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五一據說會放五天假,最後那一天還是二十四節氣的立夏。
放假前夕,司華悅忙得一團亂,在別人忙着研究去哪裡遊玩的時候,她也給自己做出了一個日程安排。
這個安排中有仲安妮、餘小玲、袁禾和甄本。
排在首位的自然是餘小玲,因爲節後她的裁定就要下達了。
杜主任被顧頤派來的人帶走後,疾控中心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平靜下來。
所謂拔出蘿蔔帶出泥,杜主任在任二十多年,盤根錯節,帶出的可不僅僅是泥,還有蚯蚓。
平時跟他關係走得近的,都戰戰兢兢地努力工作,深怕遭了池魚之殃。
一個又一個被帶走問話,有的回來繼續工作,有的一去再也沒見着人。
負責花圃的老牛也被喊去問話,安然無恙地回來,繼續他的清潔工作和侍弄花草。
花圃的面積加大了,裡面移栽了更多的玫瑰和月季。多了兩樣沒刺的植物:薄荷和含羞草。
不過現在除了老牛,誰也不能擅自靠近,旁邊立着一塊特別醒目的牌子:活人禁止靠近!
死人他待能靠近得了呀?!
杜主任被帶走的第二天,顧頤踐行諾言,給司華悅疏通好關係,她終於得償所願見到了餘小玲。
隨她一起來的還是高師傅。
而押送餘小玲來的獄警卻不再是姜副監區長,而是一個新面孔,起碼對司華悅這個出獄的人來講,是個新面孔。
進來後,兩個人拿下話筒,那個獄警則戴上耳麥。
“恭喜你呀小玲,終於沉冤得雪了。”明知不該說這話,但旁邊有獄警在監聽,她也想不出更好的開場白。
“結果還沒下來呢,先別高興得太早。”餘小玲倒是能沉得住氣。
結果就算出來了,她也高興不起來,因爲這代表着,她走出監獄,她的親弟弟入獄,也或者是更壞的結果。
“董律師很負責,他前些天就告訴我說五一之後就會出結果,我一直想來看看你的,可單位一堆破事纏得我走不開。”
“你忙你的,不用總惦記着我,如果……”餘小玲猶豫了下,畢竟剛纔才說的別高興太早,所以接下來的話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如果你出來了,我會提前得到消息,放心,你走出監獄大門見到的第一個人肯定是我!”司華悅笑着接下她難以啓齒的話。
餘小玲垂下眼,眼皮快速顫動,鼻頭也隨之泛上一絲紅暈,明顯是在強忍着哭意。
想想便讓人心酸,十一年,明知自己是被冤的,還要堅守信念,強自撐過這段漫長的時光。
這種感覺司華悅深有感觸,所以,她們倆同時沉默了下來。
“小夏,外面有人找你,說是姓李。”接見室裡面的門微敞一線,一個人透過門縫小聲喊。
因爲這會兒司華悅和餘小玲都沒有說話,所以,負責監聽的獄警聽到了喊聲,拿下耳麥並站起身。
看了眼餘小玲,再看看玻璃牆對面的司華悅和高師傅,她遲疑了一瞬後,快步走向門口。
“華悅,”瞥了眼門口方向,餘小玲語速極快但卻極力壓低聲音說:“我不確定袁木是不是我殺的。”
嗯?司華悅一愣,難道真的是那麼巧合,那麼倒黴,摔一跤就摔死了?
