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絕命

功力可以掩飾,境界呢?

這裡李珣近幾日一直在爲此問題而苦惱。(

骨絡通心之術結合玉辟邪,很盡職地將他一身血魔腥氣遮掩乾淨,也順勢將他的修爲折去四成。

然而,隨着境界的攀升,李珣現,他觀察這世界的方式,似乎與之前已有所不同,更要命的是,他還沒有弄清楚,兩重境界,究竟「不同」

在何處。

所以,在和明璣切磋的過程中,他明明覺得自己對青煙竹影劍訣的體悟更上一層,但束手束腳之下,反而弄得彆扭無比,讓明璣極不滿意,手下也更不留情,劍氣縱橫間,打得他狼狽不堪,根本喘不過氣來。

正因爲如此,接下來的日子,李珣過得非常「充實」。

他一方面要花費大量的精力,撰寫那部鴻篇鉅製,另一方面,他也不能藉此擺脫明璣的懲罰式「糾纏」。所有剩餘的時間,便是在明璣的指導下,穩固修爲,熟識劍性這比讓他寫十部典籍還要痛苦。

這是李珣近些年來,僅見的單純時光。每日裡早起登峰練劍,午後着書立說,直至晚間,又調息打坐,簡單得近乎枯燥。

然而就是這樣的日子,讓李珣浮躁的心思沉澱下來,諸多煩心事都放在一邊,漸漸地也模糊起來,彷佛那已經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如此過了十餘日,李珣本身還沒有厭倦這種生活,可是卻有了一些困擾。尤其是在深夜獨立打坐,靈臺明澈清靈之際,分明漸入佳境,偏有許多似真非真的影像翻涌上來,做諸般魔劫。

因爲這是修煉時常有之事,李珣本來也不在意,只以度劫法門一一斬卻,然而兩日下來,魔劫愈演愈烈,以至於牽動全身氣血,勾連心竅,使「不動邪心」殷殷震鳴,攪亂真息流動,使一晚的功課全打了水漂。

李珣睜開眼睛,散去真息,一切立時恢復如初。然而僅僅消停了一會兒,他的心口便酥**麻,似乎有無數小蟲竄動。感覺極其細微,以至於他險些認爲那是幻覺。

「這算是怎麼一回事?」

這感覺不像是前些日子的焦躁,反而是某種無以言之的觸動。李珣捂着心口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月色雪景,眉頭擰在一起:「喂,我是不是練功出問題了?」

看起他是對空氣說話,但空氣還真的有了迴應,那是陰散人磁性悅耳的低語:「鑑於以前從沒有同修三派法門,還能活到你這把年歲的,我沒法給你答案。不過,僅是猜測的話,我倒覺得這倒有點兒佛門神通的味道。」

「佛門神通?」

「因爲某種契機,感應天道運轉,對八荒**、過去未來諸事有所觸動按照明心劍宗的說法,這算是「上體天心」吧,你那死鬼師父不是號稱「天心劍」麼?」

最後一句大有諷刺的味道,李珣卻當是耳邊風,只抓着話中要點:「就算是「上體天心」,那說明什麼,我修爲精進?還有,觸動我的,又是什麼?」

「修爲精進?你想得倒挺美!」陰散人雖未駐形,但言辭意蘊豐富多彩,聞之如人在眼前。

「你就不奇怪麼,你那玉辟邪被稱做修行至寶,其最大原因便是可辟邪毒心魔,以氤氳靈氣,作無上護持。

「可是這兩天,你心中卻魔劫不斷,視玉辟邪如無物,這是典型的內外交攻之相。其源頭,不在你心中,而在你肉身之上啊!」

李珣嗯了一聲,沉吟道:「肉身,你是說血影妖身?」

「恐怕是了。修道向來是堵不如疏,你以骨絡通心之術並玉辟邪,將這無上魔功硬生生鎖在心竅之內,固然不會露出馬腳,但心竅中,魔化卻不會停止,只會愈演愈烈。你近來魔劫不斷,當與此有關。

