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鵲姑姑放心,夫人的藥最好了,絕不會留下疤痕。見喜鵲滿面憂慮,秋菊安慰道。
這傻孩子。
喜鵲暗暗嘆了口氣,她哪是擔心額頭的傷,額頭長几個疤算什麼,就是她花了臉,李長河也不會不要她,她是擔心她家夫人。
甄十娘心越亂,動作就會越沉穩,越慢,不過尋常小傷,她竟給上了兩刻鐘的藥,那緩慢的動作,好似繡花似的,於平靜中透着股攝人心絃的暗涌。
自搬來祖宅,甄十娘身上就一直帶着股令人心安的寧靜,天大的煩燥情緒在她面前都會漸漸地平息,每每在她身邊,只那麼靜靜地坐着,便感到心安,寧靜,像這樣,切身地在她身邊感到一股亂人心魄的不安,還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簡武三歲那年,因被人追着罵他是沒爹的野孩子,硬是和五歲的比他高大半截的葛八斤扭打在一起,又踢又咬地死死地抱着不撒手,兩人從草地到河邊最後一起滾到了冰水裡……救回來後就發高燒,昏睡了兩天兩夜,甄十娘就衣不解帶地坐在他牀邊兩天兩夜。
那一夜,她記憶猶新。
奶孃帶着文哥睡了,屋裡靜的嚇人。同是寧靜無波,可她僅僅坐在甄十娘身邊,就感到一股彷彿天就要塌下來的不安……
這一次,天不會真的塌下來吧?
喜鵲不敢想,果真生生地分離他們母子,甄十娘還能不能活下去,她還能活多久?
亂七八糟地想着,感覺屋裡一股緊窒的氣息,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將軍……”不知什麼時候,沈鐘磬正靜靜地站在門口,面色冷峻。看不出悲喜。
“娘,娘……”簡武簡文雙雙從後面抱住甄十孃的腰。
喜鵲正要起身,被甄十娘一把按住,“……別動。”她沉穩地給喜鵲纏好最後一圈紗布,打了個結,這才拍拍手。吩咐秋菊收拾。
秋菊喜鵲很快收拾好藥箱出去了。
屋裡就剩下沈鐘磬甄十娘一家四口。
簡武簡文緊緊地抱着甄十娘,抿着脣瞪着眼看着沈鐘磬。
“……文哥,武哥先出去。”沈鐘磬在炕邊坐下,“我和你娘有話說。”
甄十娘就拍拍簡武簡文。
“娘,娘!”簡武簡文嚇得死死地抱甄十娘不撒手。
好半天。簡武擡頭看着甄十娘,“……我不做大將軍了,我也不考狀元了!”他使勁抱着甄十娘。“娘說過,您和他只能選一個,我要娘,我要娘……不要大將軍!”
“我也要娘!”簡文也跟着大喊大叫。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那煞星本就一肚子氣,這不明顯地火燒澆油嗎?
感覺屋裡泛起一股寒意,餘光瞧見沈鐘磬剛平下的臉又黑了,甄十娘忙連連拍着簡武簡文後背,“快。聽爹的話,先出去。”
“娘……”簡武簡文死死地抱着她。
被之前沈鐘磬要強勢帶他們走嚇怕了,任甄十娘怎麼哄勸。簡武簡文就是不撒手。
“文哥武哥放心,將軍不會讓你們離開孃的。”?正無計間,顧彥浦推門進來。“爹和娘有話說,先隨師父去描紅。”
這話的意思是他說服沈鐘磬了!
甄十娘神色一震,驀然擡頭看向顧彥浦。
顧彥浦朝她無聲地點點頭。
感受到那股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寧靜又回到了孃親身上,簡武簡文瞬間安靜下來,擡頭看着甄十娘。
“去吧……”甄十娘笑着揉揉他們的頭髮,“先去做功課,娘一會兒過去找你們。”
“我們就在書房,娘有事就喊我們。”
簡武簡文瞪眼看着坐在炕邊的沈鐘磬,慢慢地蹭下地,繞過他,撒腿跑了出去。
屋裡就剩下甄十娘和沈鐘磬。
空氣頓時一靜。
看着面色素白纖若柳絮的甄十娘,沈鐘磬耳邊又想起和顧彥浦的談話:
“……這五年來她們母子相依爲命,沈夫人身體孱弱,已近燈枯,放在常人,怕是早已做古了。”顧彥浦話題一轉,“她之所以能活到現在,全是怕她沒了孩子會被人欺負,才強撐着一股精氣神活着,若將軍生生地把她們分開,不出一月,沈夫人怕是就……”顧彥浦搖搖頭,沒說下去。
“我沒有讓她們分開!”話衝出口,沈鐘磬才發覺竟失控了,他呼出一口氣,放緩了聲音,“我是想把她們母子都接進將軍府的。”他真誠地看着顧彥浦,“……十娘看着性情柔和,實則骨子裡扭的很,先生德高望重,能否幫我勸勸她?”