“那是?”司華悅不知該怎麼問,問她袁木是摔死的?還是問,被誰殺死的?因爲當時跟在袁木身後的只有餘小玲。
“我那天打掃完衛生回監區的時候,聽到兩個獄警在說西樓二樓拐角的監控壞了,得抓緊修。”
剛回監區,飯還沒顧得上吃,就聽袁木在走廊裡跟人商量陪她下樓找胸牌。
袁木的人緣差到極致,留守老犯都不待見她,新犯前兩天才分下監區,根本沒人搭理她。
把工具放進倉庫後,餘小玲拍了拍手說,走,我跟你搭個聯號吧。
這個時間點,各個監區都在吃飯,樓梯沒人上下走動。
走到二樓拐彎處,餘小玲趁四下無人之際,卯足力氣猛地推向袁木的後背。
長年在監獄裡打掃衛生,搬搬抗抗的餘小玲力氣很大。
袁木身形瘦小,被她這用力一推,直接尖叫着滾下樓梯。
她的頭重重地磕在對面的窗臺角,然後一頭血地倒地昏迷過去。
“我當時很慌,但我很確定她不是死了,而是昏過去了,因爲我看到她的肚子在上下喘氣。”
答應了司華悅要殺死袁木,餘小玲雖怕,但她是一個意志力非常堅定的人,她快步走下樓梯,準備掐死袁木。
可就在這時,姜監區長和醫務室一個值班的獄警聽到聲響走了過來。
見狀,姜監區長和那個獄警命餘小玲立即將人帶到醫務室搶救。
抱着袁木往醫務室走的路上,餘小玲還能感受到袁木的生命力在搏動。
將人放到急診室後,姜監區長和餘小玲就退了出來。
在姜監區長的詢問下,餘小玲便將經過講給她聽,只說袁木是自己踩空摔下樓的。
姜監區長對她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回頭監獄局來人調查這事的時候,你就像剛纔這樣說,不管他們如何誘導恐嚇你,你都不要擅自添加或刪減這個過程。
第二天,袁木的死訊便傳開了,監獄方命各個監區的犯人,下樓時務必謹慎,不要步了袁木的後塵。
之後沒多久,果如姜監區長所言,監獄局來人偵查此事,餘小玲便將那天對姜監區長說的話複述一遍。
本身她就是故意殺人入獄的,偵查人員非常嚴厲地審問她,但她抵死不承認人是她推下去的。
她跟袁木在被投獄以前,誰也不認識誰,沒有新仇舊怨,即便在監獄裡也從無交集,根本就沒有殺人的動機。
加之有姜監區長和醫務室那個獄醫的證言,最終結果出來了:意外死亡。
餘小玲到現在還是懵的。
之後沒多久董律師便來提見她,辦理了委託手續,董律師很明白地告訴她,這錢是司華悅幫忙出的。
餘小玲深感慚愧,因爲到現在她也拿不準人是不是她殺的。
聽完餘小玲的講述,司華悅也陷入了沉思。
那天帶餘小玲出來的獄警是入監隊的姜副監區長,而抓捕初師爺那晚,也是姜監區長值夜班。
將整件事結合起來一分析,答案呼之欲出。
姓夏的獄警回來了,臉上帶着一抹尚未調整好的嬌羞。
司華悅瞥了眼這個獄警,很年輕,身材也很勻稱,應該是剛從警校畢業參加工作的新人。
有人在旁監聽,說什麼都不得勁。
跟餘小玲又寒暄了會兒,要出餘小玲原來婆婆的姓名、住址和電話後,這次的會見便算是結束了。
這次司華悅僅給餘小玲帶來些吃食,還有一套出獄時穿的衣褲鞋襪。
沒有再給她存錢,因爲她出獄那天,司華悅得來接她。
上次來的時候,餘小玲說過讓她幫忙照顧她的兒子,可一直到離開,兩個人也沒想起來把她原來婆婆的情況講一下。
按說現在她很快就要出獄了,完全沒必要再管她要她婆婆的信息,司華悅是想着先她一步找到人。
試想,出獄時,最希望見到的人必然是在監獄裡日夜牽掛的人。
而餘小玲現在唯一牽掛就是她的兒子。
走出監獄大門,迎面見到一個男人倚靠在一輛邁騰車旁,似乎是在等什麼人。
