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章 道士
楊天圓從蛤蟆爹口中得知。
月前,上百個難民來楊家門上乞討,家中平常爲災民所備有限,一下子來這麼多人照顧不過來。吃的東西發下時發生了轟搶,幾個身弱之人在亂腳中喪生,一個綰頭之人拉着個孩子趴在屍體上哭了好一會兒,死死盯着城樓上的楊貴生,眼裡迸火。
戰禍天災歲月,死個把人,還不跟玩似的。
因此,楊貴生並未放在心上。次日,醒來便被困在了琉璃籠,身子變成了癩蛤蟆。
楊天圓從小苦讀聖賢書,怎也料不到這種光怪陸離的事發生在自已家,害怕極了。早已餓的瘦骨嶙峋,身無縛雞之力。任憑如何搖晃柴門,依舊是毫不通情的紋絲不動。絕望充斥,輕生的念頭無時不有,思量着忍到把母親入土再死不遲。
一天,楊天圓迷迷糊糊躺在地上,院子裡傳來大吵。
楊天圓藉着門縫瞧見一個道士,指着“楊貴生”怒斥:“師弟,這麼做有違天道,不合人法,咱們習道之人不怕窮,餓死怕什麼?我們要清心捍衛道門尊嚴,怎可行此下作之事?”
“他楊家要麼施粥,要麼不施,爲何拿窮人開心?丟一口吃的瞧衆人爭打取樂,我瞧不慣。”
“有當有,無當無,施多少皆由心意而定,道門人萬不可行此換魂缺德事。”
“說破大天,我家人是因他而亡,這個仇,不能不報!”
“執迷不悟!”
楊天圓連忙回身叫:“爹,快看,有個道士與他吵起來了,是不是爲了咱們?”當他捧着蛤蟆爹來到門前時,“楊貴生”已經與那道士鬥在了一起,上竄下跳,左閃右避。兩把明晃晃的劍劈的呼呼生風,動的是真格,玩的是真傢伙兒,一招一式都是取人性命的毒招。
“楊貴生”漸漸處於風,邊鬥邊討饒:“師兄,我知道錯了,放過我吧,我即時把驅殼給他還回去。”把劍一丟,膝身跪下。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那道士收住劍勢,背手而拿。
“這道士有能耐,有能耐,孩子,咱們有救了!”蛤蟆爹高興的在楊天圓手心裡直跳。
那道士見“楊貴生”長跪不起,想是他幡然醒悟,悔不當初,近前去託。何料“楊貴生”冷不丁從懷裡抽出一把匕首,朝他胸口直刺了過去。那道士來不及躲,正中小腹,很配合的倒在了血泊中。
蛤蟆爹見此情景,驚的合不攏嘴,僅有的一絲希望也被徹底破滅了。
“楊貴生”大是得意,對着躲在四周的下人高喊:“來人,來人,把他擡到亂墳崗喂狼,回來殺豬慶功,老子今天高興,人人有賞!”
突然之間,那道士一躍而起,將一張血水浸紅的符貼在“楊貴生”背上,坐在地上,五心朝天,緊口急念。“楊貴生”急忙往下撕,剛摸到符的瞬間整個身子炸了開來,滿院殘肢,血水四賤。
“完了,完了,身子毀了,我這輩子只能當癩蛤蟆了!”蛤蟆爹翻着白眼泣哭。
那道士軟軟癱倒在地上。
所有的下人第一反應是,家裡沒主了——搶!
楊家老祖二百年前走西口後發了財,在浩浩的晉商長流中,算不上大富之家,但在當地十里八鄉中可謂是紅極一時的大財主。良田百傾,騾馬千匹,僕人、佃戶,更是數之不盡,曾使多少人爲之眼饞。這個有着百年基業的大宅門,頓時變的一無所,別說糧食了,連桌椅板凳都搬的一件不剩。楊天圓在門縫眼睜睜看着他們橫搶豎奪,說不上的失落。蛤蟆爹深深閉上眼,一言不發。
足足搶了一下午,不能帶的基本上都砸了。
輝煌的大院,變的好似落破的敗廟。
月上天穹正,柴房的門開了,一個多年對楊天圓呵護的老人臉上、脖子上全是傷,昭示着委屈。
“少爺,您受委屈了,快出來吧。”
“福伯,多謝,多謝!”