「另外,《血神子》畢竟是無上天魔秘法,自有它的玄妙。而此往往都是妙手偶得,不可言道,硬去分辨是不成的。

「倒是你心中觸動,當有契機引,你可以想想,最近有什麼事情忘了去辦,如此又會造成什麼後果……就是這樣了。」

「忘記的事情?」李珣想了想,腦子裡仍是一片空白,倒是心中撲通跳動,刺激倒是越來越重了。

李珣敲敲腦門,正苦惱之際,眼角光影一閃,他反射性地扭過頭去,透過打開的窗子,正看到一道劍光飆射飛空,似是投坐忘峰而去。

時值深夜,又是在宗門高手雲集的止觀峰上,這道毫不掩飾的劍光,至少驚動了十餘位了不起的高手。峰項一時間頗有些騷動,但也很快就平息下來。

李珣對這道劍光是極熟悉的,正因爲如此,他才感到吃驚:「祈碧?

她怎麼了?」

從劍光的軌跡以及迸射出來的氣息上看,祈碧的心情恐怕好不到哪裡去。這種時候……難不成是和文海吵架了?

不自覺走到窗前,朝坐忘峰方向祈碧的劍光此時已成爲微弱的光點,幾個閃爍之後,便消失在視野中。

看着廣大無邊的黑暗幕布,李珣卻想起了當日祈碧自苦自傷的模樣,暗歎一口氣,正轉身的時候,他的目光卻同另一雙眸子對在一起,內外兩人齊齊一怔。

儘管理由不同,兩人卻都脫不了尷尬。這種時候,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隻當什麼事都沒生過,各自回去睡覺,可是,兩個極聰明的人物,卻同時做了件蠢事

「文師兄(珣師弟)?」

齊聲的招呼讓尷尬的氣氛更濃。雖在夜間,李珣也看到文海臉上遮掩不住的難堪表情。有心退開,又怕太過着相,讓文海胡思亂想。

迅地考慮了一下,李珣乾脆跳出窗子,迎了上去。劈頭就問道:「文師兄,剛剛是怎麼回事?」

他不問「祈師姐怎麼回事」,而將問題變得寬泛,正給了文海緩口氣的機會。文海也是聰明人,臉上順勢現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和你祈師姐生了口角,她一時氣不過,就……」

李珣非常貼心地避開具體的事件,搖頭道:「文師兄,不是我說你,你們怎麼說也是幾十年的道侶,遇事時退一步,自然海闊天空……」

說着這些老生常談的套話,末了又關心了一句:「要不,師兄你追上師姐一個人登峰,找不到宿處,難道還要露宿野外嗎?」

文海終於緩過勁來,說話流利許多:「這倒無妨,她在坐忘峰有落腳的地方。在三絕關附近,有青吟仙師的一座別業,後來贈給你師姐,十分清幽,她心情不佳時,往往去那裡住上幾日,調順了心情,自然就沒事了。」

李珣怔了怔,卻是沒有想到連這事也能牽扯到青吟。幸好他很快回過神來,道了一聲「這就好」,正羅織着脫身的言辭,忽有所感,擡起頭,卻正和文海的眼神碰個正着。

一時分辨不清裡面的含意,他不由揚起眉毛,問了句:「文師兄?」

「啊……什麼?」

文海明顯是走了神,還好李珣沒有進一步詢問,只當沒看見,繼續道:「說起三絕關?難不成……」

「對了,就是你當年服刑,開闢九重石礦的地方。」

文海長出一口氣,順勢接話,兩人的話題方向自然而然地轉過來。再說了幾句「當年」的閒話,尷尬氣氛已經消解得差不多了。兩方都不是那麼緊張,李珣也就有機會做些別的事情,比如,打量文海。

其實,修行了相當一段時間之後,修士間的年齡界限便模糊了,用以區別的標準,也僅僅是修爲、責任之類。

修爲好說,而責任相對抽象些,但看着此時的文海,李珣很容易便得出「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的感慨,其風姿氣度,與其他同門可說是迥然不同。

猶記得少時初見,文海雖是三代弟子的席,卻還沒有脫出倜儻風流的逍遙輕飄,和祈碧堪稱是打得火熱。此後每隔數年再見,他的氣度便沉斂幾分。

直至如今,乍一他遠不如當年光芒萬丈,臉頰略顯幾分削瘦,多數時間,都喜怒不形於色,偶爾閃動的眸光,也令人很難捉摸,將他放在二代仙師裡,換個不熟悉的人來,未必能分辨得出。

李珣並不關心文海最終會成爲什麼人,他只是感慨,相較於七十年前,文海的變化堪稱天翻地覆,相比之下,祈碧卻仍沉浸在往日的記憶中,不可自拔,這樣的一對夫妻道侶,怎會不出問題?

