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
楊塵寬大的手掌之中握着一把小刻刀,左手中拿着一塊漆黑的木頭,一刀一刀地雕刻着。
自從那一夜後,他每日的行程就改變了,早上給鐵心挑兩缸水,然後就跑到王家村北邊的陳家村學木雕。
“雕刻,是一門藝術,其次纔是一種技術,爲什麼它能成爲一門混飯吃的技術?因爲它擁有價值。”
“而這樣的價值則在於其藝術性!”
“所以,要想有一門出色的技術,首先得體會到它的藝術性,比如我給你看的那塊木雕,那種神韻就是一種藝術。”
老者看着楊塵全身心投入雕刻之中,一邊說着,一邊眼中露出了欣慰之色。
“你是我唯一的傳人,我做木雕活五十餘年了,從還是你這個年紀就開始,如今不想自己的手藝失傳。”
楊塵沒有回答,他只是將這些話記在了心中,依然仔細地雕刻着手中的木頭,在其旁邊也有一塊已經刻好的木雕。
他就是照着那塊木雕下刀,開始的時候總是失敗,好幾次都劃到了手上。
不過好在他控制了力道,否則他手倒是沒事,但這把刀可就有事了。
漸漸地,一連十多天過去,楊塵總算掌握了最基本的雕刻手法,一刀一劃,一上一下都能收放自如。
這的確是一門技術活,即使是修道者也難以完美地掌控這種細緻的木雕技術。
要知道,掌心之中只有巴掌大小,而一塊砍好的木頭也只有巴掌大小,刻刀也只有手指長短。
然而,就是這樣狹小的空間,卻要雕刻出那樣栩栩如生,生動傳神的木雕,這是一種極其考驗人的細緻活。
“阿塵哥哥,我給你送飯來了。”這時,一個小巧的身影從遠處跑來,俏皮可愛的聲音迴盪在村子裡。
老者一看,笑着說道:“呵呵,是鐵心這小丫頭啊,你的名字我在陳家村都聽說過呢,是個很善良可愛的丫頭。”
來人正是鐵心,她雙手中一共提着六個飯盒,裡面裝滿了自己做的飯菜,她從小就是自己做菜吃,手藝也算不錯。
“是啊老爺爺,這些日子哥哥多虧您照顧了,您辛苦了。”鐵心十分善解人意地說道,臉上笑容始終不改。
老人笑了笑,這時候楊塵擡起頭來,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暗道這木雕活雖小,卻是又費力又費神。
“鐵心乖,哥哥每天都吃着你好吃的,要變成大胖子咯。”楊塵摸了摸鐵心的腦袋,溫和地說道。
這些日子多虧了鐵心,他的食量極大,像鐵心手中的飯盒大小,他每天要吃六盒才行。
事實上,五年來都是如此,他們二人互相照顧,互相依存,楊塵早已將鐵心當成了自己的親妹妹。
鐵心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下楊塵手掌的溫度,隨後問道:“哥哥,你這十幾天來有沒有刻出一個木雕啊?”
楊塵苦笑一聲,拿出一個木雕給她看,結果鐵心一下子苦着臉說道:“好醜啊,還是老爺爺刻得好。”
“呵呵,這小夥子遲早也會比老爺爺做得更好的,小丫頭彆着急,到時候讓你哥哥雕刻一個你出來。”
老者呵呵一笑,讓小丫頭開心地笑了出來,似乎在想象這那一天,只是眼神卻看着楊塵手中的木雕,覺得有些差強人意。
在楊塵手中的木雕十分滑稽,雖模樣俱全,但卻到處佈滿劃痕,還有些地方缺胳膊少腿,那都是楊塵失誤造成。
沒辦法,別小看那一把刻刀,它刀背略寬厚,但刀鋒卻更加犀利,加上楊塵很難掌控自己的力道,所以經常讓木雕殘缺。
“哥哥你還要繼續加油哦,我下次再來看你的木雕。”
說完,鐵心已經蹦蹦跳跳地遠去了,這一路上她也絲毫不害怕,畢竟兩個村莊間相隔也不遠。
楊塵苦笑一聲,隨即坐下來看着手中的木頭,準備繼續下刀,卻被老者攔住了。
“等一下小夥子,別急着下刀,雕刻是一種細緻活,也是一種慢活,急不來的。
楊塵聞言,不由得放下手中刻刀,望着老者說道:“老師傅,馬上就是小丫頭生日了,我想要刻一個木雕給她做禮物。”
說起來,這生日還是鐵心自己定的呢,因爲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生日,只知道自己姓鐵,因爲身上有一塊木牌寫着自己的名字。
楊塵一直記着鐵心的生日,想要給她一個驚喜。
老者呵呵一笑,說道:“凡事是急不來的,木雕如此,人也如此,一急就要出事。”
說着,老者拿過一塊木頭,楊塵趕緊遞上刻刀,在這一刻,老者神情變得專注起來,手上刻刀更是緩緩而下。
咔斥,咯吱!咔斥,咯吱!
