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得起誰？
王思源竭盡全力，沒讓撫須的手抖。
走到如今，這輩子，他只對得起一個人。
背棄兄長家族、背棄愛他護他的宗門、背棄曾經的理念，背棄兄弟情師徒情、背棄宗內這些原本對他萬分尊敬的孩兒們……
“我師父隕了。”夏瑜站出來，死死盯着這位曾經對她百般愛護的師伯，“前輩知道是誰害死她的嗎？”
誰？
思源雙目微眯。
害死時雨的人，這裡就有一個。
可是他能報仇嗎？
“……時雨向來一根筋，那樣不好。”思源知道他被拉來的最主要作用，“你們不想跟時雨一般，半途隕落吧？”
他把歸藏界五十人，全都瞄了一個遍。
心是隱痛得厲害。
別人也就罷了，申生怎麼就把蘇淡水他們全都丟上來了？
“……至少還有三天時間，此處護罩能幫你們頂三天嗎？”
連最厲害的化神星君，都讓魔門無知無覺地換了，思源真不覺得這一仗，下面這些人能有便宜可佔。
兩敗俱傷不是他想看到的。
“你們可以試試！”
楚家奇抱着劍，獨目幽深，“我逍遙門出了你這個敗類，已經是宗門不幸！”
思源心下一抽。
他突然明白了，不管他說什麼，不管未來的三天，有多艱難，不管他們可能隕落多少人，他們……都不會向魔門妥協！
逍遙門的教育，他曾經付出的辛勞，不可能那樣失敗！
思源再仔仔細細地楚家奇他們全都看個遍，拱了拱手，“有改變主意的，我們這裡，隨時歡迎！”
話音落時，他再不顧其他，迅速退到人羣的最後。
“爹……！”
王繼賢急了，正要勸幾句的時候，被親爹好像萬般失望的眼神嚇住。
看到只因爲他一個眼神，就退縮的親兒，思源心中酸苦，“天底下有三種人，一種是聰明人，一種是笨人，另一種是不夠聰明，卻也不算太笨的人。繼賢，你說，你是哪種人？”
王繼賢呆了呆。
自從親爹連夜帶他逃出逍遙，他就再沒教導過自己了，平日十天裡，難得說十句話，“我……我是不夠聰明，卻也不笨的人。”
思源嘆了口氣，“是啊，這世上，大部分人，都跟你一樣，屬於第三種。但是，繼賢，你知道，最終能有所成就的，是哪兩種人嗎？”
王繼賢臉上白了起來。
“是聰明人和笨人。”思源看着他當年曾寄予厚望的兒子，“你進宗門的時間，比蘇淡水還早，你的靈根資質，差了他們嗎？”
差了嗎？
王繼賢低頭，他的靈根資質，都不算差。
“可你看到，夏瑜是什麼修爲了嗎？”
夏瑜是那些人裡，最笨的一個。
王繼賢眼底閃過一絲怨憤。
他的親爹，拿最笨的人跟他比，可恨，他……他就是比不過。
離開逍遙這些年，他早就摸到的元嬰門戶，但就在那裡，卻始終打不開。
可是夏瑜呢？
比盧悅進階得還早，早三十年前，便是元嬰修士了。
“……既然不承認自己是笨人，聰明人你又當不了，就別再耍你的小聰明！”思源警告他，“老實聽蘇淡水的，離他們遠一點。”
若不然，哪怕死，他們也會在死之前，清理門戶。
思源毫不懷疑自己的幾個師侄，能做到這一點。
“可是……可是爹，我們有任務！”
王繼賢眼露驚恐，“要不然，等要打的時候，我再避着他們些。”
思源先是冷着，不過看兒子害怕的樣子，慢慢又柔和下來，“有些事，過猶不及，你放心，我把該說的都說了，該亮的相，也亮盡了，任務算是達到，不會有人爲難。”
“可是……”
“沒有可是。”
思源在心裡嘆口氣，他那麼精心教導親子，不知道怎麼就把他養成現在這個樣子。
順風順水時，他不思好生珍惜，儘想着歪點子，害已也就算了，還害了無數人。
失志……
又如抽了脊樑骨，只剩唯唯諾諾了。
看到親兒，好像還不安的面容，思源閉上眼睛，“若有可是，早就有人來催了。”
