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隨着這聲語落，劉遠鳳鬆開手，而我的頭部也重獲自由。
終於能夠擡頭，在我斜仰四十五度之後，這才能看清楚他的整張臉。
這是一張頗具成熟男人魅力的面孔，白皙乾淨，雖說不上五官精緻，卻也搭配合理，臉上的笑容溫和謙遜，大抵也是比較吸引異性注意的那種類型。
“林主任你好，我叫郝易！”回過神來，我衝他笑了笑。
“郝易？”他沉斂地笑着，目光仍然落在我的身上，“名字挺幹練的……還有，別叫我林主任，叫我林海就行，聽上去就像五六十歲的餿老頭子似的！”
他說的每一個字似乎都帶着愉悅的腔調，連帶着我的心情也跟着輕鬆起來。
“以後就跟着劉經理好好幹！她在這兒工作了七年時間，是我們證券所的元老級人物……”
“林主任！”就在這時，劉遠鳳突然打斷林海的話，語氣還很冷。
“郝易是我的手下，該怎麼訓導是我的事！你要有這閒功夫的話，不如多花點兒心思，把你底下那羣小兔崽子給教好！免得他們有事兒沒事兒老找我們麻煩！”
劉遠鳳很不客氣地說出這番話，音調裡還有一絲刻意的涼薄。
我聽出來她情緒有些不穩，偷偷往後瞄了一眼，果然見她雙手環胸，本就突出的大眼更顯凌厲。
氣氛顯得有些微妙，按理說作爲一名經驗豐富老員工，對於工作上的衝突和問題明顯可以用更好的方式來解決，可此時此刻，劉遠鳳表現出來的，更像是跟人賭氣的小女生，跟她剛纔表現出的專業素養簡直判若兩人……
林海似乎並沒有跟她起爭執的意思，仍然面帶微笑，朝我擺擺手，然後轉身向着外面走去。
我暗鬆口氣，這才轉過身面對劉遠鳳。
她好像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表情有些不自然，可很快又調整過來。
“你的員工卡上面還沒發下來，要是進出需要權限的地方，就來找我吧！這是你櫃子的鑰匙！”說完，她從衣兜裡掏出一把銀色的小鑰匙，遞到我手上。
我點點頭，小心捧起鑰匙，又返回到更衣室，把手機調成靜音，揣進衣兜裡，其餘的東西統統塞進櫃子裡鎖好，然後再從更衣室裡出來。
劉遠鳳看了看手上的表，語帶嚴肅地說道：“已經九點鐘，馬上進入工作狀態！你第一天上班，也不用急着做事情，今天就跟在我的後面，注意多觀察多學習，不懂的及時問，明白了嗎？”
“好！”我站直身軀，點點頭。
“走吧！”說完這話，劉遠鳳擡腿向外面的大堂走去。
她的腰背挺得很直，雖然穿着長細的高跟鞋，可走起路來可以說是虎虎生威，連帶着我的氣勢也高漲起來。
大門已經敞開，等候在外的人羣魚躍而入，很有秩序地挨個在座位上坐好。
電子大屏幕隨之亮起，紅紅綠綠的數字一下子就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整個大堂人多卻靜謐，每個人都很安靜地做着手頭上的事情，一切都顯得有條不紊。
也許對他們來說，這只是很平常的一天，可對於我，卻意義非凡。
我的同事們，分佈在大堂各個角落，她們面帶微笑注視着每一位從面前經過的人，雙手自然垂放交叉，站得筆直，怎麼說呢，感覺跟迎賓小姐挺像的。
說真的，此刻我的心情還是很複雜，一方面對正式進入這個行業感到無比興奮，而另一方面，又覺得陸啓琛爲我選定的這個職位發展空間十分侷限，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沮喪。
一開門就進來的那些人似乎都是熟客，什麼設備在哪個位置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大家雖然無事可幹，可也都保持些站姿，不時來回走動。
既然底下的人都無事可幹，劉遠鳳當然就更閒了。
她帶我到那些設備面前，很耐心地講解起這些機器如何使用。
這種類似於自動提款機的玩意兒其實挺好操控的，只要按照提示的步驟一步步來即可，我學得很快，劉遠鳳又讓我模擬操作了一下，已經算是達到上手的水平。
枯燥和反覆讓我感覺到無聊，精神也沒那麼集中。
