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治國,就是治吏
聖武元年二月五日。
南京城治下句容縣。
一行人,來到了句容縣,引起了句容縣街上行人駐足打量。
或許是這羣人看上去都極爲不凡,即便街上行人打量,也是站在較遠的位置。
尤其是中間一身青衫的男子,被衆人圍在中間,仿若衆星捧月一般。
青衫男子被街上行人打量,面色極爲從容。
這青衫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大明國皇帝陛下程德。
而有幸跟着程德一起的人,文臣有李善長、呂不用、朱升、施耐庵、胡惟庸、方銘,武將有李三七、花雲、馮勝。
在他們身後還跟着一羣便衣打扮的錦衣衛、絕聲衛,共計一百人,都是精銳中的精銳。這羣人中的錦衣衛都是錦衣衛指揮使張七九親自挑選的人,各個都是頂尖的好手;而這羣人中的絕聲衛則是絕聲衛指揮使楊仲開親自選出的,能力都極爲不凡。
此次微服暗訪,原因是程德想要讓文臣瞭解下底下官吏的吏,這才由此一行。至於跟着來的武將,都是程德讓他們來的,目的是讓他們也跟着長一長見識。
由於此次微服暗訪,是程德的突擊行動,讓李善長等人心中沒底。
而且,在來之前,程德已經再三叮囑過,出門在外,都稱他爲公子。
李善長此刻臉上寫滿了心事,他心中有幾分擔心,若是句容縣的官吏有哪些做的不好的地方,他這個吏部尚書作爲安排與舉薦的人,恐怕也少不了要擔責,而且還是主責。
呂不用饒有興致地望着街上來往行人,不經意間,他看到李善長臉上的神色時,嘴角下意識地露出一絲笑紋。
呂不用心想:這一次,李善長手底下的人若是沒做好而被陛下撞見,恐怕李善長都想鑽進洞裡去吧!
一想到自己有機會看到李善長丟臉,呂不用的心情就格外好。
朱升、施耐庵、胡惟庸都保持着沉默,他們的目光悄悄地放在程德身上,心思各異。
李三七、花雲、馮勝則是目光銳利,不斷地掃視着四周,警惕地望着大街上週邊的人,心裡一直緊繃着。
對於這次行動,李三七、花雲、馮勝三人都自覺地承擔了護衛角色。
忽然。
程德一行人走到文傑巷的時候,程德發覺街上有一羣人都朝着一個方向趕去,他們的臉上好像都寫着就是看熱鬧的樣子,各個都拖家帶口,好不熱鬧!
程德看得一陣目瞪口呆,心道:這喜歡看熱鬧的樣子,還真是難得一見。
如果說現代這麼看熱鬧,程德心裡還能理解。可沒想到,到了古代,竟然也少不了有這種場面,不得不說,這看熱鬧,或許是真的好看吧!
李善長見到這一幕,心中一緊,暗道:可千萬不要出什麼差錯啊!
呂不用的目光一直有意無意的往李善長方向看,看到李善長這副樣子,他的心裡可是樂極了。
不過,呂不用歡喜之餘,心中也有一個疑惑:這羣人究竟是去幹什麼?
就在這時。
程德瞥了一旁默不作聲的胡惟庸,開口道:“胡惟庸,你上前去問一下,他們這是要去幹什麼?”
胡惟庸點點頭,便朝着人羣中走去,拉住了一個佝僂着背的老人,問道:“老伯,你們看上去都很着急,這是要去哪裡呢?”
老人本來正在快速趕路,誰知被人拉住了袖子,斜眼一瞅發現是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心裡本來有些惱怒的他,忽然眼尖地看到年輕人腰上佩戴的一枚晶瑩剔透的白玉,心中一驚,猜想眼前的人應該是他得罪不起的人,便擠出笑容道:“公子,我們這是趕着去目睹一下咱們句容縣縣令大人斷案呢!”
胡惟庸聞言,頓時疑惑了,追問道:“老伯,這縣令斷案有這麼好看嗎?”
