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再猜。”
“弓箭,讓我打獵用的。”
“不對,”她給暗示。“除了種菜打獵,“爲師”還教過你什麼?”
“……菜刀?”她教他做飯燒菜,常嘮叨家裡就一把菜刀,不夠兩人用。
“都不對。唉,有這麼難猜嗎?”她打開盒蓋。
他愣住,盒內是刀沒錯,但不是菜刀,是兵刀,是一把精光燦爛、刀口鋒銳的長刀。
他提起刀,入手極是沉重,跟他平日練武用的木刀大不相同。
“這刀是爹留下的。刀柄有點損壞,我跟吳大叔研究好久,他沒打造過兵器,花了點時間才修好,還因此對兵器產生興趣了。”纔會在信上要她多去鋪子走動,想再跟她討論。“我想,是時候把它給你了,大俠怎能沒有稱手的兵器呢?”
“謝謝。”他心下感動,這不只是父親的遺物,也是她的心意。
“我也有禮物送你。”
“送我?”她驚詫。“今天又不是我生日……”
“不是生日也可以送禮。”他把藏在牀底的布包拿給她。
第一次有人送禮給她,她好興奮,咻咻咻拆開布包,是個毛茸茸的中空圓筒,兔毛做的,不大,但觸手柔軟,放在眼前,可以看到另一端。
她茫然。“這是什麼?”
他微笑,將她雙手拉過來,從圓筒兩側伸入,兩手在圓筒中變握,被柔細的兔毛簇擁着,原本幾乎凍僵的手立刻生出暖意。
“啊!是暖手的!”她驚喜地嚷。“是你做的?”不曾見過有人賣這種東西,當然是他做的,也只有他才做得出來。他知道她雙手經常冰涼,因此做了這麼窩心的禮物,用料雖簡單,用心卻深,這份禮雖輕,但情意重。
情意啊……
她望向他,爐火烘暖了他俊臉。他向來少話,似乎不知該說什麼,只點了點頭,靦腆微笑,但映着火光的深邃墨眸,似有千言萬語。
她心怦地一跳,當然有情……與他相處兩年,有家人之情,也有師徒之情,孃親辭世後,她孤身一人,幾乎忘了和另一人相互關心是這麼好,可是,對着娘時,心跳不會這麼快,越跳越快、越熱……是因爲太感動了嗎?
“謝謝。”她學他,簡短兩字滿載氾濫的心緒與感情。她把手筒舉到臉邊蹭了又蹭,戀戀不捨地擱下它。“好,我也來幫忙做晚飯,這燒鴨是去你最喜歡的鋪子買的,趁熱……”
“我要改吃素了。”
她傻眼。“爲什麼?你今早不是還在吃雞肉嗎?”
“我想改吃素。”
“那這隻燒鴨……”
“你吃。”
“這麼大一隻,我一個人怎麼吃得完?”這是特地爲他買的,他不吃,她失望。“不能明天才開始吃素嗎?”
他遲疑了下,聞到香噴噴的燒鴨是有點饞,但他下定決心,搖頭。
“好端端的怎麼想改吃素?”
“這樣打來的獵物就可以全拿去賣,多賺點錢。”他瞧她一眼,低聲道:“不過,你不必跟着我吃素,你身體不好,需要肉食滋補。”
她微張着脣,搖搖頭。“好吧,你高興就好。”她挽起衣袖,走到爐邊。
他跟過去幫忙。送她禮物是一時起念,她從不抱怨自己的體弱多病,是比武過招時,兩人肢體接觸,他才發現她雙手冰涼,冷得教他心驚。初見時,她個子比他高,又有武功,當時覺得她好強悍,如今卻覺她柔弱,忘不了她的手,小小的、軟軟的,像是花,一朵惹人憐惜的花,很需要他照顧……
目光鎖住她側面,便移不開了,他近來常不知不覺就盯着她看,看得出神,這樣沒有原因、忘我的凝視……會是喜歡嗎?
