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上海

雲已經不在“遠洋”了,我的世界也好像失去了色彩。戀愛的時候,最愛聽的是“美麗心情”。雲走後,我整天聽着小豬唱的“灰色空間”。變得瘋瘋癲癲,容易發怒。摔過不少東西,同事要看電視劇,我非要看綜藝節目,他不依,遙控器“啪”地一下往地上重重的一甩,“看!看!看,讓你看個夠!”說完鑽到被子裡什麼也不問,同事也不搭理我,嘀咕了幾句,“神經病啊你,鬱悶。”就去撿遙控器了。

美國次貸危機,小泉參拜靖國神社,汶川大地震。廠裡組織捐款,主任100,普通工人50,我問主任我可不可以捐200,同事說我神經。再過了兩個月,廠裡大規模的裁員,500人裁的只剩下300不到。我們cnc部門裁了兩個平常表現不太好的同事,留下來的我們通知降薪,保底工資下調到1500。我嫌廠裡不夠亂,於是乎,到處煽陰風點鬼火,發起了部門罷工。罷工的結果就是,參與罷工的全部被和諧掉了。主任覺得我表現一直很好,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好言挽留,年輕氣盛的我顧不上那些,說走就走。

主任把這件事告知姐夫,姐夫打電話把我狠狠的訓了一通,告訴我當初找工作多麼不容易。正好那段時間心情真的很差,顧不了那麼多,和姐夫吵了一架,手機也狠狠地摔掉了。那段時間,我覺得是至今爲止大腦最失常的一段時間。

收拾好宿舍裡的東西,騎着電瓶車把行李都運回了老家。金融危機,姐夫他們生意也不好做,都回了老家。

離開廠之後在家休息了三兩天,心情漸漸地好起來。去姐姐家看剛剛出生沒多久的外甥,姐夫還是很生氣,不太願意搭理我,辭職的事的確太傷他的心了,現在每每回憶起來,還是特別的自責。

在家沒歇太長時間,我又閒不住了,想要找點事做。那時候淘寶剛剛開始火,我不顧家人的勸告,正好手頭相對寬裕,便興沖沖地去縣城裡買了電腦,買了幾本淘寶秘籍,開始在家開起了小網店,賣起了一些小玩意兒。可是三分鐘熱度,電腦一買,寬帶一連,整天注意力全轉移到網絡遊戲了,沒日沒夜的打《尋仙》。打了三天,又感覺沒勁了,想找其他事做。不過周圍工廠大多都很蕭條,找了一圈,什麼活都沒得做。連平常很忙的那些裝修隊上的小工,都天天在家休息打牌。二十四節氣剛過小暑,但是好奇怪,樹上的知了都好像在這蕭條的經濟環境下沒了希望,懶得叫了。

每當這種情況下,老天爺總會賜我個貴人,給我個工作什麼的。一天午飯後,村裡的桂山爹爹來找老爺子,說要幫我找個工作。村子小,事情基本藏不住。桂山爹爹,他們家兒子三九子(桂山爹爹三十九歲生的他兒子,小名就叫三九子)在上海做生意正好缺人手。當時的情形好像是這樣的,老爺子見到稀客來訪,端茶遞煙,嘴上問道,“桂山叔,今天過來有什麼事的啊?”桂山爹爹笑着說,“跟你討件寶貝。”老爺子很疑惑,“我家能有什麼寶貝,叔你真會開玩笑。”桂山爹爹接着說到,“討你的寶貝兒子。”

就這樣,我滿心歡喜地踏上了另一段征程。去到一個真正的大都市。在那裡會發生些什麼事情,我們終究難料。不過我喜歡這種擁抱未知的感覺。這麼些年,一直是這樣。這也算這麼多年來,唯一沒變的初衷了,

“一直跟着自己的心走,心在哪裡,腳步必須到達。”不絕於耳的聲音,一直在迴盪着。花很美,樹很美,流水很美,人很美,這些都是我想要的,我的人生因此好像變得更美了起來。