顧彥浦搖搖頭,“老夫聽說因六年前的恩怨,沈老夫人和沈夫人水火不容,誓言不與她同在一屋檐下……”顧彥浦看着沈鐘磬,“將軍以爲沈老夫人會讓沈夫人隨子進府?”
“以前不會……”沈鐘磬很坦誠,“現在知道她爲我沈家生了嫡孫,高興還來不及,一定會讓她進府。”母親盼嫡孫的心情只有他知道,“母子這段日子身體一直不好,丫鬟提議要請十娘入府給母親診脈,母親就沒拒絕。”看着顧彥浦,“因十娘醫好七皇子,給將軍府增了輝,母親對她的態度已經改觀了。”
不是想到若讓甄十娘診脈,她就必須得在牀前伺疾,那副身子骨受不了,看到母親態度變了,他都想趁熱打鐵把甄十娘接進府趁機修補他們婆媳之間的關係了。
你母親那是想把你夫人框進府裡去折磨!
現在又不一樣了,現成母子分離的局,她怎麼會錯過?
顧彥浦嘆息一聲,“他到底還是沒堪透沈老夫人的本性啊。”轉念一想,“也是,便是那十惡不赦之人的兒女,沒有親眼看到父母做孽,他也認爲自己的父母是天下最好的。”更何況,沈鐘磬又是出了名的孝順,這些年他一直出征在外,回來後不是在豐谷大營練兵就是出使祁國,很少在府裡,哪裡知道自己的母親早就變了。
見沈鐘磬說的坦誠,對老夫人全無一絲懷疑,顧彥浦瞬間打消了讓他看清老夫人和甄十娘之間根本就不是普通婆媳矛盾的打算,他低頭細細琢磨起來。
“家母也曾說過,只要她能給沈家生出嫡孫,就讓他進府。”見顧彥浦低眉沉思,沈鐘磬又解釋道,“先生放心,只要能說服十娘同意跟我回府,家母就一定能接納她。”
顧彥浦搖搖頭,“沈夫人爲老夫醫好了老寒腿,老夫可不想害了她。”見沈鐘磬臉色變了,他話題一轉,“沈將軍以爲老夫人見到了文哥武哥,就會把對沈夫人的怨懟全忘了嗎?”
當然不會,但至少,老夫人絕不會不讓她進府。
他已經找到了化解她們之間恩怨的法子,只要進了府,有他在中間調和,她們婆媳就算不能融洽,至少也不會相看兩相厭的。
對這個,沈鐘磬信心十足。
“解鈴還需繫鈴人……”思索片刻,沈鐘磬說道,“母親之所以不待見十娘,皆源於六年前,十娘現在已經變了,只是母親沒有機會發現。”由衷地嘆了口氣,“只要她肯進府,接觸久了,母親終能發現她的好。”就像曾經的他一樣。
越和甄十娘在一起,他越覺得甄十娘是這世上獨有無二的。
“是這樣啊……”顧彥浦對沈鐘磬的固執很無語,?“那……”他想了想,“將軍以爲,沈夫人入府後,需要多久才能感化老夫人?”
“這……”沈鐘磬一陣遲疑,“一兩個月足夠了。”老夫人對甄十孃的態度已經開始轉變了,再見到兩個粉雕玉砌的孫子,高興之下興許立即就變了,他說兩個月已經嫌多了。
“將軍想沒想過……”見沈鐘磬說的信心滿滿,顧彥浦話題一轉,“老夫人沒有被感化之前,會爲難沈夫人,責辱她?”見沈鐘磬要開口,顧彥浦擺擺手沒讓他說,“……將軍在將軍府裡尚可從中轉圜,若將軍不在呢?”他看着沈鐘磬,“……將軍日理萬機,不能時時守着她們婆媳,若這兩個月內老夫人天天給夫人立規矩,將軍以爲夫人現在的身體能承受嗎?”
“這……”沈鐘磬臉色有些發白。
從知道有兒子的大喜到得知甄十娘恨他入骨的大悲,這一日之間,他心情一直被一股莫名的焦躁充斥着,這些,他還真沒認真考慮過。
“婆婆給媳婦立規矩很正常。”?顧彥浦趁機說道,“若是尋常人,就是老夫人不爲難,婆媳之間怨懟這麼深,沈夫人也該晨昏定省早晚跪在老夫人的門外求得諒解……”嘆了口氣,“只可惜,沈夫人身體不好,沒取得老夫人的諒解將軍就冒冒失失地把她接進府中,別說兩個月,只跪上一個月,沈夫人大約就……”語氣毫不客氣,“香消玉殞了!”
沈鐘磬臉色一陣蒼白。
“將軍……”見沈鐘磬直直地看着自己不言語,甄十娘低叫了一聲。
“噢……”回過神來,沈鐘磬收回目光,“三個條件!”他看着甄十娘,“你若答應,我暫時就不接走文哥武哥,還讓他們跟着你住在祖宅。”
顧彥浦說的對,都是他莽撞了。
甄十娘暫時不能回將軍府,她身體不好,化解老夫人和她之間恩怨不能由她來做,這些事得由他親自做,待他把一切都安排好,把母親身邊安慶侯的眼線都清理了,才能接她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