ωωω●тt kдn●C○ 他忽見她素手在自己面前連晃幾下。
“你在看什麼?”瞧他失魂落魄的。
他一震,俊臉發熱。“沒什麼。”
她納悶,但也沒多問,轉身尋菜刀。
她忙着與燒鴨搏鬥,他洗菜,沒多久,目光又回到她身上,悄悄的、久久的,流連不去。
目光停駐於她,轉眼就是七年,不曾稍移。
樑覓堅持要開飯鋪,荊木禮也就由着她。她二十二歲那年,他們存夠了錢,如願在城中開了小飯館,賣她發想的素菜,飯館開在他名下,但她擅長經營、管理錢財,主要事務都由她打點,又過三年,她在城中買下了一間宅子。
他本以爲她會搬進城裡住,沒想到她還是住在山上木屋,怎麼勸也不聽。他有時和人上山打獵,最擔心的就是他不在時,獨居的她無人照顧,她的宿疾一發作便可能暈厥,若是無人發現,說不定送了小命,如今果然發生了。
“包子?包子?”
她秀美的面容蒼白如雪,腮邊沾着泥土,長睫緊閉,怎麼喚都不醒。又病倒了嗎?他探她額頭,體膚偏涼,沒發熱。
“包子?”他輕搖她。“包子?包……”
“別再“包子”了……”懷中人幽幽開口。
他愣住,就見她眼一睜,眼眸清亮有神,瞅着他笑。
“喲,乖徒兒,你回來啦?”
“你不是暈過去了?”瞧她精神奕奕,哪有重病暈厥的萎靡模樣?
“我沒事,我只是忽然想聞聞泥土的味道。”
好端端聞什麼泥土?瞧她眼神狡猾,分明有詐,他眉頭皺起。“既然醒着,爲什麼我叫你都不睜眼?”
“我是想,當你十年師父,沒聽你喊過一聲師父,我不甘願啊,心想你要是以爲我昏過去了,也許一時情急,就會喊我師父……”唉,結果還是包子。
他瞪她,突然鬆手,她摔回地上,“唉喲”一聲。
“你、你做什麼?怎能這樣摔師父,唉喲,好痛,痛痛痛……”
鬆手之前,他已先確認地上沒有石塊之類的硬物,土地柔軟,她離地才半尺,不可能摔疼,但冷眸還是忍不住向她瞥去,瞧她嘴裡呼痛,臉上笑吟吟,他悻悻然收回視線,逕自進屋。
屋內一切如舊,爐上正在煎藥,滿屋藥氣,他往木櫥瞥去。上山打獵前,他準備了幾日份的藥,叮嚀她按時服用,一數,是少了五包,再瞧她氣色,雖不好,也沒壞到哪兒,他繃緊的心再放鬆一點,但還是繃着臉。
“昨晚他們送受傷的獵戶回來,我擔心極了,生怕你也受了傷,結果你回來居然這麼摔師父,沒良心。”她嘀嘀咕咕,將他從頭打量到腳。嗯,沒被熊咬掉哪隻手腳,這才放心了。“你先回來,不要緊嗎?”
“傷者失血過多,怕有個萬一,才趕緊把他送回城裡。今早我們找到熊的巢穴,兩隻都殺了,他們要運熊屍下山,我想沒我的事了,就早點回來。”
“你是擔心爲師一個人在嗎?”
“你確實讓我很不放心。”瞥到桌上的羊皮紙,他詫異。“你又在讀這張紙了?”
“反正我閒着也是閒着,拿出來讀一讀,說不定哪天給我讀通了。”看他臉色還是冷冷的,她柔聲問:“你還在生氣?”
“爲什麼你不肯住城裡?要是住在城裡,左鄰右舍也好有個照應。”倘若今日她是真的病昏了,他又沒回來,她一個人躺在田裡吹風,說不定還下雨……他想得心寒,不敢再想。
“我可以照顧自己……”
“之前病了兩個月,下不了牀的是誰?”
