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和沉重的現在
高靖宇仍記得他第一次見朱小花時,朱小花猶如一個戰士般站在學校禮堂門口的樣子。
卻原來,朱小花是時時刻刻的把自己當作一個戰士,去做一些別她自己感到恐懼的事情。
高靖宇聽朱老爹講完,然後走出了後室,再次來到靈堂前,看着跪在那裡一身黑衣的朱小花,朱小花面色慘白如此,往日紅豔的脣上全無一點顏色,灰白灰白的。眼圈下面是濃重的黑眼圈,才幾日不見朱小花以前引以爲傲的蘋果肌便深深的陷了下去。
高靖定不知道她跪了多久,他想上前去扶起她讓她去休息會。
他知道自己是個極其自私的人,他利用朱小花的愛情換得他想要的一切。可現下,一向冷血又自私的他,竟不敢上前去碰她半分。
朱小花從頭到尾的跪在那,她累極了,說不出的累,有時候謝禮時趴下去了便不想再起來,真想就那麼永遠的倒下去。可她不能,亦無資格。她還有朱老爹要守,她要好好守着朱老爹,守着他長命百歲。
袁梅從出事那天起就沒回去過,一直在陪在朱小花的身邊,她其實怕極了,怕極了朱小爹或是朱小花再出個什麼事。好在安小萍知道朱小花家裡出事之後也趕了過來,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強。
袁梅與安小萍在葬禮上看到高靖宇時無一例外的一致對高靖宇怒目相視,但是場合不對,這裡是朱小花母親的葬禮,朱太太生前是如此溫婉的一個人,她們不敢在這裡放肆,怕衝撞了靈魂。
遂也只好不管過來過去也好,兩又眼睛死死的瞪着高靖宇,恨不得直接在高靖宇身上盯出來個子彈洞出來。有袁梅跟安小萍這兩大門神護着,高靖宇連上前與朱小花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朱太太走的時候是秋季,秋風瑟瑟,漫天飛舞着枯黃的葉子,如同朱小花潰敗的婚姻。
朱小花咬着牙挺立着,定定的站在墓前,無言無語,淚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幹了,再也流不出一滴,喉嚨裡再也發不出任何的悲鳴。
朱小花這幾日其實想了很多,從她小的時候牽着朱太太的手學走路想起,然後上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然後遇見高靖宇,再後來,現如今的這步田地。
八年多的癡戀,四年多的婚姻,朱小花傾盡所有,卻換得如此下場。她是死不足惜,老天卻又何要懲罰朱太太,做錯事的明明是她啊。
深吸一口涼氣,朱小花不得不佩服自己,她居然還有勇氣站在這兒。
她親手毀了朱老爹一生的幸福,她甚至有些不敢呆在朱老爹身邊。這幾日她總是讓自己很忙,讓自己的精神緊緊的崩着,藉由此來麻木自己。她實在是不敢去看朱老爹兩鬢的蒼蒼白髮。那像把刀子,無時無刻不在凌遲着她!
朱小花將冰涼的手插進口袋,目光迷離的看了看墓碑上笑得很美的朱太太的照片,爾後轉身,步伐有些凝重的步出了墓園。
朱小花從墓園裡走出來後,在她的那輛奧迪不遠處停着一輛別客,高靖宇坐在車裡,手握着方向盤,靜靜地遠遠地看着朱小花。如若在以前,朱小花定會歡天喜地。只是,現如今,朱小花已沒了那精力,她亦未發覺,她身邊都有些什麼,沒有樹,沒有景,沒有風,沒有高靖宇。
朱小花跨上車子起動,然後緩緩的駛出了墓園,直至越來越遠,而跟着一起越來越遠的,還有她那顆曾經不肯停歇的心。
高靖宇的車着一路上遠遠的跟着朱小花的車子,不敢太近,只着剛好能跟上的距離,其實他也怕,怕朱小花會出事。他不是朱小花,就像他曾經不瞭解朱小花爲何會看上他一樣,他同樣也不知道朱太太一走,朱小花會做出什麼事來。
看着朱小花的車平靜的開進朱家大宅,再看着朱小花走進了朱家大門,高靖宇纔再度驅車離開。他知道眼下,朱小花定然是不想見到他。
朱小花進門的時候,朱老爹正坐在沙發上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或許是年輕的時候的一些事,因爲朱老爹看上去像陷落進了很深的回憶。
“爸。”
朱小花聲音有些暗啞的開口,走至朱老爹身邊坐下,雙手握住朱老爹的手,剎時兩雙冰涼的手握到了一起,朱小花想哭,卻又流不出眼淚。
“朱小花,跟你媽媽告別完啦?”
朱老爹側過臉看向朱小花,臉上盡是慈祥之色。
“是。”
“難過嗎?”