至此,李珣對他們夫妻問題的認識更進一層,但這似乎也沒什麼用。

兩人聊了約小半刻鐘,李珣把握住時機,說是要做晚課,同文海告別。

文海自然不加挽留,大家和和氣氣散場,李珣自回屋裡,至於文海今夜如何輾轉反側,那便不是他要關心的問題了。

夜裡生了這麼一個插曲,李珣也就沒有再多想什麼「神通」之類。

因爲不能打坐,他乾脆秉筆寫稿,直至天色微明,才攜了劍,去坐忘峰上修煉。

今日明璣考校他的功課,題目是「御劍搏殺」,看起來殺氣騰騰,其實就是看他在虛空中、四面無着的情形下,如何與敵交手、追擊、逃命等。

李珣早在未入真人境之前,便有不憑籍外物,御氣飛天的本事,如今更不在話下,即使折去四成功力,劍光依然靈動非凡。

明璣按着性子攻了數劍,見他應付得綽有餘裕,一時間見獵心喜,當下威能全開,汩汩劍氣轉眼間拔升了數個層次,森然凌厲,直可斬裂虛空,當者辟易。

李珣勉力接了十幾劍,便覺得明璣劍勢看似鋒芒畢露,實則圓融無隙。在坐忘峰濃度驚人的天地元氣之中,或撕裂、或牽引、或潛爆,幾乎劍劍與元氣流動起伏相合。

十幾劍下來,天地元氣隨劍勢流動運轉,結合得天衣無縫,簡直就是拿小塊坐忘峰往他腦袋上扔。以他此時修爲,如何能擋?

無奈之下,李珣便應了功課中所講的要點,藉着一記近身搏命的劍法,身劍合一,從明璣的劍勢中衝出來,不住拔高身形,逃命去了。

明璣看他身形遁走,暢然一笑,御氣直追。兩人打打逃逃,李珣固然全無還手之力,可他劍勢飛動,大有白駒過隙的玄妙精微,每在將入絕境之時,於不可能處脫身出來。

如是再三,差不多整個上午過去,明璣竟然無奈他何。

最後還是明璣先收了手,點頭笑道:「別的不說,你這御劍飛空的本事,在宗門內也是拔尖的。」

李珣笑嘻嘻地迴應:「再拔尖也被四師叔追着打,何況師叔還未盡全力,我可是汗流浹背,這大冬天的,真能給吹出病來!」

明璣怪他油嘴滑舌,拿劍鞘拍了下他的肩膀。忽地省起一事,轉口道:「昨晚上你和文海在外面說話?」

李珣知道瞞不過峰上的諸多耳目,便坦然應了,旋又笑道:「我只是勸勸……」

「人家的家務事,你拿什麼去勸!」

明璣嗔怪了一聲,接着卻輕嘆一口氣:「其實,你去勸勸也好。尤其是阿碧,與她有交情的同門,除了你之外,還真沒有好口才的……

「我和你明如師叔別的也不多求,只望她能稍事振作,勘開那層心障,否則修行不說,便是今後漫漫日月,她該怎麼熬法!」

李珣估摸着,這應是明如求懇的話語,以明璣的性格,不至於如此小家子氣。只是,將信任寄託在他這個弟子身上,不知是明如真的很信任他呢,還是病急亂投醫。

心裡想着,嘴上也要應承。此時天已近午,明璣還要回去商議事情,便先走一步,李珣本也想着回去繼續寫稿,可因爲明璣轉述的言語,他忽地生出去看望祈碧的想法。

追逃了一上午,這裡距三絕關已經很近,正好順路。

三絕關上的九重石礦,怎麼說也浸入李珣數月的汗水,如今數十年過去,原先的礦區,此時已被新生的荒草樹木遮掩,可若仔細觀察,還能從高聳的巖壁上,找到當年挖開的洞孔劍痕。