老伯臉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瞅了一眼前頭人越來越多,便一用力,將胡惟庸拉着他袖子的手給掙脫開,然後焦急地說道:“公子,你跟着去看一看,自然就知道了。老頭我給公子回答問題,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去晚了,可就佔不到好位置了。”
胡惟庸陷入沉思時,老人一見,便悄悄溜走,混入人羣中去了。
胡惟庸再次擡頭時,卻發現之前的老人已經消失不見,不禁面露愕然。
沒過多久。
胡惟庸便走到程德一行人的身邊,然後開口道:“啓稟公子,他們都是去看句容縣縣令斷案。”
此話一出,衆人神色各異。
程德面色淡然:“既然如此,那我們移步一觀,自然就會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話音剛落,程德便邁步跟在人羣身後,朝着前面走去。
李三七等人迅速跟上,李善長等人彼此對視一眼,無奈地跟在李三七身後。
一炷香的時間後。
程德等人都來到了句容縣縣衙,在李三七、花雲和馮勝的協助下,也順勢擠進了縣衙裡面。
只不過,程德等人在縣衙大門門口站立,他們被左右衙役給攔着,並不放行。
程德一看自己所站位置,能夠看到裡面審案的具體情形,也就不再計較此事,便朝着縣衙裡面的情形望去。
入目所見的事,高坐上首的一位身穿縣令官服的中年男子,正狠狠地拍着驚堂木,怒道:“來人,給我狠狠地打!”
不消分說,縣令話剛說完,就有衙役拿着棍棒朝着跪在地上的兩男一女招呼而去。
“大人明鑑,小的冤枉啊!草民劉富冤枉啊!”一個跪着在地且身材有些發福的男子立即磕頭道。
縣令冷笑一聲:“冤枉?本縣令哪裡冤枉你了?”
劉富便繼續大聲道:“此事,在大人第一次審理時,不是結束了嗎?當時,大人的老鄉爲草民在大人面前說了幾句好話,然後,草民也上下打點了一番,大人最後也還了草民清白。這一切,都是草民死去的妻子李氏弟弟,也就是草民妻弟在他幾個眼紅草民家底鄰里的攛掇下,才告官宣稱草民妻子李氏死的不明不白,目的就是爲了敲草民一筆。”
“草民妻弟便與句容縣幾個厲害的潑皮講好了,讓他們出面,而草民妻弟躲在暗處做些手腳,並謀劃敲出來的錢對半分。只是,草民妻弟也沒想到,這事情會被草民府裡的一個下人聽了去,而草民的下人也將事情都和草民說了。”
”當時,大人派了自己老鄉到草民家中,大人的老鄉立時準狀,這狀子都是大人派人寫好的,還讓草民在上面按了個手印,具體的內容草民看都沒看到一眼,大人的老鄉拿着一塊牌子,帶着幾個衙役便將草民拿到了監獄,而且當時大人也沒給草民申辯的機會。”
“之後,草民入了獄,草民好友告知了我事情的來龍去脈,草民便趕緊託人將妻弟請來,然後草民拜託他各方打點,足足花費了幾百兩銀子,草民纔將各方都打點妥當。尤其是大人的那位老鄉,草民足足給了他一百兩銀子,最後也是大人的那位老鄉在大人面前說了好話,大人才將草民給放了。”
聽到劉富的話,縣令臉色鐵青,連忙用驚堂木重重地一拍:“簡直是胡說八道,一介刁民!看來,你冥頑不靈,不打你,看來是不會招的了。”
說罷,縣令朝着靠近劉富且持着木棒的兩個衙役吼道:“你們兩個廢物,還楞着幹什麼,給我狠狠地打二十大板子!”
劉富這時候眼都紅了,望着縣令的目光帶着仇恨:“縣令大人當初的那位老鄉敲了草民一筆,縣令大人那位老鄉背後的人應該是大人吧?”
下一刻。
衙役操着木棒在劉富身上狠狠地揮舞,頓時打得劉富痛嚎不止。
劉富嘴裡大叫道:“草民冤枉啊!”
縣令冷着臉望着劉富,不發一言。
忽而,縣令纔將目光投向劉富身旁跪着的瑟瑟發抖的一個男子。
“李峰,本縣令從劉八(備註:縣令老鄉)口裡得知,本縣令當時放了劉富後,你認爲自己在劉富身上敲詐的太少,然後你將劉八身上的一百多兩銀子給搶了去,是也不是?”
