霖的面前道:“陛下新春大吉,國運興隆,微臣來遲,還望陛下恕罪。”他屈膝想要跪下,卻被龍燁霖攔住,微笑道:“都說過了,你我單獨相處之時不必拘泥於禮節,你是朕的師尊,朕應當先行前往你那裡給你拜年纔對。只是朕大病初癒,他們都不讓朕出門。”
周睿淵道:“皇恩浩蕩,臣誠惶誠恐。”
龍燁霖邀請周睿淵在書桌前坐下,望着這間御書房道:“周先生還記得十年前的大年初一,父皇將我們兄弟召到這裡來,讓你給我們講學的事情嗎?”
周睿淵微笑點頭:“陛下真是念舊啊,過去這麼久的事情您還能夠記得。”
龍燁霖嘆了口氣道:“有些事朕永遠都不會忘。”他抿了抿嘴脣道:“這段時間,先生爲大康操碎了心,朕心中感激不盡。”
周睿淵道:“臣甘願爲大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以臣之餘生回報陛下知遇之恩。”
龍燁霖道:“朕登基已有半年,這半年之中,幾乎沒睡過一個好覺,過去先生曾經教我,說做皇帝乃是天下最辛苦的差事,朕現在總算是深有體會了。”他的脣角泛起一絲苦笑。
周睿淵道:“陛下心繫萬民,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實乃大康百姓之福。”
龍燁霖望着周睿淵,看了好一會兒,方纔嘆了口氣。
周睿淵道:“陛下因何嘆息?”
龍燁霖道:“過去朕是先生的學生的時候,先生看到朕有什麼不足之處總會毫不留情地指出,即便是先生責怪我,朕心中也明白先生的好處,感覺先生跟朕心心相印,可是現在朕卻覺得先生離我越來越遠,莫非是朕做錯了什麼?”
周睿淵道:“陛下並沒有做錯,只是陛下乃一國之君,君臣有別,臣自然不能像過去那般對待陛下。”
龍燁霖道:“周先生,這裡只有你跟我,你別把朕當成皇上,還是像過去那樣,朕是您的學生,你是朕的老師,朕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你只管向我明言。”
周睿淵道:“微臣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