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早已被母親打掃的一塵不染,牀上的青紗帳輕輕地撩起來,母親親手繡的兩個靠墊隨意的搭在牆邊,純白色的碎花牀罩,小依貪婪的坐在牀上不願起來
母親因爲是和父親私奔,所以沒有陪嫁,家中的所有傢俱都是後來兩個人一點點的攢下來的小依的房間裡有一個小的梳妝檯棗紅色的實木雕刻着古典的繁花,沒用一顆釘子,一鑽一鑿之間透着沉着與質樸,配着梳妝檯的原木凳子
因爲四年不在家,梳妝檯上乾淨的很,只有兩把木梳和幾個簡單的銀飾靠近陽臺的地方是一張大大的書桌臺,上邊依舊擺着文房四寶,不知是母親最近才放上的還是一直沒有拿走過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東西,換了身衣服,小依站在房間的陽臺上看着下邊的天井小院
“依依,收拾好了下來吃飯”媽媽在樓下喊話,“叫上你爸,他在書房”
“哎”小依極喜歡自己房間中的這個陽臺,站在上邊,右邊可以看到父母房間的陽臺,往下可以看到整個院子的景象,那時候父親在院子中打太極,她也會忍不住興匆匆的跑下樓去和父親推推雲手
晚飯有云依做夢都懷念的母親炒的豆角和西紅柿湯,這些年在國外雖然也學着母親做飯,朋友也都說好吃,可小依卻怎麼都做不出母親的味道父親給每個人倒上一小杯葡萄酒,是去年秋天母親摘了家裡的葡萄自己釀的放了一年多,度數已經是不低了
“你爸因爲你回來,今天特地在小學請了假”媽媽笑吟吟的一邊盛飯一邊跟雲依說着話
“啊,現在沒放假嗎?爸爸還在那教畫畫?”
“嗯,”爸爸接口道,“鎮上的小學沒那麼多資金,也請不到繪畫的老師,反正沒事,你哥也去京城發展了,我就當去選選有沒有好苗子”
從雲依讀小學開始,父親就在雲隱小學教繪畫課和寫字課鎮上小學老師的工資很低,但云依的印象中,家裡從不缺錢,雖然母親和她沒有亂花錢的習慣,但是凡是想買的東西,卻也沒有因爲沒錢而不得實現的
後來,慢慢長大,知道“著名”的意思,知道了“泰山北斗”的意思,才知道原來自己的父親,這個會把剝好的蝦仁放到她碗裡,會幫母親梳頭綰青絲的男人,杜葵,杜半山,竟是當代人人追捧的國畫大師和書法大師好,小依承認,她是真的沒覺得自己的父親是什麼泰斗,因爲當年她選不到好看的圖紙來做包書紙,所以不知道拿了多少父親的畫作來包書,那些畫作現在少說一副也可以賣到幾十萬,而多少人是想買卻沒有門路小依曾不解的問父親,既然那麼有名爲什麼偏偏住在這樣的一個小鎮上,幾乎無人知道,也從沒有什麼人來探訪,只偶爾幾個老朋友父親當時躺在院中的藤椅上,搖着蒲扇微微笑道:“你母親不喜歡,再說人們只是欣賞我的畫,關乎我這人做什麼?”所以父親對她和哥哥的教育就是“低調做人,高調做事”
“哥哥怎麼去了京城,您老舍得放他離開了?”小依說笑着問父親,父親對哥哥嚴厲的很,一直覺得沒學好,所以不許他出去“顯擺”,若不是從小到大哥哥的畫作屢屢獲獎的,只怕他會以爲自己一無是處
“你走第二年,他一幅畫獲了獎,不知怎麼C大知道他是我教的,請我去當教授,我不愛動了,他也老大不小了,就推薦他去哎,你這次考的就是C大,正好有個照應,你媽也放心”小依一直覺得,若是在古代,父親母親一定是個地地道道的隱士早年賣賣畫,帶帶學生,教教書,如今年紀大了,連畫作都難求一副,學生雖然算是桃李滿天下,但真正收進門的也只哥哥杜雲峰一人杜雲峰並不是小依的親生哥哥,在小依還沒出生的時候,杜父杜母從孤兒院抱養回來的,比雲依大了四歲,起名杜雲峰後來慢慢的顯露出繪畫的天賦,父親便正式的收做了徒弟小依也只有在父母面前纔會偶爾喊雲峰哥哥,其他大多時間願意叫師兄或是直呼其名
吃完晚飯,太陽已經落山了,天還沒有全黑,家家戶戶都掌上了燈,沒有霓虹燈的絢麗,卻自帶着鄉下的安寧鳥兒歸巢的鳴叫,和母雞回窩的“咯咯”聲,映襯着小鎮與世隔絕
雲隱鎮老老少少的休閒娛樂不是中國的國粹麻將,而是極傳統的象棋和圍棋,不分老少,支個臺便可以爲戰觀棋不語真君子,所以只在一盤棋下好之後纔會響起人們的點評聲和探討聲女人們的活動,必備的是東加長李家短的八卦,只是手上也不會閒着,用草編着各種小玩兒意趕集用的竹筐,帶孩子用的竹簍,給孩子們玩的小兔子小鳥小依的父母不常參加這些活動,只偶爾的父親會和大爺們殺上一局,而母親則只是在旁邊靜靜的看着,可小鎮上的人只知道父親的棋藝堪稱國手,卻不知母親的棋藝與父親平分秀色
按照慣例,晚飯後,父親幫母親洗了碗,泡上一壺普洱坐在葡萄藤下邊的搖椅上父親喝的茶很雜,只說不同的心情要和不同的茶來陪,但是因爲母親睡眠不好,所以每天晚上只喝普洱母親喜歡在父親喝茶的時候彈上一曲五絃琴,美名其曰有助於消化父親常跟小依說,當年,母親就是在蜀中的瀘沽湖邊的一曲,讓去採風的父親怦然心動到如今
母親出身於蜀中的百年世家,家傳悠久,不但整個家族自己聘請的啓蒙老師,而且很多孩子不去公立學校,只在家族中的私學學習,直到高中或大學纔會回去公立學校母親從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大家閨秀,琴棋書畫都有涉獵,而其中尤以琴棋居了首位小依的棋藝是母親啓蒙的,但後來受到父親的影響,漸漸地也有了些大開大合的氣勢在裡邊而古典樂器是母親手把手教的,小依不喜五絃琴的憂鬱,倒是獨愛古箏的風雅與琵琶的妖嬈而吉他卻是美國舍友四年來潛移默化教的
小依陪父親在藤椅上坐着喝茶,母親寧靜的側臉,鬆散的盤起的長髮,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撥弄着琴絃,怪不得父親總喜歡把母親入畫小依一直想成爲母親那樣的人,然後找一個父親這樣的丈夫,四年前以爲找到了,後來才發現竟連點邊兒都不沾
“小依,明天要不要去小蠻家看看?”一曲作罷,母親走過來喝茶,微笑着問她
“要去的,那丫頭還託我帶了東西回來,我也有東西要給叔叔阿姨”
“好,那你明兒一早去了她家,回來我們一起去依雲觀還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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