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雨渾身微微一凝。
她一向知道康康爲人有些冷淡，但也從來沒有聽康康用這樣的語氣說過話。
乍然聽到，她幾乎不敢相信這是康康在說話。
但這的確就是康康的聲音。
筱雨下意識地悄悄躲到了一邊。
郭嬤嬤也只能隨着她退到了一邊，端着托盤有些擔心地看了筱雨一眼，又望着殿口方向，臉上也帶着困惑的表情。
大公子這說話的氣勢，可真讓人冷汗不止。
也不知道是哪個大臣做了措施，讓他這般生氣。
半晌過後，便有人從殿中拖出了一個渾身癱軟的男人。那男人着官臣打扮，看上去官位不高。他整個人都疲軟着，顯得毫無反抗之力，最終卻一直在低聲嘀咕着“聖皇饒命”，看上去應該是被嚇破了膽，如今已經失了心神。
拖人的宮人見到筱雨候在外，頓時便要向筱雨行禮。筱雨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忙他們自己的去。
她靜立在殿外，悄無聲息，好像並沒有在這兒一樣。
郭嬤嬤爲難地輕聲提醒道：“夫人，不、不進去嗎？”
筱雨搖了搖頭：“看來康康正在忙，暫時還是不要去打擾他好了。我們在外面等一會兒也不礙的。”
郭嬤嬤輕輕頷首，卻是悄悄打量着筱雨的神情。
服侍筱雨也有好些年了，郭嬤嬤不是不明白筱雨的。就郭嬤嬤的理解而言，在夫人心中最重要的，便是楚將軍和幾個兒女。而幾個兒女當中，就屬大公子最讓夫人上心。
大公子是牽繫着楚將軍和夫人同西嶺關聯的關鍵之人，身份又特殊，年紀又最大，夫人自然對他的關注也就最多。
夫人希望大公子成長成一個出色之人，但大公子如今日益顯露的帝王之氣，卻讓夫人憂慮了。
但是郭嬤嬤卻認爲，其實這樣的大公子纔是帝王該有的樣子，夫人着實不該因此太過憂慮。
“夫人……”郭嬤嬤想說話，好歹能勸筱雨幾句，讓她不要太過憂心。但筱雨卻搖了搖頭，輕聲道：“嬤嬤，靜一靜。”
這就是表明，她現在不想說話了。
郭嬤嬤心裡默嘆一聲。
夫人現在要還不進去，豬腳湯可該涼了。現在的天兒可已經有些涼了。
筱雨一直在殿外等到裡面的大臣似乎都走光了，她才抱着樂兒行了上去。
“嬤嬤先把豬腳湯端回去吧。”筱雨拾級而上，一邊說道：“回聖殿去吃。”
郭嬤嬤點了點頭，有些擔憂地看了筱雨一眼。
筱雨莞爾笑道：“沒關係的，嬤嬤，去吧。”
郭嬤嬤只能帶了人先回去佈置待會兒的菜餚。
筱雨抱着樂兒進了殿。
康康低着頭，眉頭微微有些鎖着，看上去像是在批示着什麼，桌上好幾本奏摺。
聽到有腳步聲，康康也沒有擡頭，只道：“何事，說。”
“那麼忙啊，連擡頭都沒時間？”
筱雨輕笑一聲，康康立刻擡起頭來，看到筱雨微微一愣：“媽媽，你怎麼來了？”
“我想你了，帶着妹妹來瞧瞧。”
筱雨輕笑一聲，康康責問伺候的人：“怎麼不提醒我？”
“跟他們沒關係，是我讓他們不許出聲的。”
筱雨微微一笑，替康康身邊的人開脫，道：“你們都下去吧。”
但他們卻沒敢聽筱雨的，忐忑地看向康康，見康康點頭了，他們才畢恭畢敬地躬身退了出去。
筱雨輕聲說道：“我都使喚不動他們，看來他們還真是隻聽你的。康康，你馭下還真有一套。”
康康微微笑了笑，並不接這個話。
他擱下筆走到筱雨跟前來，同筱雨行了個禮，又看向筱雨懷中的樂兒，伸手拉了拉她的小手。
樂兒抽了回來，抱着筱雨的脖子。
“妹妹精神不大好。”筱雨輕聲說道：“你這個做哥哥的太忙了，平常都不陪她玩，她都不大認識你了。”
康康笑道：“媽媽，我每天都有看妹妹的。”
“你看她的時候，她可早就睡了。”
筱雨笑了笑，望向康康問道：“最近很忙嗎？”
“嗯……有一點。”康康道：“和大晉的往來更頻繁了，西嶺內部也有一些問題需要處理。官員的體系還不夠緊密，人不夠多，還想着要招攬一些人才。”
康康對筱雨一笑：“不過媽媽不用擔心，我會很好地處理的。”
筱雨頷首，欣慰地道：“康康早就已經能獨當一面了，媽媽怎麼還會當你是小孩子。”
母子兩人有片刻的沉默，筱雨率先打破沉默，問道：“方纔看有人拖走了一個臣子，他是犯了事兒了？”
