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時辰差不多了,我便拿着飯菜,推開了少爺的房門。
少爺屋內沒點燈,屋外的的燈光和月光透了進來,勉強能視物。我把飯菜放到了桌子上,摸索到火摺子,點亮了燈。
少爺趴着書桌上睡着了,手裡還拿着毛筆,臉上沾滿了墨跡。
我輕輕靠了過去,默不作聲。
少爺睡得香甜,卻似乎還在賭着氣,小嘴嘟着,小臉鼓着,一副委屈的模樣,明明平日裡瞧着張牙舞爪的,一不小心就要撲過來咬人,睡着了卻多了份安靜和乖巧,平添了些許可愛。
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許是今天真是被迷了心智,明明在蘇府三年多沒開口講過話,這個時候卻情不自禁的講出了聲。
“阿沅。”
我的少爺。
少爺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緩了一下之後慢慢睜開了眼,睡意朦朧,還沒清醒,整個人瞧着迷迷糊糊的,卻如此的讓人心動。
心動?我在想些什麼?!
我急忙站起身,把飯菜拿了過來,放在了少爺面前。
少爺還沒清醒,睡眼惺忪,愣愣的看着我,似乎很是不解。
我猶豫了一下,拿起碗筷,給少爺餵飯。
可少爺卻緊閉着嘴巴,一眨也不眨的瞧着我,不啃聲。
我張了張嘴,示意少爺學着我張開口。少爺定睛瞧着我好一會,沒張開口,反而是慢慢的接過我手裡的碗筷,自己開始扒拉着吃飯。
我又搬來了一張椅子,坐在少爺對面,把筆墨紙硯移了一下位置,便開始抄《論語》。
少爺難得那麼安靜乖巧,一聲不吭的坐着吃飯,我偷偷瞧了一眼,不知是不是這燭火的緣故,少爺臉上微微泛着粉紅,嘴巴一張一合,小口小口的吃飯,看着溫順得很,很是讓人歡喜。
過了一會兒,少爺放下了碗筷,低聲道:“吃飽了。”
我放下筆,擡眸一看,少爺全吃光了,一點都不剩下,看樣子是餓壞了。我起身拿起食盤就要出去,得先拿去廚房洗,不讓放到明早會有味。
“阿九。”少爺聲音微微抖,好似有些委屈的模樣。
我站住,回頭。
“你記得要回來。”少爺期期艾艾的瞧着我,我極少瞧見少爺這副模樣。“你還要,還要幫我寫《論語》呢。”
我點點頭,少爺便開心的笑了。
等回去的時候,在屋裡瞧不見少爺的人影,想着纔剛被老爺罵了一陣,不會亂跑到哪裡去,便也沒在意,直接去到書桌,繼續抄寫《論語》。
過了一會兒,少爺纔回來,默不作聲到我對面坐了下來,手裡提着一壺小酒,卻是一臉的憂愁。
“喝嗎?”少爺嘴角微揚,苦澀的笑着。
我搖搖頭,繼續寫,視線卻偷偷的看着少爺。
少爺有心事,悶喝了好幾杯,嘴角漏出的杜康順着微微仰起的下巴,一路往下滑,喉結滾動着,因爲酒水劃過而閃着光,看得我面上一熱。
非禮勿念!
