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對話到了此處,雖然對方的許多道理少年並不認同,心中對那劉一斗卻已隱隱有了幾分佩服,遂直截了當的說道:“你說的或許有幾分道理,對於你的真誠坦率,我也有幾分佩服,但無奈你我有着各自的立場。”
想到了那位舟子,少年旋又鄭重起神情,認真的道:“在我想來,當一個人有了自己的操守和信念,看那世間的萬事萬物或許便會是另一番風景。之前,我來王都的半途之中,曾偶遇一位已達宗師之境的強者。那位強者終日泛棹於大江之上,爲一衆普普通通的來往旅人擺渡,其目的只是爲了能與因戰亂而失散的女兒一家在迴歸故土時重逢於江上。在我想來,他應該是有操守和信念的,雖然,又或許,他的操守和信念因爲非常簡單質樸而似乎顯得有點平庸。”
靜靜聽完了少年的一番敘述,劉一斗神情一怔,口中喃喃低語道:“操守與信念。”
此時,外界的天光已漸漸昏沉。
陰暗的茅廁內,恍恍惚惚之中,屈身蹲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劉一斗,雙目之中似乎陡然閃過一道亮光。
隨即,只見他仰首望着少年,神情真摯的問道:“不管之後怎樣,我只想知道,此際,你的操守與信念是什麼?此番前來尋我,目的又是爲何?”
認真的思索了片刻,少年面上現出幾分堅定之色,鄭重的應道:“以後不知道會不會改變,此際,本人的操守與信念非常簡單,不主動去招惹別人,守護好楠兒。”
見劉一斗面露不解之色,旋又神情嚴肅的解釋道:“楠兒是我青梅竹馬的愛侶,也是家主春申君黃歇大人的女兒。之前春申君大人的莊園被青丘盜寇攻破,楠兒隨即被擄走,經過一番打探,聽說已被送至了王都之中。本人此番趕赴王都前來尋你,便是爲了查找她的下落。”
待聽得少年慢慢說完,劉一斗面上露出了一絲恍然的神情,輕輕的說道:“原來如此,你此番前來尋我,想必是爲了詢問謀害春申君黃歇大人那幕後主事之人,以便尋找那位楠兒小姐。”
頓了頓,見少年默認,又毅然的道:“我劉一斗並不是貪生畏死之徒,令尹李園大人與我之間雖然只是彼此利用而已,但之前畢竟助我良多。此際願意告知你,乃是因爲你之前所述的那個平凡而又深刻的故事,以及你口中那簡單而又似乎很可笑的操守與信念打動了我。此際,你我之間應該也算得上是坦誠以對,稱得上是半個知己了吧。”
眼見對方直接告知了自己真正的幕後主事之人,少年緩緩收起了利刃,躬身朝着劉一斗鄭重的行了一禮,誠摯的致謝道:“謝謝您能夠坦率告知,之前是在下多有得罪了!告辭!”
話落,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茅廁。
隨後,尋了處隱秘之地,一番改形換貌,重又化作了之前的那位中年男子,匆匆的離開了酒樓。
待少年離去之後,那劉一斗穿起衣褲,又認認真真的正了正衣冠,喃喃自語道:“其實,在我的心中,也是有着操守與信念的。你我匆匆一會,不知姓名,未見真容,便已是知己。那令尹李園只是利用我而已,在他的眼中,我或許只是一條狗,甚至連狗都不如。士爲知己者死,女爲悅己者容!何況,我只是告訴了你一個秘密。只是,不管那李園心中如何的看待我,並利用我,之前畢竟與我有些恩惠。爲了堅守我心中的操守與信念,如今,也只好爲泄密而一死了。既然是在此處泄露的秘密,也只得死於此處了。想不到我劉一斗自詡一世英勇,今日卻要死於此種污穢之地,罷!罷!罷!”