司華悅和高師傅的車就停在他的車不遠處,從他身旁經過時,司華悅聽那男人咦了聲。
然後,拉開車門就鑽了進去,跟躲避瘟疫似的快。
“認識?”那男人的動作快得有些滑稽,因爲他進車門時,腦殼被狠狠地磕了下,聽聲音就怪疼的。
司華悅疑惑地回頭看了眼那輛車,搖搖頭說:“不認識。”
等她和高師傅坐上車,只見一個身穿便服的女孩像一隻迎風飛舞的花蝴蝶般從監獄裡飛出。
而她飄飛的方向便是那輛邁騰。
“這是剛纔的那個獄警吧?”高師傅不像司華悅臉盲,掉頭就忘記人的臉。
“可能吧,管她呢,走吧咱們。”司華悅喜歡聽八卦,但不喜歡研究或深挖。
一直到他們的車開出去很遠了,後面的邁騰才慢騰騰地發動。
按照餘小玲提供的地址,高師傅打開導航,發現根本就沒有這個地方。
司華悅試着打那個電話,意料之內的,語音提示說是空號。
十多年了,一直使用的老號,尤其還是座機,除了公家單位,私人家很少有。
不得已,司華悅給市政打了個電話,這才知道,那邊早在七年前就已經改建了。
按照市政提供的小區信息,司華悅和高師傅抵達那裡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進入新規劃的小區,司華悅找到物業,得到的答覆是,業主裡壓根就沒有一個叫“王文梅”的人。
找不到餘小玲曾經的婆婆,就代表着找不到她的兒子。
司華悅不死心,給顧頤打了個電話,讓他幫忙給查查王文梅家人的情況。
坐在出租車裡等了快一個點了,才收到顧頤發來的消息:奉舜一個叫王文梅的早在五年前就銷戶了,其他省市有,年齡不符。
死了?
可人死了,是誰去銷的戶?總會有記錄吧?能找到她的家人也好啊。
剛準備給顧頤發過去問,顧頤大概是太忙了,又回覆了一條:王文梅的丈夫也在同年病逝,據說是室內裝修的甲醛造成他們罹患癌症死亡的。
這就是說,餘小玲孩子的合法監護人都沒了?那孩子呢?
老兩口過早搬進新居,孫子必然也會隨着進去,大人都沒能頂得住,當時年僅五歲的小孩兒哪裡能頂得住?難不成說,孩子也沒了?
顧頤最後一條消息印證了司華悅的猜測:同年死的還有他們的孫子。
司華悅這一刻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一死死一家?這甲醛快趕上初師爺手裡的母毒了。
人生的巧合總是會不期而遇,車窗開着,兩個中年婦女結伴買菜回來。
司華悅聽到她們倆說到:當初就咱們這小區,兩個大人加一個小孩,全死了。甲醛太可怕了!回去告訴你兒子,寧肯推遲婚期也不能着急搬進去,多通通風放放味兒。
司華悅忙打開車門下車,追趕上那兩個婦女,“大姐,麻煩問一下,你剛纔說的那家被甲醛害死的人,女主人是不是叫王文梅?”
聽話的婦女見司華悅是個新面孔不想接腔,說話的婦女是個好性情的,忙說:“這都多少年了,我都忘記她的名字了,但我可記得確實是姓王不假。”
司華悅木然地說了聲謝謝,轉身回到車上。
“真的是啊?”高師傅察言觀色,一臉惋惜地問。
跟着司華悅去了兩趟監獄,見了兩次餘小玲,多少也知道些餘小玲的過往。
對餘小玲的遭遇,高師傅也忍不住一陣唏噓感嘆。
這簡直就跟算命說的命硬的人一樣啊。
餘小玲丈夫死了,公婆死了,兒子死了,她的父母被捕,她的弟弟被通緝。
她還有什麼親人?她出獄後迎接她的只有司華悅了。
手機振動,又是顧頤的:明天上午九點,隨我去趟虹路看守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