盡力拋去物是人非的感慨,李珣以九重石礦爲中心,遠遠地轉了一圈,花了約小半時辰,便現了目標。

那是在九重石礦之上約百里處,一片極深密的叢林。

一座外型頗爲雅緻的竹樓,坐落在密林深處一個小小的空地上,周圍都是常青林木,遠方還有座山石高崖。

一條細流山澗從上面流過,在十餘丈的落差下,形成一條小小的瀑布,落入下方的小水潭。透過林木,水聲隱隱,清亮而不亂耳,當真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

李珣能現此地完全是運氣,若不是今日天氣放晴,瀑布反射正午的陽光,引起他的注意,他絕不可能現隱藏得如此之深的小樓。他此刻就站在高崖之上,居高臨下,打量竹樓內外。

出乎意料的,在這個方向,透過竹樓上層的小窗,竟然可以清楚地看到室內的情況,包括祈碧。

此刻,她怔怔地坐在窗前,看着樓外的草木白雪,面目神情鬱鬱寡歡,周身氣息,與這幽林小樓是何其相似。李珣遙遙看着,忽然覺得此情此景足堪入畫,只可惜,他沒有鍾隱那樣的丹青妙筆!

想到鍾隱,他自然而然地想到青吟,也想起文海昨晚說過,這裡曾是青吟的一處別業。他心中不由泛起堪稱惡意的念頭當年鍾隱是不是也曾站在他現今的位置,**樓內佳人呢?哈!

嘎嘎笑了兩聲後,他忽然覺得好生沒趣,再看小樓那邊,祈碧眉目間所鬱結的憂愁,一時間心情大壞,再沒有心思前去拜訪,轉身離開。

日子又過去了兩天,李珣依然保持着枯燥而充實的生活方式,只是將晚課時間削減,以緩解《血影子》的反噬。

相應的,他寫稿的時間有所增加,思路又漸入正軌,至今已寫了近五萬字,其中圖文並茂,既有言論之精闢,又有圖解之直觀,使得陰散人這唯一一位讀者讚不絕口。

這一夜,李珣只覺得文思泉涌,筆下竟似收拾不住,數千文字從一件尋常的禁紋複合例子生出來,極顯微言大義,令陰散人拍案叫絕。李珣也相當得意,決定今夜不再休息,寫到天明再說。

哪知念頭才起不久,他落筆之際,心中突然劇痛,手上微顫,大滴的墨汁落在紙上,鋪開一片。好好的稿子,就此毀了。

李珣駭然擡頭,只覺得心驚肉跳,不可自抑。一旁陰散人皺眉按上他的腕脈,又輕輕搖頭,表示身體並無差錯。但這感覺實在太過強烈,李珣已經沒法再安心動筆,只能站起身來,在房中轉圈。

想起上次陰散人所說的神通感應,李珣不免有些大禍臨頭的悲觀想法。但很快,他就將這沒意義的念頭拋在腦後,盡力收攏精神,想找出其中的關鍵契機。

旁邊的陰散人也在動腦筋,她比李珣要老辣太多,沒有天馬行空地去想,而是就近整理出幾個人名。

「你最近在山上碰到了誰呢?明璣、祈碧、文海、靈機、單智……」

「單智!」

沒有理由的,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李珣心中轟然擂響,那種在迷茫中找準方向的感應,何其強烈。

他甚至沒有去想原因,猛地一擊掌,急切中連正門也不走,直接跳窗出去。還好御劍時沒忘記隱去劍光,消斂氣息,這纔沒在高手雲集的止觀峰上惹出事來。

陰散人想了一想,身形隱沒,追了上去。

李珣的目標是單智「閉關」的幽谷,如果一切正常,單智那小子應該還在裡面自怨自艾,涕淚交加纔是。可當李珣一腳將虛掩的大門踹開,搶入屋中時,卻只見到被翻得一片狼籍的櫥櫃,還有地上翻覆的十多個藥瓶。

「真出事了!」

李珣腦子越清晰,他幾步搶到櫥櫃前,旁的全都不管,只去找第二層第三個抽屜。

不用他動手,那抽屜已經給扯下來了,裡面放置的盛藥的玉瓶七倒八歪,還有碎開的。李珣繃緊臉,又察看地面上的瓶子,結果是……沒有找到他想找到的!