我像偷竊了什麼了不得的珍寶,急忙低下頭,害怕被少爺看見我的表情。
“阿九,我想我娘了。”少爺低笑了一聲,吐息間全是酒氣。
我依舊不敢擡頭,假裝專心致志的抄寫着,少爺也不在意,自顧自的向我袒露心事,全沒一點顧忌,想來是醉了酒,而我又是個啞巴,告訴我也無妨。
“阿孃在很小的時候就走了,我那時才三四歲,她告訴我要去給我買好吃的,然後我就坐在門口臺階上等她回家……我等了很久,晚上的時候也不肯回房,下人把我抱回屋,我就又偷偷跑出來,我一日一日的等她回來……可是我卻一直沒等到她。”
少爺的聲音越發小,隱隱帶着哭腔。
我停下了筆,擡眼瞧他,心揪得厲害。等待是一件最磨人的事情,就像成千上百隻螞蟻撕咬着肉體,又疼又癢,度日如年,可偏偏換來的卻是,來日無期。
這種滋味,我親身經歷過啊。
“我爹不告訴我,可是我知道,阿孃死了,是被人害死的,而我知道是誰害的,所以……我也害了她,可她沒了孩子,竟然把我當她的孩子看,真是可笑。”
少爺仰頭又是一杯。
“我蘇沅用不着別人可憐!我不稀罕她!亦不稀罕他!這蘇家的小少爺,他們以爲我就想當嗎?!我要的……哪裡是這個……”
少爺不自覺的透露了蘇府的一些舊事,我自是知道有錢人家是非多,可真真切切發生在少爺身上時,我卻愣着了好久沒反應過來,也不知應如何寬慰少爺纔好,瞧着少爺一杯一杯的灌着酒,心疼得厲害。
“你是不是也要走?”少爺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定睛瞧我,聲音有些沙啞。“晉允脾氣那麼好,哪像我這般無理取鬧……你早就想走了,是不是?”
我搖搖頭。
少爺微微舒緩了一下眉頭,不安的低聲又是一問:“真的?”
我點點頭。
“不騙我?”
我再次點點頭。
少爺笑了,燭火映在他的眼眸,好看得噬魂奪魄。
少爺啊,我怎會騙你,又怎會離開,你是我的命啊。
“喝!”少爺把酒杯子遞到我嘴邊,開心的看着我,眉眼彎彎。
我猶豫了一下,輕輕抿了一口,慢慢嚥下,那滋味依舊是辣得很,緩緩回味起來卻帶着絲絲的甜。
少爺瞧着我,笑出了聲,收回了酒,又自己喝了起來。
我又接着繼續抄書,夜很靜,秋夜的月很漂亮,眼前孤傲的人亦是。
我不知不覺便睡着了,還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初見少爺的那個寒風四起的冬日。
天還是灰濛濛的,路上行人稀稀疏疏,我坐在臺階上等我那狠心的爹。少爺走了過來,依舊是一身錦繡,明眸朱脣,嘴角卻耷拉着,瞧着有些委屈。
“你坐在這裡幹什麼?”
小小的少爺坐到了我旁邊,歪着腦袋問我。
“等我爹接我回家。”我不安的絞手指,偷偷的看着這個好看的小人兒。
“哦。”小少爺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沉默了一會,我怯怯開口。
“你也有要等的人嗎?”
“嗯。”小少爺的嘴角終於微微揚起,得意道:“阿孃說要給我買好吃的!”
我羨慕瞧着小少爺,不自覺咬了一下下脣,家裡窮,我爹從未給我買過什麼零嘴。
不一會兒,小少爺的阿孃來了,給小少爺買了很多各種各樣我瞧都沒瞧過的點心,隔着黃皮紙都能聞得到那香甜的氣味,我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
“我阿孃來了,我要走了。”少爺起身,衝我開心的笑,問我:“你爹什麼時候來?”
“……”我沉默了一會,低聲道:“我不知道。”
也許他不會來了。
“這個給你。”少爺塞給我一包雪白的花狀糕點,瞧着鬆軟可口。“也許下一瞬就來了,你好生等着,莫餓着了。”
我捧着糕點,說不出話,不知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開心,期待,又有些許感激。
“謝謝你。”
“不客氣。”
少爺衝我笑了笑,好看得緊,讓我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來。
“我叫蘇沅,你可以喚我阿沅。”
“阿沅?”
“嗯!”
小少爺和他的阿孃走了,我又剩下自己一個,卻不似剛剛那般寂寞了。
我輕輕捏起一塊糕點,咬了一口,竟柔軟得不像話,甜滋滋的卻又帶着一絲酒味,可撲鼻的卻是一陣淡雅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