劉遠鳳似乎看出我的懈怠，她輕輕敲了敲電子屏，一臉正色地說道：“郝易，這些操作雖然簡單，可一旦錯了，修改起來就很麻煩！特別是客戶綁定的銀行卡，在註冊或更改之前一定要反覆確認！還有，這些卡一般都是數額較大的金卡鑽石卡之類，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在需要用卡操作的過程中，一定要確保卡片一直在客戶眼皮底下……”
她說得很嚴肅認真，雖然我也聽進去了，卻也有些不以爲然，因爲綁定銀行卡這個過程時間很短，從插卡輸密碼到拔卡，用時不會超過半分鐘，我就不信這半分鐘還能橫生出什麼變數來。
可後來，現實還是狠狠給了我一次教訓，當然，如果時間能倒轉回到這個時刻，我想我一定不會如此輕怠。
在劉遠鳳交待給我這些話之後，來交易所的人多了起來，開戶的諮詢的人潮一撥接一撥，其他人很快便開始忙碌起來。
我有些詫異，難得股市在低迷期，居然還是有那麼多新戶參與進來，想必是覺得存銀行的利息跑不過cpi，不如投到股市來搏一把吧！
如果換作是我，要真坐擁兩百萬，恐怕早就把錢往銀行一扔，安安穩穩吃利息了。
所以，富人之所以會越來越富，窮人越來越窮，原因都在這兒了……
“郝易，帶阿姨到自助區！”
正想得出神，劉遠鳳一聲吩咐，把我拉回現實。
劉遠鳳微微皺眉，朝大門口指了指。
我順勢望去，原來剛進來一位六十出頭的老太太。
她的穿着很質樸，一頭花白卷發，玫紅色的棉衣微微有些敗了顏色，腿腳似乎有些不便，右臂撐着柺杖，很艱難地往前挪動着。
正準備往那兒走，餘光突然瞟到有些不對勁，環視一看，發現散落在各處的同事都開始行動起來，幾乎可以說是從四面八方朝老人圍過去。
想搶我生意？哼，沒門兒！
我一咬牙，拔腿就小跑起來，還好我離老太太最近，第一個到達她身邊。
其餘的人見狀，立馬又轉身返回自己的崗位。
我暗鬆口氣，趕緊繞到老太太右邊，笑着說道：“阿姨，我扶您過去吧！”
“謝謝啊！姑娘！”老太太溫和地衝我笑了笑，很自然地把柺杖遞給我，然後扶住我的胳膊。
老太太看上去挺瘦的，可沒想到這一靠過來還蠻重，我完全沒預料到，腳下一撅，差點兒沒帶着老太太一塊兒跪下去。
我趕緊握緊她的肘臂，保持平衡後重新站立，正準備給老太太道個歉，可還沒張口，老太太突然變了臉色，噼裡啪啦，一下子就罵開了。
“哎，你這人怎麼回事？扶個人都扶不好？還差點兒把我給摔了！你們上遠會不會用人吶，怎麼招了個這麼笨的……”
她罵得很大聲，而且中氣十足，即便大堂很喧囂，也一樣能聽得清清楚楚。
我低下頭，仍然保持攙扶她的動作，咬牙沒有吭聲。
我承認這是我的錯，是我沒有預估好她會把全部重心都依附在我身上，可明明只是個小失誤，卻引得她大發雷霆，想想還是覺得很委屈。
劉遠鳳迅速趕了過來，她笑容滿面，毫不遲疑彎下腰，視線與老太太持平。
“秦阿姨，真是對不起，小郝是今天剛來的，可能還有點兒緊張，您別生氣！”
聽到她的話，老太太終於停止謾罵，用很挑剔的目光仔仔細細打量我一番，我依然不敢擡頭，感覺背脊骨有些發涼。
“小郝？什麼怪姓！”良久之後，老太太終於憋出這麼一句。
我悄悄捏緊拳頭，心裡很不舒服。
罵我就罵我，關我的姓氏什麼事？
“她叫郝易，好容易發財的意思！”劉遠鳳笑眯眯地解釋。
“哦，是嗎？”老太太的語氣終於緩和下來。
“秦阿姨，咱們都別跟小輩一般見識！她們纔多大啊，做事冒冒失失的！哪兒像您，經歷過社會的風風雨雨……走吧，我帶您過去，要是耽誤到您掙錢，我們可賠不起啊！”
劉遠鳳這番話說得暖心暖肺，老太太終於露出笑臉，連連點頭：“就是就是！”
她從我手上接過柺杖，不動聲色地往後一退，我只得鬆開老太太的手，連退兩步，站到一邊去了。
倆人說說笑笑地就離開了，而這一小插曲就像在湖面上投入石子，在激起短暫的漣漪之後又迅速回歸寧靜，看完熱鬧的繼續忙碌手頭上的事情，根本沒有人再留意我這個“冒失的年輕人”。
心情不僅沮喪，還有些難過，第一天上班，地皮都還沒踩熱，便捅了個不大不小的簍子，要是劉遠鳳沒有及時出來救場，我還真不知道這老太太會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
沒一會兒，劉遠鳳便折返回來，我深吸口氣，趕緊朝她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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