李珣低罵一聲,將腳邊的瓶子踩得粉碎。虛空中陰散人很好奇地詢問:「怎麼了?」

「那小子瘋了!他一定是去找祈碧,天知道他會幹什麼……不,應該說,他除了那事之外,什麼都不會幹!」

難得陰散人也能聽得糊里糊塗,還好,她很快抓住了重點:「你剛剛找什麼?」

李珣脣角勾起,眼中卻沒有半分笑意,只是嘿然道:「飛夢煙。」

陰散人輕哦一聲:「那可是極樂宗的寶貝,論功效,不在迷迭香之下……是了,你是說,他拿這迷藥,去算計那個祈碧。哈,明心劍宗出了你們這樣的弟子,確實有趣的很!」

頓了頓,她又道:「你理他做甚,不管他能否得償所願,那都是他做的,與你何干?」

「是啊,是他做的。」李珣森然一笑,露出滿口白牙:「可是,那飛夢煙,卻是我送的!無論如何,我都逃不脫干係!」

他語氣冰冷,心中感覺卻複雜得多。這飛夢煙還是當年他與吞陽劫女較量時,順下來的戰利品,後來某次回山,看到單智「爲情所苦」,差不多就是存着開玩笑的心思,將這迷香送給他玩兒。

單智是一貫的有色心沒色膽,見了這種禁忌之物,雖然大爲心動,卻還是老老實實地將其深藏起來。李珣便是以看他卑瑣心理爲樂,最多是存了個下手閒棋的心思,哪知當日之因,卻成今日之果。

「好啊,原來心驚肉跳,是應在這裡了!」他低咒一聲,卻不敢再耽擱時間。

這兩日,祈碧在坐忘峰上獨居的消息已經傳開,如果單智有心,絕對能夠得到這個消息,那麼,他現去了哪兒,呼之欲出。

李珣咬了咬牙,片刻都不停留,先潛行到坐忘峰上,一待拉開距離,立時全力飛掠。即使不用血影妖身,他此時的度亦屬頂尖,從峰下到三絕關,一路飛馳,竟然只花了不到一個時辰。

如此神,足以同此界任何一人比肩而無愧色。

只可惜,他眼下卻沒有閒情理這些,在以九重石礦稍做定位之後,他繼續向上飛行,無邊夜色撲面而來,下方枯枝樹影,婆娑舞動,妖異非常。

李珣飛了這麼長時間,腦子也冷靜下來不少,此時再想,從峰下到三絕關,七八萬裡的路程,以單智的能耐,一天一夜還差不多。

就算是他昨日出,現在也未必能到。當然,若是更早一些,他現在去了,還有什麼用?

他嘿然一笑,胸中殺氣暴漲。單智現在已經差不多瘋了,留下去必定是個禍害,不管這事犯了沒有,他必須想個萬全之策,將這禍害除根纔是。

深藏小樓的密林近在眼前。李珣正要飛入,眼中卻移入一個人影,撞入樹林之那人度不算快,且偷偷摸摸,難道是單智?李珣眯起眼睛,待樹林婆娑的怪影將那人吞沒無蹤,這才起步。

恰逢一陣山風吹起,樹影搖動更急,積了數日的雪粉簌簌下落,眼前的幽林就像是剛打了呵欠的怪獸,對行將入林的外人,展示鋒利的獠牙。

「眼前這情形好像在哪見過……」

李珣心中莫名其妙地閃了個念頭,又很快忘記。他在半空中稍做盤旋,認準了那日立身的瀑布上方,落了下來。

從這個方向遙遙見到的正是小樓剛剛亮起的微光。

「真巧啊!」

感嘆中,李珣又想到自己玄妙之至的感應,再沒什麼可說的。內外光線的差異,使他清楚地看到祈碧披衣起身,下樓開門的全過程,然後,祈碧便再也沒有上來。

李珣吃了一驚:「那廝不是上來便動手吧!」

他正要撲身下去,卻又見到隱約的珠光在小樓外亮起,穿過密密的林木枝椏,映着厚厚積雪,迫得黑暗稍稍後移。

李珣看到了枯枝掩映下,仍保持着合理距離的兩個人影,但與之同時,他也看到了,珠光亮起時,小樓側方,一個藏之不迭的身形。

「靈機?」李珣總算明白入林之前看到的那個人影是誰,不過,靈機怎麼躡在單智身後,就非他所能知了。

既然現了端倪,林中三人的動向便再也瞞他不過。李珣立身高處,看着三人兩明一暗,方向竟是衝着這瀑布來的。

祈碧手持明珠,當先穿過林木屏障,緩緩行來。珠光之下,她的面色雖然蒼白,卻也是出奇的平靜。而在她身邊,單智身子僵硬,還在抖,臉上甚至淚痕未消,想來,就是憑這面目,才讓祈碧答應與他說話的吧。

