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後,南州前線。
王文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挪到旁邊的池塘邊,用污濁的塘水抹了一把滿是塵煙的臉,吐了一口黑乎乎的吐沫,開口低罵道:“真是自作自受,我怎麼想出這麼一個餿主意。”
這場大火燒了四天四夜,直到第五天上火勢才減弱,雖說現在天氣寒冷、空氣溼度非常大,但是枯黃的樹枝被燃油點着後便一發不可收拾,王文的遊騎兵在長達兩公里的橫面上投了三百個油罐,使得大火一發不可收拾,晚上着火的,到了白天,整個灌木林中已經滿是沖天的火光了,烈焰讓遠在一公里之外的王文他們都感到灼臉,隨着大火,滾滾濃煙在北風的吹動下向着他們鋪天蓋地的涌了過來,雖然他們早有準備,卻還是沒有估計到事情的嚴重性,人倒好辦了,趴在地表上用溼布蒙着口鼻還可以躲避滾滾濃煙,可馬匹就難辦了,它們無法像人類一樣有這樣的保護能力,雖說騎兵事先也給他們的戰馬做好的防護工作,但動物天生怕火,滾滾的濃煙和熱浪讓它們在營地中狂肆亂叫,如果不是事先將他們拴好的話,恐怕早就四處逃散了。
在這四五天的時間裡,王文的士兵幾乎像是在地獄中煎熬,每天他們只能伏倒在地面上,不停的用旁邊的塘水浸溼手中的蒙布,即使是這樣,各種各樣難聞的氣味依然直往他們鼻子裡灌,其中最難聞的當屬燒焦的屍體味道,看來蘇國在對面的叢林中佈置了不少士兵,大火燒起來的時候,不少人來不及逃跑就陷入了熊熊烈火之中,這一場大火,讓蘇國的士兵損失慘重。
大火熄滅兩天後,漫天的濃煙才漸漸的散去,王文的士兵們紛紛站起來,舒展着僵直的身軀,貪婪的呼吸着相對新鮮的空氣,然後在軍官的組織下準備出發。
斥候先一步到達了着火現場,發回的消息是令王文興奮的,七天前那片一望無際、密密麻麻的叢林已經消失不見了,大火的餘燼已經完全熄滅了,放眼望去,黑乎乎的柴灰一眼望不到頭,阻擋在他們前面的障礙已經被消除了。
匆匆的吃了點東西,王文剩餘的七萬士兵組成防禦方陣,又開始踏上了撤退的道路。
後面密林中的蘇國士兵似乎還沒有從大火的餘悸中反應過來,王文部隊的行動並沒有引來他們的追擊,在雙方嚴密的戒備中,王文的部隊順利地來到了火場的前面。
大火雖然已經完全熄滅了兩天多了,但衆人來到這裡時,依然能夠感到地面散發出的熱浪以及空氣中瀰漫着的那種難聞的味道,原來密林所在的地面上,鋪滿了厚厚的灰燼,隨着呼嘯的北風向着衆人撲面而來。
王文在火場前猶豫了一下,然後猛一揮手,鼓手馬上擂起了震天的戰鼓,七萬士兵踏着小心翼翼的步伐進入了火場的灰燼中,頓時,漫天的煙霧將他們籠罩了。
在這七天多時間裡,遠在皇城的李明一直都在密切的關注着南州的戰事,原來他以爲憑藉着自己部隊超強的作戰能力,雖然艱苦一點,但要殲滅蘇國的部隊還是不成問題的,可聽到王文第一天戰鬥後的彙報後,才知道自己實在是太大意了,在密林中敵我傷亡的比例是一比一,這個損失他承受不起,因此,他開始將目光從林州那邊收回來,專心的研究起如何對付蘇國的大軍了。
經過大殿上重臣的建議,以及殿下少數核心人物的研究,最終還是覺得王文臨時想出的火焚密林的方法不失爲一個可行的好主意,雖說這樣會讓不少生活在密林中的百姓喪生,而且還有可能造成南州地區生態環境和氣候的突變,可只要能保證消滅敵軍,李明有把握重新改造南州,更何況,南州氣候潮溼、湖澤密佈,這種地方本來應該是魚米之鄉的,就是因爲處處叢生的灌木林,使得那裡依然是大唐最窮困的地區之一,密林焚燒之後,會留下大量的有機物質,能給當地帶來大量肥沃的土地,因此從長遠的方面來考慮,這也不是不可行的,因此,李明臨時改變了部隊的行動方案,命令在源州、平州地區埋伏的部隊緊急向前推進,王文部隊撤退回來的投石兵全部加入行動之中,利用他們攜帶的燃油焚燒南州的灌木。,這批四萬多人的投石兵攜帶了大量的燃油,再加上又是順風操作,因此在效率上比王文他們要高得太多了,就在王文他們趴在地上等待或是熄滅的七天時間裡,他們已經向前推進了一百多公里,在長約三十多公里橫面上形成了一條筆直的通道。
王文他們在散發着餘溫的灰燼上行走了一整天,終於又迎來了另外一塊空曠的地面,大大小小的沼澤池塘佈滿了這個地區,前面不遠的地方,又是另外一片密密麻麻的灌木叢。
眼看天色已晚,王文命令部隊就在前面的空曠地面紮營休息,一天以來,蘇國的部隊一直沒有對他們發動進攻,在塵煙飛揚的灰燼中,雙方都不可能看清對方的行蹤,究竟身後的敵人有沒有跟上來,王文心裡一點沒有底。