他手中的寶，大概已經沒了自己的腦子吧？
是善惡到頭終有報？
還是……天道好輪迴？
思源在心裡，問他自己。
……
兩個時辰的時間，好像很長，卻又極短無比。
雷碩等人，急切得不得了，暗號發了一次又一次，卻沒在坊市的任何地方，看到任何一丁點的迴應。
這……
真的不對啊！
雖然心中已有所猜，可他們真的不敢，再把這樣恐怖的猜測，報給那個一直等着的魔主大人。
“動手吧！”
崔嶺受不住心裡的壓力，哪怕還沒到兩個時辰的最後時間，可他覺得，要是再不打，被冥厄魔主知道，他們會一起死得難看。
雷碩看向另外五人，“何師兄和……和那些人，到現在爲止，一個都沒出來。……諸位老兄，你們說怎麼辦？”
問題丟給他們了？
五個老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相信的同時，又實在害怕承受真正‘打’的後果。
原本說好，何銀景假扮雲山，破壞十二都天神煞大陣，殺長白，毀修真聯盟大半生力軍。另伏十一分陣的臥底，也會各盡手段，到時大家一齊裡應外合，在道門還沒反應過來時，就一舉滅之。
可是現在……
十二都天神煞大陣沒有絲毫消弱不說，還更加強了，這意味着什麼？
顯然是何銀景失敗了。
一處失敗也就罷了，暗號發了那麼久，十一分陣也無一人應答，可見……他們的人，早就全軍覆滅！
長白那個混蛋之所以沒主動開打，不過是因爲他們認清了形勢，以拖延時間爲準。
再不打，再不打，魔主不會饒了他們。
可是打……
有心算無心，他們可能贏。便現在，人家早就做好一切準備，拔出了所有釘子，他們又如何贏？拿什麼贏？
近一百多年，魔門各宗都是流年不利，哪怕有他們幾個老的相助，人家依據大陣，也一樣能周旋很久……
而自家這邊的傷亡，只會愈演愈烈，到最後，睥睨山方圓十萬裡，只怕真的要異主了。
“打吧！”
一個修士閉了閉眼睛，“除了打，我們無路可走。”
……
隆隆之音，炸響在坊市的護罩外。
六化神一起的威力，雖不能說毀天滅地，可破除坊市的護罩，卻綽綽有餘。
“叮……！”
長白星君長劍相迎其中一人。
“看來諸位是準備剝去所有面皮了。”
“哼！廢話少說，還有一個縮頭烏龜雲山呢？”到了這一刻，雷碩還是報了萬一的希望。
“哈哈哈！”長白星君一聲長笑，“要叫諸位失望了，請何銀景！”
剝去假皮的雲山，他還是認得的。
聯盟大殿內，應聲飛出一物。
何銀景圓睜雙目，那對生的渴望好像還在流轉，可……直的只是他的人頭上來了。
“卟！”
長白飛起一腳，把人頭踢出坊市，遠遠拋到魔門枕戈以待的隊伍處，“還給你們。”
“你……”
崔嶺睚眥欲裂。
“諸位別急呀，還有呢！”長白一臉煞氣，“把他們的人，全都給我清出去。”
嗖嗖嗖……
一連串的人頭，從聯盟大殿內飛出。
對魔修來說，好像銅牆鐵壁的坊市護罩，卻被他們用了特殊手法，人頭從不同的方向落在護罩上。
“如何？這份大禮，就當我長白，先送各位，當佐酒小菜吃。”
二十七顆人頭。
雷碩心中抽痛，這些人裡，還有一個雷家子弟呢。
“殺！”
一枚大印，被他拋出，滴溜溜旋轉間，越長越大，正要狠狠砸到坊市護罩時，聯盟大殿上空，突然凝起一把巨劍，狠狠劈上。
“鏘！”
旋轉的大印被劈歪出去，越變越小，重新飛到雷碩手上。
正在房間裡修煉的谷令則和盧悅，終於感覺所在客棧顫了一下。
楚家奇爲主導，凝成的長劍虛影，也高高揚起。
“殺就殺，當老子怕你們？”長白星君怒目圓睜，“有本事，你們就別退！”
十二都天神煞大陣有十二個陣眼，任一處，都可以讓修爲最高者，引動整個陣眼裡的靈氣對仗。
魔門也不過六個化神，他們還有一半歇着呢。