朱老爹抽出走,撫上朱小花已絞斷了的長髮,此時它們正毫無規距的在朱小花的頭上炸着。
“是,難過。”
朱小花語氣有些哽咽,她難過,不止是難過。
“爸爸也難過。”朱老爹繼續開口,說出的話另朱小花心酸不已。“你媽媽不想咱爺兩難過,所以小花豬,難過幾天就好了,你媽媽不喜歡看到我們這個樣子,所以,答應爸爸,難過幾天,然後再讓從前的朱小花回來?”
“好,可是爸爸,好難。”朱小花抱着朱老爹的胳膊,將頭埋進朱老爹的懷中。
“難不怕,有爸爸陪着,爸爸陪着你一起,你只要想着,就像你小的時候一樣,無論你在做什麼,無論你走多遠,爸爸都在你背後看着你,看着你一天天長大,一天天變強。”
“好,我不怕,有爸爸陪着。”
朱老爹寬慰的拍拍朱小花的肩膀,目光深遠的看向掛在客廳裡的那副全家福。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朱老爹與朱小花誰都沒有再開口,從天白,直到天黑。家裡忽然沒有了朱太太,沒有了人提醒他們什麼時間該幹什麼,空氣都靜謐得可怕起來。
這一整天,朱小花與朱老爹兩人都沒有吃飯,空蕩蕩的房子裡,既使有朱老爹在,但她仍是會感到害怕。
晚上,朱小花側躺在她的公主牀上,牀單上留下的清新的氣味,她是陽光的味道。這牀單是上一次朱太太幫她洗的,朱太太一直說,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樣子,雖不是天生下來就該爲某些人洗衣服做飯,但是洗衣服做飯是爲了自己快樂,因爲那些是全是因爲愛而做。
朱小花就從來不做這樣的事,她知道高靖宇不會接受,所以做了也白做,做了反而還覺得嬌情。所以,朱小花總喜歡回來蹭飯,不回來吃便吃快餐,有時候叫得勤了人家飯店一到飯點還會主動打電話過來問朱小花要今個要吃什麼。
朱小花一直與朱太太口中的好女子無緣,好女子怎麼會花五百萬買個不愛自己的丈夫?好女子怎麼會將自己的母親氣死?
她是罪人啊,她死不足惜。
朱小花迷迷糊糊的,她祈禱晚上朱太太能入她夢來,罵罵她也想。
她想念啊,她甚至有些不敢想像,朱太太就那樣躺在那冰冷的地下,不敢想像,從此世界沒有了朱太太。沒有了朱太太的日子她要怎麼繼續?雖然答應了朱老爹,可朱小花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
是削骨剜肉這痛啊,如何能輕易忘卻!
朱太太下葬後第三日,朱老爹召開記者會,並且攜上了一份產權讓渡書。
言明,“半座城池”由其名下轉贈到其女朱小花名下,而且終世不能再度轉讓,否則協議無效。
此話一出,立馬震得各大謀體七仰八叉。
這着實是一條轟動的新聞啊,“半座城池”真如同它的名字一般,總佔地面積一千二百平方,裡面什麼都有。那其實就是一座莊園,一座城堡,是朱老爹爲朱太太和朱小花修砌的一座城堡。只是,現如今……
記者會上朱小花呆呆的坐在朱老爹的身邊,戴着大大的墨鏡遮去了近半個臉,讓人猜測不出她的喜怒。
隔天,前幾日沸沸揚揚的“豪門爭夫醜聞”“豪門女氣死親生母親”等大標題已然換成“半座城池落入他姓之手”。這所謂的他姓指的是高靖宇,高靖宇與朱小花是夫妻,大家都在猜想,這朱老爹是不是有意將“半座城池”交由女婿高靖宇。
不過,當別家報紙爭相刊登高靖宇與朱小花往日淵源時,只有一家報紙用整個版面刊登了一則聲明,離婚聲明,聲明人是朱小花。
人們眼花繚亂的吸收這一個一個如驚天悶雷的大消息,驚歎於朱氏父女的動作之快。這一個星期全城的大報小報,全是朱氏新聞。
高靖宇從來不是看報紙,他只看國際金價,國內金價……
這幾日葉珍平靜了許多,卻並不是因爲高靖宇的勸告起了作用。而是因爲葉珍看報紙。
她手上的報紙仍是一個星期前的那份。
朱太太去世了。
就在朱老爹壽宴那一日,就在她去找朱小花不痛快那一日。
葉珍,你沒錯,你沒錯的,你纔是受害者,你沒有錯!
葉珍一直不停的這樣告訴着自己,可她無法忘記朱太太那日抖着手指着自己的情景,亦無法忘記朱小花甩她耳光讓她滾的情景。
是她,是她害死了朱太太。
不,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葉珍只覺子宮裡一陣的翻絞,五臟六腑跟着絞到了一塊,一滴滴冷汗自額上滴下,這下,她真的要下地獄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