李珣沒有刻意藏起身子,也沒有跳出來的意思。他一雙銳目死盯着單智的左手,那手正攏在袖子裡,僵硬的手腕不自覺地彎曲,把袖口挺起來,怎麼看怎麼彆扭。

兩人走到瀑布下的水潭邊,水流擊打潭面,清響連綿。飛濺的水霧映射珠光,如零瓊碎玉,一洗周圍密林的陰鬱。

在這樣的環境下,祈碧的語氣顯得平和安靜:「這裡名爲洗心潭,我心裡不舒服的時候,便會到這裡來,洗盡塵慮,再回到人前。單師弟,我請你到這兒來說話,其實也想讓你在這洗心潭前,清洗心障……」

單智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他仍竭力壓低聲音,但從嗓子裡迸出來的,依然是沙啞的嘶吼:「你不用說了,我知道!祈師姐,我什麼都知道!」

祈碧安靜地看着,不一言。李珣離得遠,不知道她眼中透出來的,是什麼光采。

而單智的反應則越激烈,他努力伸出手,指着身前的潭水,嘶聲道:「這裡是洗心潭、後面是幽獨居,你特別生氣的時候纔會來這裡;再向上,還有片松林,你傷心的時候會去那裡吹笛,是不是?這我都知道啊!」

祈碧再保持不住平靜,身形微顫,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口中只道了一個「你」,便又被單智打斷。他向前跟了一步,嗓子已啞得不成模樣。

「還有,還有坐忘峰下、下面的我也知道!你心情好的時候,經常去飛雲棧採茶,偶爾也去觀霞峰練劍;覺得累的時候,則會去鷹潭後面的溫泉沐浴……這我也都知道啊!」

最後幾字已完全不成音,因爲他再也忍不住,喉嚨裡嗆出哽咽的聲音。珠光下,只見他臉部扭曲,涕泗橫流,已不**樣。還伸出手,想去抓住什麼,祈碧又後退了一步,臉色雪白,根本就說不出話來。

單智一把沒有抓住,臉上神情怪極了,他又迫近一步:「師姐,師姐,你看,我真什麼都知道,你爲什麼不答應我?

「他文海有我知道得清楚嗎?有我關心你嗎?他沒有,他什麼都沒有,他孃的什……麼……都……沒……有啊!」

說着,他跳着腳,放開嗓子,嘶聲嚎叫。這場景應該算是滑稽的,但無論瀑布上下,沒有人能笑得出來。

眼前的單智,就是一頭鎖在籠中的困獸,即使他跳,也只能撞上那冰冷的枷鎖,撞得頭破血流。

祈碧的呼吸不再平穩,她似乎想上前勸阻,但本能的恐懼卻把她攫住,讓她失去了向前的力量。直到單智喘着粗氣,迎上她的眼睛。

「師姐,你在拿什麼看我?你那是什麼眼神?討厭我?可憐我?是不是?」單智嘴裡說着,還想向前,但腳下一絆,讓他失去了平衡。

在踉蹌中,他伸出手,想讓祈碧扶住他。但最終,他只抓着了空氣,重重地僕在地上,渾身抖,似乎已經失去了爬起來的勇氣。

嗚咽聲悶悶地響起來,他跪伏在地下,痛哭流涕:「我求求你了,師姐,我不要那些,我只要你說一句話,就一句!師姐,你說你喜歡我,就這一句啊!」

看着眼前男兒像一條癩皮狗般縮成一團,祈碧蒼白的臉上也有些茫然。她似乎想開口,但最終還是抿起嘴脣,搖搖頭,再度向後退開。

她的腳步驚動了單智,單智擡起臉來,呆呆地看着祈碧向後退,涕淚交織的面孔已經僵硬了,身邊隆隆的水流聲好像突然變響,將他一切的努力,都壓制下去輕而易舉!