康康淡淡地應了一聲，說道：“讓他做的事情他沒有完成，還想了說辭打算矇混過去，逃避責任。媽媽也知道，這樣的人，絕對不能姑息，否則放過一個，今後其他臣子便都有了參照，大家都這樣做，西嶺不就亂套了？”
“嗯……那你怎麼處置他了？”筱雨微微低了眼。
康康沉默了片刻，道：“罷官，以欺君之罪論，斬。”
筱雨心裡微微一緊。
雖然她已經有猜到，但從康康口中聽到他的這個決定，筱雨仍舊會覺得窒息。
康康不過開開口，一個人的性命就這樣終結了。
帝王的權力便是這般大。
“……就沒有其他臣子，給他求情？”
“有。”康康點頭，道：“但他做了錯事，我如何能這樣網開一面？”
康康看向筱雨，坦率地道：“媽媽說過，亂世用嚴刑峻法，平世寬宥待人。現在的西嶺，不適合寬宥待人。西嶺還亂着呢。”
筱雨心裡微哽。
她不能說康康做得不對，可卻還是難以接受，自己的兒子一張口就要奪人性命。
康康不過只是個六七歲的孩童啊！
不知不覺中，他的成長已經遠超過了她的預期了。
筱雨有些難過。
不知道楚彧是否也清楚康康這樣的變化呢？
筱雨舔了舔脣，問道：“之前可還斬過別的臣子？”
“斬過。”
康康很直率地回答道：“他們見我年紀小，以爲可以輕易地哄過我的眼睛，對我的欺騙也多多少少會有。無傷大雅的，我自然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了，觸及不該觸及的地方的，當然不能輕易放過。殺雞儆猴雖不至於，給衆人立一個警鐘還是應該的。”
筱雨詞窮了。
不，她早就該知道，兒子便是做帝王的料。殺伐決斷，毫不手軟。
之前還有一個阿蓮的事情，她刻意去忘記了，現在也觸景生情地想了起來。
筱雨深吸了口氣，問道：“那，你爹爹知道嗎？”
“知道。”康康點頭，道：“我做的事情，都沒有瞞過爹爹的。”
筱雨心裡更是一哽。
“媽媽，你……”
“沒事。”筱雨有些強顏歡笑，搖了搖頭，說：“你先忙吧，忙完了回來和媽媽一起吃飯，媽媽給你做了豬腳湯。”
筱雨對康康一笑，道：“樂兒有些懨懨的，我先帶她回去，找大夫給她瞧瞧，別是生病了。”
康康抿了抿脣，知道母親是在避着他。
他有些無奈，卻也只能頷首，道：“媽媽，我一會兒就回來。”
“好。”
筱雨點了點頭，抱着樂兒離開了。
望着母親的背影，康康輕輕嘆了口氣。
媽媽……是不是對他失望了呢？
他知道媽媽不喜歡他殺人，所以他和爹爹都沒和媽媽說這些事情。可沒想到，還是讓媽媽知道了。
媽媽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可見他下令殺人，卻總是不能釋懷。
康康搖了搖頭，坐回了桌案上，繼續批示奏摺。
而回到聖殿去的筱雨，先讓大夫來給樂兒看了看。
大夫說樂兒並無大礙，或許只是今日情緒不高，不喜說話而已。讓筱雨不要擔心。
筱雨便抱着樂兒逗弄了她一會兒，餵了她吃一些輔食稀粥，見樂兒有喜了些精神了，方纔鬆了口氣。
郭嬤嬤見筱雨面有愁容，不由道：“夫人可是爲今日在那殿外見到的情景傷神？”
筱雨微微一頓，輕聲道：“嬤嬤，你覺得康康這般……正常嗎？”
“夫人指的是……”
“他這麼小，就敢下殺人的指令。等他更大了，豈不是……”筱雨有些憂心忡忡。
郭嬤嬤想了想，道：“夫人沒有在皇家待過，恐怕是不瞭解皇家的殘酷。老奴年輕時見得多了，宮裡的人，嘴巴一開一合，能讓人生也能讓人死，這是特別簡單的事。大公子又不是濫殺之人，夫人不用爲此擔心。在老奴看來，帝王，就該是大公子那樣的。甚至，大公子做得，比成年的帝王都要做得好。”
“是嗎……”
筱雨勉強笑了笑。
她是有些不認同郭嬤嬤的說法，卻又不能否定郭嬤嬤說得有道理。
其實讓筱雨有些無法釋懷的，不只是康康下令殺人的“淡定自若”。
她有些難受的是，楚彧知道這種事，卻從來沒有和她說過。
這是不是說，他們父子倆把她給摒除在外了？
筱雨抱着樂兒有些出神地想着，慧兒瞧出來筱雨情緒不佳，也沒上來鬧她，還叮囑騏兒驥兒兩個弟弟也要乖乖的。
等到楚彧和康康回殿，筱雨仍舊有些愣神。--12875+d6su9h+100523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