長白松一口氣的時候，還使勁氣了氣他們，“都別愣着了，開打吧，讓老子看看，你們一個個的都有什麼本事。”
“叮！叮叮……”
用劍的，劈刀的，魔門六化神，一齊出手。
盧悅感覺客棧再次顫了一下。
她開始收功的時候，谷令則也萬般遺憾地收功。
“已經開打了。”她看着妹妹，“十二都天神煞大陣應該能頂一天，明天和後天，纔是我們真正危險的時候，盧悅，若是有機會，與飛淵馬上就走，別管我們。”
怎麼可能不管？
盧悅摸出人屠子師父的劍決玉簡，“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離開天地門後，我又拜了一個師父，這是他的劍決，非常厲害！”
谷令則：“……”
妹妹左一個師父，又一個師父，這樣做，不怕……
“你稟告過須磨真人和畫扇星君嗎？”
當初妹妹拜畫扇星君，實在是事出有因，可這一次……
有師門，還另拜師門的，爲修仙界大忌。須磨和畫扇俱是驕傲之人，萬一動怒，谷令則簡直不敢想。
“事急從權，我兩位師父，都不是古板之人。”盧悅把玉簡塞給她，“新拜的師父名字，你肯定也聽說過。”
谷令則額上冒汗，這種事，能事急從權嗎？
“魔域死沙漠，轟動一時的古修人屠子紀長明，你聽過吧？”
谷令則要暈了。
“他是我的第三位師尊！”盧悅站起來，“我雖不能叫人屠子，可我叫魔星！”
她要讓外面的人，知道她叫魔星沒錯！
依託十二都天神煞大陣，她要讓魔域的那些混蛋，重新認識她。
谷令則看到妹妹就那樣走出去，還有些不敢置信。
死沙漠一事，影響太廣了。
可那裡是魔域呀，她的妹妹，怎麼敢去的？
她迅速爬起來追上。
“你們出來幹什麼？回去！”楚家奇坐在衆修圍着的正中間爲活陣眼，“只有六個化神，連我想打，都要排着隊來。”
意思是，沒她的活？
圍着當靈石輸出的池溧陽，也朝自家師妹擺手，“你們至少還能修煉一天，回去吧！”
這兩姐妹，難得能平平安安一處，現在雖然條件不太許可，可還有他們這麼多人呢，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啊！
盧悅站在樓梯口，看着楚家奇身前那個鏡像陣，六個魔門化神，每出的刀劍印掌什麼的，全被十二都天神煞分陣中劈出去的劍，給遠遠盪開了。
那一道又一道的巨劍，好熟悉啊！
盧悅瞄瞄天井中的人，“二師兄，五行靈氣，始於混沌藏於天地，劍是心，心是劍，心有多大，劍——便有多大！”
楚家奇獨目突然望向她。
盧悅微微一笑，“我還記得，當初你想誘我煉劍，以劍帶動周圍靈氣，變幻出來的劍蝴蝶。”
那是在極北的冰霧山，她才讓光之環認主。師兄知道她的本命法寶，不是劍時，多傷望啊！
“二師兄，五行靈氣，始於混沌藏於天地，你應該知道怎麼用的纔對。”
盧悅又提示一句後，在他若有所明的時候，轉身拉着谷令則回去。
這一會，她發現，好些人的房間都開着禁制，顯然大家都沒放棄自己。
“回頭見到陶淘，我真得多謝她。”
盧悅靠在門上，朝谷令則微笑，“十二都天神煞大陣沒被破壞，魔門那些混蛋，可有得忙了。”
可不是，真有得忙了。
谷令則擡手把房間的小禁制關上，“大家都很厲害，你……就不要強出頭了吧？”
盧悅：“……”
“雖然你一直被魔門追殺，可這份追殺，到底是不同的。”谷令則努力幫她分析，“一個是上面爲了面子，強行下達的，一個是……
死沙漠牽連太廣，魔門各宗都有弟子隕落在那裡，這絕不同於已經被滅門的沉勾宗，你……還沒到元嬰中後期，人屠子的功法，暫時，就不要外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