聽到縣令的話,那跪在劉富身旁的男子哆嗦着嘴道:“縣令大人,草民李峰知錯了,還請縣令大人饒了草民!”
縣令聞言,嗤笑道:“知錯?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本官早已一清二楚,你的罪名,本官判你私和人命,你有異議嗎?”
縣令說完,心道:這次出牌重新問案,不僅將劉富重新緝拿來,還將劉富妻弟李峰給捉了,誰叫你們敢對付劉八的,這劉八即便是一條狗,那也算是我的一條狗,打狗不看主人,活該!
李峰只管嘴裡喊饒命,縣令無動於衷,只是冷冷地掃了李峰一眼後,便讓李峰住嘴了。
隨後,縣令又看向已經捱了二十大板子的劉富,繼續道:“劉富,發下監中。此外,劉富妻子李氏死亡存在諸多疑點,需要挖墓驗屍,本官早已經派人開棺驗屍過,已經查清楚李富亡妻的真正死因到底是什麼。”
縣令心想:只要從重坐罪,而且自己早已暗中吩咐仵作報傷重些,等仵作報的是致命傷後,再對劉富以及其妾室都判個絞罪,想必是沒問題的。
想到這裡,縣令繼續道:“根據仵作所言,李富妻子李氏身上有遭到拳毆腳踢致命傷痕,她的牙齒都被打落了一顆。犯罪事實清楚,劉富,你還要狡辯嗎?經過本官慎重考慮,按《大明律令》第七十一條,本官判劉富以及妾室絞罪,於三日後行刑。劉富妻弟私和人命,根據《大明律令》第九十二條禁止私和人命,判李峰受宮刑並去其勢。”
(備註1:私和人命:根據中國古代舊律,是指被害人與犯罪人雙方私自和解,即兩人不經官斷而私行說和。古代舊律一般禁止私和人命)
(備註2:劉富妻李氏牙齒脫落一顆,實際上是李氏小時候貪嘴喜歡吃甜食掉落))
李峰頓時面白無色,屎尿驟然間失禁,並噴薄而出,一時間,縣衙裡臭氣熏天。
劉富已經暈死過去。
程德皺着眉頭望着這場完整的鬧劇,撇過頭望向一旁的朱升和李善長:“滅門的知縣,不,準確的說是破家的縣令,朕今日算是長見識了。尤其是這個縣令斷案的方式,實在是啼笑皆非,難道說大明國治下的縣令都是這麼辦案的嗎?”
李善長和朱升兩人額頭冷汗直冒,他們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程德此時陷入了沉思:從眼前目睹的縣令判案過程來看,合法的禍害別人的能力,都是這些官吏們的看家本領。
這,也讓程德想到了一句民間諺語”官斷十條路“——案情稍有模糊之處,官員的合法選擇就有十種之多,無論怎麼斷,都不會出錯,可以進退自如。就像讓所看到的這位知縣一樣。
可是,另外一方劉富面臨着被絞死的危險,即便能僥倖保住了性命,坐牢、喪妾、挨板子、耽誤生意,這些都是看得見的成本。
雙方厲害關係不一樣,也極爲不對等。
突然。
劉富的慘叫聲將程德拉回來現實,程德望着劉富的慘叫聲,看向李善長和朱升:“身懷利器,殺心自起。這個事情,你們二人看着辦。這個縣令交給你們處理了,還有有關這個劉富,他的清白,就由你們負責還了。”
程德繼續補充道:“李三七、馮勝,你們留下來協助李善長和朱升辦案。花雲,你去將錦衣衛和絕聲衛帶來,讓他們協助朱升辦案。今日,朕就不返回南京城了,就在句容縣住下了。吏部出了很大的問題,刑部也是一樣,你們各自作爲一部主官,處理好此案後,都遞上一份反省的摺子給我。”
說罷,程德悄然離去。
朱升和李善長兩人面面相覷,接着,朱升從人羣中走出,拿出了證明他刑部尚書的文書,在李三七和馮勝的護衛下,走進了衙門裡面.
程德沒有再管後面的事情,而是細品剛纔的事情。
通過剛纔的事情,程德對於大明國如何治國有了較爲深刻的認識:治國,本質上就是治吏,吏不明,則國不明,吏不治,則國不治。
還有,大明國治下,還有多少冤假錯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