所以,包括單智在內,都沒有人聽到那一聲玉瓶碎裂的聲響。只有一蓬如水煙般稀薄的氣霧,融入周圍飛濺的水霧中,瞬間瀰漫開去。

瀑布之上,李珣長嘆一聲,身上玉辟邪自運作,區區迷煙,自然無奈他何。他又向崖下樹林中看了一眼,那裡出「飛夢煙」的揮範圍,應也無事。

也就是轉念的時間,水潭邊正後移的祈碧,身子忽地一晃,全身力氣在瞬間被抽空,猛然間平衡不住,低呀聲中,慢慢軟倒。

前面的的單智反應過來,連滾帶爬地衝過,伸手去扶,卻沒有掌握好力量,剛沾上手,便給帶翻。

祈碧手中明珠滑落,摔在水潭邊硬石上,當即破開。密林水潭,立時被回捲的黑暗完全籠罩。

李珣瞳孔放大,稍稍適應,便將潭邊情形看了個清楚,比之剛纔,僅稍暗一些而已。目光掃過,正好見到單智雙手緊扣着祈碧的香肩,身子卻反常地挺直,僵硬地將玉人按在地上。

飛夢煙完全化入空氣中,再無危害。單智事先服了解藥,李珣早有準備,更遠一些,靈機不在迷藥範圍內,如此,水潭周圍,只有祈碧一人中了招,此刻渾身酥軟,連根手指頭也擡不起來。

她總算還能明白生了什麼事,想厲聲叱喝,可力氣到了脣齒間,就消融了**分。出口的聲音,微弱不堪:「放開我!」

單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竟然聽話地放開了手。祈碧見事有可爲,心頭微鬆,想繼續要他懸崖勒馬,又怕說得不好,觸怒了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

潭邊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餘下單智重重的吐息。

李珣不自覺抿住了嘴脣,奇特的感覺在心口漲縮回旋,他忽地笑了起來,沒有下去的意思。倒是下面樹林中,靈機至今未動,很讓他吃驚。難不成,那小子看傻了嗎?

崖下祈碧微弱的叫聲順着風兒傳了上來:「拿開!拿開!」

聲音裡已帶着哭腔。那是單智伸手碰撞她的臉蛋,動作相當柔和,可在祈碧這方,卻恨不能馬上死去,她已經可以想像,接下來會有什麼樣的命運等着她。

單智忽然嘿嘿地笑了起來:「師姐,你真美……」

這話很無禮,但尾音卻在打顫,接下來,他突然收回了手,只是跪坐在祈碧身邊,悠悠說話:「我知道,師姐,你一定是以爲我想對你不軌,是不是?嘿嘿,師姐,你不能這麼看不起我,你的想法不對,一點兒都不對!

「我是喜歡你,想要你,可是,我爲什麼要強迫你呢?你以爲我很下作,不,沒有,完全沒有!我就是想這麼看着你,什麼都不用做。一直等到有人來打擾我們,那時候……」

聲音漸至於無,但下一刻,嗡然聲中,寶劍出鞘。冷冷鋒刃在黑暗中放射出淡金色的光。單智就將這把劍橫在膝上,冷冷笑。

「到那時,這把劍會先穿透我的心口,再透過你的心口,我們就串在一起,身子貼着身子、血融着血,誰也沒有辦法把我們分開!