言罷,喟然長嘆一聲,自絕經脈而死。
隨着其身死,其軀體便一頭栽倒在了茅廁之中。
數日之後,少年正待在某座茶樓中靜坐喝茶,一面側耳傾聽一旁的茶客們談天說地,一面認真的謀劃之後應該如何具體行動。
突然,從外間的長街上遠遠的傳來了一陣吆喝開道以及雞飛狗跳的喧鬧之聲。隨後,又是一陣鼓樂齊鳴之聲,細細一聽,吹奏的卻是哀樂。
待到那陣聲音逐漸的接近過來,少年急忙起身從一側的排窗舉目望去,卻見樓下的長街中,一大羣披麻戴孝的魁偉漢子正神情悲肅的在沿途拋灑紙錢開道,並勒令來往的路人迴避,又強令兩側的商鋪擺設香案。
一時間,整條長街一片混亂,一衆路人紛紛急急的迴避退讓,沿途各處商鋪的老闆則慌忙招呼夥計舉案焚香。
不多時,便見十六位身着白衣的彪形大漢擡着一口厚重的楠木靈柩徐徐行來。
緊隨其後,是一隊鑼鼓嗩吶,吹吹打打的奏響着一曲令聞者悲慟欲絕的哀樂。最後方,又有數百隨行送殯的親朋好友,一個個頭披白麻,腰繫草繩,排成了一條長長的隊伍,一路低垂着頭靜默的緩步而行。
此時,茶樓中的一衆茶客聞聲都已擠在了排窗之前,紛紛將關注的目光投注在樓下長街中那支送殯的隊伍身上。
細看了一陣,一位茶客驚異的道:“這不是結義社的人馬嗎,出什麼大事了。”
“你還不知道嗎,那結義社的首領劉一斗數日之前死了,今日出殯。”旁邊一位茶客接口道。
“死得好!那劉一斗素來喜歡作威作福橫行霸道,想不到也有今日,真是報應啊。話說,他是怎麼死的,莫非是被仇家所殺?”又一位不知情的茶客聞言喜笑顏開的問道。
“不要胡說八道了,結義社的劉一斗雖然平日裡行事有些張揚,爲人還是比較重情重義的,之前根本就沒和什麼人結下過生死大仇。”或許與結義社衆人有些交情,旁邊的另一位茶客急忙呵斥道。
此時,一位之前靜靜旁觀的茶客神秘兮兮的說道:“大家不要爭辯了,據可靠的秘密消息,那劉一斗是因爲醉酒之後小解,死在了一家酒樓的茅廁之中。”
“怎麼會,居然死在如此污穢之地。”聞言,旁邊一衆茶客紛紛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少年靜立一旁聽了片刻,心中也是一陣黯然,暗道,劉一斗此人雖然之前行事有幾分囂張跋扈,倒也有幾分真性情。隨即,又想到此事或許與自己深有關聯,便起身匆匆結賬離去。
在街中臨時備下一份祭品,少年尾隨着送殯的隊伍一路行至其墓地之前。靜靜的待其下葬,又默默的弔唁了一番。
此後的十數日中,少年依舊頻繁的出沒於各處的酒肆茶樓之中,隨即又探聽到了一些消息。
原來那當今的令尹李園原本是趙人,乃是當今楚王的舅舅,太后李嫣嫣的哥哥,在楚國可謂權勢滔天,之前卻一度是春申君黃歇的門客舍人。
少年原本是想混進令尹李園的府中做個護衛,再尋找機會慢慢的打探楠兒的訊息。但其府邸非但是戒備深嚴,平日裡也不見有招攬門客護衛,一時間卻是無從下手。
這一日,少年如往常一般步出客棧打探消息,在街道上行不多遠,便見一大羣人擁擠在前面某處,似乎在圍觀着某樣事物。
在少年依稀的印象中,那裡本是張貼官府告示的所在。好奇之下,便也擠了過去。待上前細細一看,發現卻是當今楚王的庶兄公子負芻在那裡懸榜招攬府中護衛。
少年隨即心中一動,經過這十數日的花費,之前賣馬所得的錢財已然不多了。權衡片刻,便覺得先暫時依附於楚都其他的權勢人物,再相機打探楠兒下落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打定了主意,少年當即禮貌的詢問起了身旁圍觀之人。隨後,又一路打探到了公子負芻的府上。待其向一衆守衛府門的護衛們說明了來意,便被告知明日起即將開始報名篩選。
次日,少年一大早便來到了公子負芻的府上,旋又隨同着其餘一衆參試之人,被公子府中專司護衛選拔之事的侍者接引至一寬闊的演武場中。
進入演武場,便見處處是人頭攢動,卻已有數百武者侯在那裡了。
守候了不多時,只見一位中年管事在數位護衛的簇擁下進入到了演武場中。
一行人一路排開了等候着的一衆武者,直接來到了演武場中央處。隨後,便見那位中年管事徑自登上了早已搭建好的高臺,開始宣佈關於此次護衛挑選的一應具體規則。
按照着公子府那位中年管事所公佈出來的遴選規則,首先一項,便是進行力量考覈。所有參加選拔的武者須舉得起那大石鎖,拉得開那強弓,方纔有資格初步入圍,進而參加後續的選拔。
其次一項,則是考察騎射之術。所有參與的武者必須能騎善射,只有通過了躍馬過障礙,射箭中靶心等等的一系列的專項考覈,才具備了進入到下一步篩選的資格。
最後一項,便是實戰比武了。屆時,所有的參試武者在抽籤決定對手之後,相互之間輪番進行捉對廝殺。最終,排名在前百位的武者將特聘爲府中護衛,而排名在前十位的強者則會被公子負芻禮聘爲府內的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