一塊四四方方的木頭在刻刀下緩緩變幻形狀,一個又一個棱角和平滑處逐漸顯現而出。
漸漸地,天色已經黃昏,而老者從早上到現在一直身子都沒有動彈一下,只有手上的功夫始終沒停下。
而此時,一塊人形木雕正漸漸成形,但卻還缺乏一些極爲關鍵的地方。
這些地方是眼耳口鼻,是頭髮,是神韻。
而楊塵則是一直在旁邊看着,直到老者停下,他纔開口道:“老師傅,您已經刻了一整天了,趕緊歇息一下吧。”
不料老者卻根本沒有理會他,楊塵見狀也就不再多言,他還記得第一次老者教他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神情。
專注,認真,執着,卻不乏仔細與耐心。
眨眼間,兩天過去了,而老者始終沒有閤眼,楊塵也始終在學習觀摩,期間鐵心也來送了飯菜給二人。
這時,天色再次臨近黃昏,而老者也終於放下了刻刀,將手中的木雕輕輕放下。
此時,這木雕已經完全成型,充滿了靈動傳神的意境,這是一名少女,翩躚婀娜,純真浪漫,正是鐵心。
看着這塊木雕,楊塵就彷彿看到了鐵心本人,這是一種很奇異的錯覺。
“你看,這木雕就是這樣,急不來的,只有慢慢下刀,一筆一劃,一飲一啄,都要傾注心血。”
老者笑着說道,神色間雖然疲憊不堪,但卻滿是欣慰與自豪,他一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木雕。
別的他不知道,但在木雕這一行上,他敢說自己是最好的。
楊塵十分敬佩地說道:“老師傅的技藝簡直傳神,卻是爲何在這山林村落,不去那外面的繁華都城呢?”
老者聞言一愣,隨即笑着說道:“外面的世界我聽說過,的確如你所說,我若出去做木雕,肯定能活得很自在。”
“但是我不想那樣,我做木雕,是爲了自己而做,不是爲別人做,人生短短几十年,做好自己就行,爲自己而活。”
老者說完,轉身朝着木屋走去,背影在陽光的餘暉下顯得有些蕭索,但卻有一種難言的氣質。
在其房屋內,有許多自己刻的木雕收藏。
而楊塵則是沉默不語,老者的話語始終迴盪在他心中,久久不散。
“爲自己而做,爲自己而活嗎?”楊塵喃喃,拿着木雕的手有些不知所措,一陣出神。
仔細一想,自己無論是地球上的考古學者,亦或是成爲了修道者,無論何時,他始終都是爲別人而奮鬥。
即使那些人是他的親人朋友,但他的確很少以自己爲目標去活。
“修道,修的是什麼道?”
“我修道的目的就是爲了復活父母,復活月河村鄉親,復活妻子,保護我所珍惜的一切。”
“可是,當這些都全部達成之後,當我舉世無敵後,我修道還能有什麼意義呢?”
搖頭,楊塵啞然失笑,隨即自嘲不已,如今的自己別談什麼修道了,自己只是一名普通凡人,頂多肉身強橫而已。
拿起手中的刻刀,即使天色昏暗,楊塵依舊能看得清晰,他漸漸沉下心來,不疾不徐地雕刻起來。
正如老者所說,凡事是急不得的,一急就出事,比如他失敗的那個木雕,比如他五年前出的那場變故。
漸漸地,楊塵的眼中只有一塊木頭,他忘記了鐵心的生日,忘記了過往,現在只想雕刻好手中的木頭。
不爲別人,而是爲了自己而雕。
木頭,就如同人生一樣,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年輪在樹木中心圈出了一道道痕跡,而人也依然有歲月滄桑。
樹有自己的一生,人也有自己的一生,樹有風吹雨打,有雷霆火燒,人何嘗沒有大起大落,悲歡離合呢?
只要看慣了這一切,看淡了這起落,才能明悟山還是山,水還是水,人也依然還是那人。
一切都沒改變,變的,只不過是心態,是一種人生態度在改變,是一種智慧在沉澱。
咯吱,咔擦!
刻刀在木頭上發出了清脆卻厚重的聲音,刻畫出一道道痕跡,如同一把歲月之刀,刻出生命的年輪。
時間緩緩流逝,白雲蒼狗,青山依舊,眨眼間又是五年過去了。
這五年裡,村裡北邊的樹林有了一片空缺,那裡每天都能看到一個青年砍着樹木,望着年輪發呆。
偶爾雷雨天氣或者冬天冰凍時,也能看到一個青年望着樹木發呆,那裡是被摧殘的樹木,歷經了雨打風吹,霜凍雷火。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春秋反覆來回,青年已經快要步入中年,臉上滿是歲月,身上氣息也更加厚重沉澱了。
這一天,青年似乎感到了什麼,放下手中的木雕,朝木屋中走去。
仔細一看,他手中的木雕是一個男子,這個男子栩栩如生,全身上下都有一種歷經風雨的感覺。
他的眼神之中有着滄桑,有着感慨,也有着希望,有着執着與堅定,始終都不願放棄,不願忘記。
彷彿,那不是一個男子,而是一棵經歷歲月的樹木。
而這木雕,本就是一棵樹木刻畫,此時更是分不清究竟是樹刻出了人的神,還是人襯出了樹的影。
木屋中,楊塵朝着牀上的老者緩緩跪下,真誠真心地磕頭道:“老師傅,這五年,謝謝您了!”
簡陋的木牀上,老者坐在那裡,雙目緊閉,手中拿着一塊完成的木雕,眼睛卻是再也沒有睜開。
他,永遠也無法看到這個世界了,他永遠地熟睡了,但嘴角卻有着一絲滿足的笑意。
今年,他八十一歲。
(PS:第三更終於送到,網絡好卡啊,一直打不開作者後臺,無法上傳,這一次終於成功,激動啊!今天冬至,相信大家肯定要好好吃一頓,什麼餃子啦,湯圓啦,或者火鍋什麼的,希望彼岸的書能夠給大家帶來一種快樂,一種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