“唉!誰能想到咱楊家變成了這樣,老爺被炸死了。少爺,收拾收拾到別處去吧,我走了。”福伯對楊天圓深深鞠了個躬,以示多年照顧之恩,轉頭走了,一路走一路搖頭嘆息。
楊天圓捧着蛤蟆爹站在院子。
夜涼比起心冷,頂多算個屁。
蛤蟆爹一陣哽咽,泣聲說:“敗了,敗了,楊家敗了,我對不起先人,對不起楊家列祖列宗,我有何顏面到九泉之下見他們啊!”哭的布穀鳥都停下了叫。
“爹,別難過,別難過,大不了從頭再來,我保證恢復咱家往日風光。”楊天圓連忙開解。
“談何容易,談何容易!”蛤蟆爹無奈的晃着沒有脖子的頭。
“爹,您先等着,我去把娘背出來。”
“孩子,先看看那道士乍樣了?死了的話,把人埋了,畢竟是人家把我們救出來的。”
楊天圓與母親的屍身相處了半年,早就不知道什麼叫怕了。此時,讓他摟着秦始皇暴君屍也沒多大個意思,他在那道士身前彎下。騰地裡,那道士一把抓住他,手勁似鋼鉗,力度奇大。詐屍在民間廣爲流傳,死透或者是變成妖怪,楊天圓並不吃驚,他也只識過怪事。老輩人口口盛傳詐屍是殭屍前兆,會吃人,楊天圓嚇的大叫:“你……你幹什麼,放手,放手!爹,救我,快救我……”
蛤蟆爹急跳着向他靠近,八畝地一顆谷,決不能再受到傷害了。未到跟前,只聽那道士開口說:“別怕,別怕!我沒死。”這才使楊天圓放下心來。
那道士抓着他的手喘着氣說:“沒死透,離死透差逑不多了,一半口氣,還不如個整屁。”
蛤蟆爹對楊天圓說:“孩子,快把恩人扶進屋裡,別涼了身子。”
將死之人身子極軟,楊天圓瘦似柴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他扶了進去。屋子裡一片狼籍,沒有一件像樣的傢什,炕底的席子都給人捲走了,也不知拿回去吃,還是蓋。
楊天圓扶着那道士躺在光磚的炕上,再回頭,蛤蟆爹沒了影子。楊天圓的心一緊,心想:“會不會被鳥吃了?或是狗吃了?還是掉茅坑了?”猜測很快被打消了,樹上的布穀鳥可能看不下去了,早飛走了,狗被下人們牽走了,茅廁遠着哩!
柴房裡,蛤蟆爹一動不動趴在母親屍體上,身子在變涼。楊天圓如夢方醒,蛤蟆爹不願以這種方式活在世上,選擇了陪母親,大哭了一場,回到屋子。
“孩兒,你那蛤蟆爹死了嗎?”
“嗯!”楊天圓委屈的點點頭。
“誒,有誰願意在癩蛤蟆的身子裡活一輩子,埋了吧,你還年輕,想開些,活命要緊。”
東南角的工房裡有兩口槐木壽材,尚未合棺走漆,下人們搶砸時並沒有敢去碰。舊時農村,通常在子嗣降生後,早早給自已備下壽木,不合棺,不走漆。幾十年後嚥氣時,方纔合棺入寢走漆。
這種風俗有的地方沿用至今。
楊天圓心說:“我娘餓死了,我爹變成了癩蛤蟆,家被搶了,讓他們如何面對先人,得讓他們體體面面躺進棺材入土。”扯了條麻繩捆在壽木上,一頭繫腰,猛向外拉,力氣使盡,它就是倔犟不走。楊天圓越想越氣,爲何想盡孝這麼難,老天爺爲何不把壽木變輕,別跟我嘔氣,懲罰王八蛋把勁卯足,跟我較啥真。足足拉了大半夜,未動一毫,垂頭喪氣回到屋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埋了嗎?”
“他們受了這麼大委屈,我想讓他們風風光光的走。大師,你會法術,把傷變沒,幫幫我!”
“誒,我指望不上了,這口氣一會兒提的上一會兒提不上,閉眼,跟放個屁差不了多少!”
“你別死,求你幫我好好安葬了父母,我當牛做馬報答你。”
“孝心難得,不過,還有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