「到了天上,我再來疼你、愛你,那時候,你就不會像現在這樣……

對不對?你說,這主意怎麼樣?師姐,你說話啊!」

祈碧沒有回答,她只是失神地看着深邃無盡的夜空,淚水溢出眼角,沁入鬢間。

單智有些手忙腳亂地伸手,去擦那淚珠,而他的手剛離開劍柄,身後便有人怒吼一聲:「單智師兄!」

密林中,靈機聲之後,立刻狂奔過來,度好快,半途伸手,便要去制着這位已陷入瘋狂的師兄。單智先是目瞪口呆,眼看靈機便要衝過來,他本能地縮回手,抓住劍柄。

時間明顯不夠他將自己和祈碧的心臟串在一起,因此,他怒吼一聲,反手揮劍,那模樣,分明就是要把靈機砍成兩半。

靈機險之又險地側身,讓過這道致命劍氣,同時也拔出了劍。單智已經跳起身,狀若瘋虎,衝了上來。

此時靈機的修爲遠在單智之上,只一劍便將單智封開,同時大叫道:「單智師兄,你還執迷不悟嗎?」

單智悶着頭又是舉劍迎上,這回靈機根本不給他近身,當空劍氣一絞,清鳴聲中,單智虎口迸裂,寶劍脫手,只能在原地呆。

靈機搖搖頭,也收起寶劍,一步步走上去,口中語氣已放得儘量柔和。

「單師兄,我知道,你只是一時糊塗,現在沒有釀成大錯,完全可以挽回啊!對了,還有祈師姐,祈師姐也一定會原諒你,只要你對她道歉,大家可以當什麼事都沒有生過……是不是,祈師姐?」

說着,靈機扭頭去看祈碧的反應,只是祈碧此時真正連說話的力氣也失去了,沒有一絲聲息。

靈竹還要再說,體外風聲一緊,卻是單智重拳轟來,他本能地躲開,卻見單智已經返身跳起,竟然又向着祈碧撲過去。喉嚨裡已經破碎不成聲:「師姐,一起死吧!」

靈機大驚失色,本能地催動背上寶劍,念動即,化作森冷劍芒,直刺過去。

然而單智變得實在太過突然,又全然不顧背後劍芒,靈機飛劍雖快,卻還是慢了半步,單智重拳轟下,劍芒只在最後撞了一記,使其稍稍偏移,大半拳力仍擊在祈碧肩頭,喀嚓一聲,肩骨碎裂。

祈碧身體一震,口中顫聲呻吟,已經受了重傷。緊接「砰」聲大震,單智被劍氣彈飛,四仰八叉地摔入水潭之中,狼狽不堪。靈機則飛快趕上,護在祈碧身前,再也忍不住破口大罵:「單智,你混蛋!」

單智勉強從水潭裡脫身出來,臉上卻掛着古怪的笑容。可這一切,在碰到祈碧艱難偏移過來的黯淡眸光時,卻如熱湯沃雪,瞬間消融不見。

「沒、沒死?那我,不,我也不能死、不能死……」

冰冷的潭水似乎沖刷掉了他所有的勇氣,他嘴裡念着誰也聽不懂的話,盡力偏着頭,避過祈碧的目光,向後退去。

祈碧終於忍不住,咳出鮮血,瞬間染紅了半邊臉頰。這刺激性的顏色落在單智眼裡,就像是一根燒紅了的尖針,猛地打入他的腦殼。

他慘叫一聲,向後便跑,跑了兩步又踢到自己脫手的寶劍,他手忙腳亂地拾起來,御劍便起,要翻過瀑布高崖,有多麼遠,逃多麼遠!

靈機咬牙站在原地,寶劍化虹飛動,直追上去。他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把單智給留下來,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

單智御劍,轉眼便到了高崖邊上,然而,入目的景象卻讓他呆住。一人就站在高崖之上,負手而立,冷冷地看他,山風吹動衣袍,獵獵作響,直若乘風歸去。

「珣……珣師弟?」

李珣看着單智,目光卻又透過眼前的面孔,散入無盡的虛空,其中的意味,便是一百個單智,也弄不明白。

而此時也不是他思考的時候,靈機操御的劍光已飛射而上,急切之下,單智身體只是稍滯,便嘶叫着向上飛騰,這時候,他已經什麼都顧不得了。

手指輕擡,但僵滯了一下,卻又放了下去,與之同時,李珣也閉上了眼睛。

山風突然變得猛烈起來,半空中細小的漩流乍分乍合。單智被這風一吹,只覺得身子僵冷,本與劍身勾連的真息忽有一股失去了控制,又調整不及,由此劍光散亂,上飛的身形止不住偏向一邊。

恰在此時,靈機的飛劍直刺過來,本是要擊傷他腰胯的劍芒避之不及,嗡然聲中,貫胸而入。他慘嘶一聲,猛力掙扎,劍氣本能迸射,將其心脈絞成碎末,抹消他體內每一寸生機。

帶劍的身體在空中定格,旋又直落而下,半息後,砰然水響,此後,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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