“我們做得是不是有點太過了,把魚兒嚇跑了,前面的網子可就白撒了,敵人是不是害怕了,那樣的話,可就不太好辦了。”紮營之後,王文見到尉遲雄的第一句話就是這麼說的。
尉遲雄的臉上也是驚異不定,沉思片刻說道:“按照我對蘇國士兵的瞭解,他們不大可能會放棄追趕,不過也不排除他們放棄了我們,轉而鞏固他們已佔領的區域,那樣的話,我們第一天損失的那麼多士兵可就不值得了,我們這塊骨頭不好啃,別不是他們害怕了吧。”
王文嘆了一口氣,苦笑道:“誘敵深入這任務真不好乾,總不能看着我的士兵白白犧牲而不做反抗吧,這稍一反抗,他們居然害怕了,真是難辦,難道,從此以後我們就裝熊?任由我們的士兵被他們屠殺?我可從來沒有幹過這活,自跟隨皇上領兵出征以來都是全勝而歸,哪像今天這麼憋氣的,尉遲將軍,你的經驗比我豐富多了,有什麼更好的主意嗎?”
尉遲雄也是滿臉苦笑地說道:“我又能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在這種鬼地方誘敵,又不像是在平原地帶,可以利用騎兵的機動力和敵人保持一定的距離,在這種地方,我們的行動速度實在是太慢了,要想沒有損失是不現實的,王文阿,最後沒辦法的話,也只有犧牲眼前的這些人了,畢竟比較起來,還是殲滅蘇國部隊的事情重要啊,這實在是難以兩全的事情。”
“那麼,我們明天主動進入密林吸引他們過來?”王文不情願地說了一句。
“先派斥候去偵查吧,按照我對蘇國士兵的瞭解,他們不應該就這麼輕易的放棄,那些人一個個驍勇善戰,絕對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我擔心他們另有對付我們的方法。”
王文的臉色更加陰沉了:“照你這麼說,我還是小瞧他們了?真沒想到,那些蘇國人一個個那麼矮的個子,戰場上卻那麼驍勇,真是一些值得尊重的對手,好吧,照你說的,先派大量的斥候偵查一下再說。”
三十分鐘後,一個斥候滿臉黑乎乎的闖進了王文的中軍大帳,一邊咳嗽一邊彙報道:“司令員,後邊敵人追上來了,鋪天蓋地的全是,已經在我們周圍紮下了營地,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頭,不過,我們前方的樹林裡面沒有發現敵軍。”
聽到這個情報,王文和尉遲雄對望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不容樂觀的神色,看來,一場大火讓那些蘇國的將領清醒了許多,讓他們不再憑藉着優勢的兵力一味追擊堵截了,平原地帶作戰不是他們的優勢,因此他們一定會千方百計的趁着王文的部隊進入密林的時候發動攻擊,除非王文能像前些天那樣,一把火將前面的密林燒光,否則,明天將又是蘇國士兵的天下。現在的問題是,既然對方變得這麼狡猾,現在已經不再繼續同自己的部隊在平原作戰了,那麼一旦走出南州從林區,蘇國的部隊是不是有膽量繼續追趕下去還真是問題,看來,還是第一天在平地那些遊騎兵太過張揚,讓蘇國的那些將領產生了一些警覺,真要是這樣的話,這次引蛇出洞的計劃能不能成功還真不好說。
意識到這種情況,王文同尉遲雄緊張的協商了一陣子,然後馬上把這個情況給李明發了一封電報。
接到電報,李明也感到前線的情況似乎不容樂觀,真要像王文他們所估計的那樣,蘇國的將領不敢追出南州地區的話,這次的計劃可就是一場徹底的失敗了,拿着電報考慮良久,他將聖手王、高韋、馬林等關鍵人物全部找了過來,詳細的商談了一個晚上,最終制定了一個迫不得已的補救方法。
現在最困難的就是南州那裡距離李明的勢力太遠了,李明無論有多大的勢力,一時之間都無法支援到前線去,即使是從南郭城派軍前去,也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因此李明現在可以利用的,就僅有在源州和平州邊界待命的那五萬重甲騎兵和三萬多投石兵了,目前他們正在一步步的向着王文的部隊靠近,不過焚燒灌木林需要一定的時間,因此短時間內還不能同王文匯合。
綜合所有的困難和情報,李明他們決定改變計劃,以防止蘇國的士兵到達南州邊境之後不再前進,從王文的火焚叢林事件中,林明他們決定讓王文在那裡繼續駐紮下去,然後從源州那裡派遣輕裝步兵給他們送去作戰物資,李明決定要在王文目前駐紮的位置對敵人來一場殲滅戰。
這個計劃的關鍵就是王文能不能在那五萬重甲騎兵到達之前清理出來足夠大的空間來,以便讓隨後到達的重甲騎兵對敵人來一場突襲,要知道,敵軍目前剩餘的三十萬士兵所佔的面積是非常大的,空地面積不夠的話就無法讓重甲騎兵發揮應有的威力,也有可能造成大量的敵軍逃脫,所以,這個任務的關鍵還在王文身上。