她啞口無言。“我從小在這裡長大,城裡實在住不慣。何況那宅子是將來要讓你娶妻用的,我們兄弟遲早要分家,我不能永遠賴着你。”
“你又不是我兄弟。”
“好吧,至少是師徒,從來只有師父養徒弟,哪有弟子養師父……”
“你不是我師父。”
“沒良心,爲師沒藏私,把一身武功都傳給你,你還不認我……”她裝出一臉大受打擊。“那你究竟當我是什麼?別說當我是包子,我立時就把你逐出師門。”
他微笑。“你是我的親人。”
“嗯。”他們親如真正手足,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聽着也算滿意,但……總覺得有點不是。這些年,認真當他師父,也將自己當成他的長輩,開飯館、購置宅子,都是爲他打算,爹託她照顧他,照顧到他娶妻生子,也算個段落吧?
“對了,李大嬸又來給你說媒了。”
“她還來?我以爲城裡未婚的女子都讓我拒絕了。”他皺眉。
“她有個妹子,住在三十里外的小城,這兩天來我們這兒陪姐姐,據說也是位媒婆,撮合過不少良緣,她把她那邊待嫁的姑娘家列了張單子,說要約你見面,讓你挑媳婦。”
“你不會答應了吧?”
“當然是答應了。你今年二十三,不能再拖了。”
“你二十六了,更不能拖。”
她點頭。“說得也是,爲師順便也討個媳婦好了。”
他聞言瞠目,她能娶嗎?原本想激她認真考慮自己的將來,也許他就有機會坦白心意,不料她回答得這麼皮,他頓時詞窮。
他不高興又無言以對的模樣,還真是……呆,她噗哧笑了。
“爲師是跟你說笑啊,你只需要笑一笑,眼睛瞪得這麼大做什麼?”他什麼都好,就是實心眼,本來可以輕鬆談的事,都被他攪得嚴肅兮兮。
“我不是在說笑。”他有點惱怒。他拒絕了所有上門的親事,總不是無緣無故,她……一點也沒察覺他心意嗎?
“那好,我也很認真,這回你可要好好挑個姑娘。你越來越老,不要老到當爺爺的年紀,才生兒子,年老育兒可就麻煩了。”
“你老了才麻煩。”女人不比男子,青春如燭,越燃越短越黯淡,她究竟有沒有自覺?
這話好毒啊!她瞪他。“你放心,爲師就是老了,也不會賴着你養。”
但他情願被她賴着,賴他到老,賴他一生一世……
悄悄戀着她,卻說不出口,對她的感情早已變質,說是親人,她是當成親近之人吧?他心中所想的,卻是親愛之人,最親也是最愛……但他說不出口,每每對上她那雙機靈又純淨的黑眸,所有情衷都梗在胸口。她眼中沒有相同的情動,他對她的思戀,只是獨自品嚐的苦楚。
“那就這麼說定了,後天下午,我和兩位大嬸約在飯館見,你隨我前去。”
他沒回答,應該表示同意吧?樑覓暗忖。
什麼爲母報仇,她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孃親若地下有知,也許會拎着她耳朵扭個幾百下吧,可她沒辦法啊,當初逼他拜師,被他狠咬,她嚇到了,他被逼急了就會發狠,但不發狠的時候也算乖巧聽話,她實在欺負不下手,反而更想疼他,畢竟他實在是個貼心的孩子啊。
疼他到把飯館記在他名下,疼他到積極爲他尋覓良緣,怕她走了之後,他一個人孤單……她不怕死,卻怕他孤單,是不是有點傻?簡直把他疼入了心,疼得好像有點超過當初爹的交代了。
不不,還是少疼點吧,太惦記他,恐怕將來她離世後,依然放下不他,成了留戀不去的魂魄……
留戀嗎?她苦笑。自命灑脫、拿得起放得下的她,居然也嚐到這種牽腸掛肚的滋味了。
兩日後下午,樑覓帶着荊木禮,如約來到自家飯館。
已過午飯時間,店內沒什麼客人,劉掌櫃和獨生女玉兒過來招呼。小彩獨自坐在角落一桌,瞧見他們,點個頭致意。李大嬸姐妹已經到了。
“粱大哥,聽李大嬸說,她是來作媒的?”玉兒忐忑不安。
打從進常香館工作那天起,她就偷偷愛上了粱覓,畢竟哪個女人不喜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