因此李明的回電中不僅有對王文的命令,也有他對這次計劃的解釋,他希望王文能夠充分的理解他的意圖,儘可能的清理出來足夠的空間,否則,以後要收復南州的話,就不得不用火攻來一片片的清理過去了。
看完電報,王文遞給了尉遲雄,然後自己一個人在那裡沉思良久,這個計劃表面上看沒什麼困難,可是王文現在的情況不容樂觀,部隊攜帶的行軍口糧僅夠一個月的,從開始撤退到現在已經過去將近十天了,按照估計,回頭執行新計劃的重甲騎兵還需要半個月的時間才能到達,這還是順利的情況下,如果不順利的話,時間可能更長,自己帶領的這七萬士兵能不能堅持到那個時候還真不好說。
另外,上一場大火,王文已經將他們攜帶的燃油用完了,要想在在陰冷的天氣中點燃潮溼的灌木林,沒有燃油引火是行不通的,李明要他以目前的位置爲中心儘可能的將周圍的叢林燒盡,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因此此刻,王文真是愁得夠嗆,李明的任務既然下來了,自己就必須要完成,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沒有引火物,該如何燒林呢?
“藉助風勢。”尉遲雄看完電報,馬上作出了一個決定:“遊騎兵留在這裡阻擋後方敵人的追擊,然後派遣一萬步兵穿過我們前面的叢林,從上風口開始點火,雖說冬天林木不容易着,不多借助風勢的話,只要引燃一處就足夠了,你看這樣如何?”
王文將信將疑的望了一眼尉遲雄,無奈的說道:“既然我也沒什麼好辦法,那就照你說的辦吧,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就行動。”
其時已經是王文駐紮後的第二天凌晨了,藉助天邊微微的亮光,挑選出來的一萬重裝步兵扛着精挑細選出來的引火之物,悄無聲息的鑽進了他們前方的叢林中,與此同時,三萬遊騎並馳出營地,在大營兩側馳騁巡視,防止敵人趁機追擊。
雖說發現了這邊異常的舉動,不過看到王文的營地還在原地,因此蘇國的將領沒趕起兵,遊騎兵在平地上的殺傷力他們至今心有餘悸,不到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們是不會與這些騎兵正面作戰的。
不過,那一萬重裝步兵在叢林中卻遇上了蘇國的殘餘部隊。
這些士兵都是在焚燒叢林時逃出來的,由於他們出於上風口,所以這場大火雖說聲勢浩大,卻沒有對隱藏在叢林中的蘇國士兵造成太大的傷害,逃出前面那片叢林後,他們便隱藏在了這片林中,那一萬重裝騎兵深入叢林不久,便遇到了阻擋。
好在對方的士兵現在沒有統一的組織,因此重裝步兵碰到的都是一夥夥的散兵,沒有密集的進攻的話,即使是擅長叢林作戰的蘇國石兵也不可能是重裝步兵的對手,他們能起的作用也僅僅是阻擋一下他們的腳步而已。
王文通過對講機得知叢林中的情況後,立即在勉強叢林的那邊加派了兩萬重裝步兵,以防止大火燒起的時候,那些士兵對他的營地造成衝擊,現在,他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正在穿越叢林的那一萬士兵身上了。
這片叢林的面積要比第一次焚燒的叢林小一點,一萬重裝步兵在林中且戰且走,在太陽落山前穿了出去,顧不得休息,在給王文發報的同時,一萬士兵一字排開,在一公里長的橫面上點起了手中的引火物品。
這些物品大部分都是乾枯的樹枝、破舊的衣服等,爲了點火,隊員們排成人牆,擋住了狂勁的北風,讓星星之火逐漸的燃燒了起來,雖說大部分引燃起來的火苗都被吹滅了,但在一公里長的距離上,還是燃起了十多個火堆,在北風的協助下,這些火焰越燒越大,越燒越旺,和着夕陽血紅的霞光,飛速的向着叢林裡面燃燒了過去。
接到火起的消息,王文心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了,接下來就要像前幾天那樣,全軍準備防止濃煙的傷害了。
藉助於北風,叢林之火的速度要遠遠快於人的穿行速度,不到四個小時,從林中沖天的火光已經清晰可見了,在這寂靜的夜色中,噼噼啪啪的燃燒聲和叢林中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顯得格外刺耳,由於早有通告,此時王文的士兵全都口蒙溼布,趴在簡易帳篷中,準備再次渡過難熬的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