上海,對於全中國的老百姓來說。應當都是一個頂尖的大都市,然而我對這座城市的印象並沒有媒體標榜的那麼好。究其原因,且聽我慢慢說來。

其實一切安排的都很快,桂山爹爹和老爺子說完帶我去上海這件事後的第三天,我便收拾好了行囊,已然獨自上路。爲什麼我會那麼着急一個人去上海,說到底還是因爲不想辜負爹爹的一番好意,不想耽誤上海那邊店裡的生意。桂山爹爹那天離開我家前交待說店裡活特別忙,急需要人幫忙照看店,我越早過去越好。然後爹爹已經七十多歲了,陪我過去一趟他還得一個人回老家,老人大熱天這麼折騰對我來說,確實不大說的過去。

就這樣,我拿着爹爹給我的地址,靜靜地坐上了開往上海的大巴。

“寶山區同濟花園,你在老家坐車到北站,然後再坐地鐵三號線到友誼路站,到站你打我電話就行了,我去接你。”

這是桂山爹爹兒子三九子發給我的消息。對着手機看了幾遍,最後那條消息像在我腦海裡蓋了個戳一樣,已然記住了。

那天是13號,細細想來好像我每次出遠門都是13號。到常州13號,到靖江13號,這次上海還是13號。“多麼被別人忌諱的一個數字啊,爲什麼就這樣被我一次次的碰到呢?”正在暗自納悶時,車已經到站。那時候正好也是夏天,帶的行李並不是太多,所以上下車也不是太麻煩。爲什麼補上這一句,行李多出行麻煩這種事,應該太多人都有過經歷。所以此處不作贅述。

還沒做好太多的準備,老天爺又即將給我翻開另一張關於城市的牌子。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在腦海裡想象着這座大都市的真實模樣。

“上海應該特別好,特別漂亮,電視上經常看到的,黃浦江邊,外灘對面,東方明珠去一次,那感覺應該非常棒。。。”

那時候,恰逢《外灘18號》這首歌正流行,雖然到如今我也不知道那18號到底存不存在。

然而,車門升起的時候,我看到的並不是黃浦江上船隻有多忙,也並不是東方明珠上的燈有多亮。只是那些毫無生機的,在車站靜靜停着的,那些熙熙攘攘的大客車。不過即使是這些也足夠讓我驚奇了,我哪裡見過這麼多的大巴車啊,幾百輛,應該都不止,那一刻,我看傻了。

第一次坐地鐵,也是在這座萬人迷的城市。三號線,筆直地從客運站通到寶山區。那天,我辦理了平生的第一張公交卡(那時候老家公交卡還沒有完全普及)。一路問詢,排着長隊擠上車,還沒等我完全回過神來,耳邊就好像聽到了廣播裡提示已經到站,車門打開後,看到了“友誼路”三個大字,確定沒坐過站。扔下行李,找了個凳子癱軟地坐了下來,“呼。。。”重重地舒了口氣,“終於到了”,在心裡習慣性地感嘆着。

到目的地後,我並沒有立即打電話給正陽叔,而是發了個消息,

“叔,我已經到了,我先熟悉一下這邊環境,不走太遠。不要擔心,待會聯繫你。”

那時候,叔叔他應該也在忙,回了一個“收到”後,並沒說太多。

出了地鐵站,看到頭頂上交叉着的立交橋,再環顧四周,周圍都是高樓聳立。地鐵在上面呼嘯而過,汽車在身邊不停不休。那一刻,不知道爲什麼,就感覺特別自豪。好像自己儼然已經成了一個上海人。好像以後不管誰打電話給我,我都可以自豪地對他們講,“我在上海工作啦。”那種自豪感,此刻仍記憶猶新。

剛到上海第一天,興奮感久久不能平息。我傻傻地立在一個報亭的門口,看着這陌生的一切。

就在這時,口袋裡的手機響了,是正陽叔,“季遠啊,你在哪?我們到地鐵站出口了。”

聽到叔在找我,我急忙回答道,“喔喔,我來了。”

掛完電話,立馬就扛着行李箱往地鐵站跑。也並沒有多遠,幾分鐘後就看到叔叔他們了。叔幫我拿了一個小包,我拖着行李箱跟在他們後面慢慢地走着。

叔叔他們是開着他的別克車過來的。沒幾步就走到了車子面前,叔打開後備箱讓我把行李放進去。確認東西放完後,我就坐在後排座上一點也不敢動。叔叔和嬸子坐在前排,車開得很穩,內心卻興奮異常。私家車第一次坐,那種心情應該不需要說太多,大家大致也能明白。

再然後,我被安排在叔叔家的客房裡睡覺。晚飯是在家裡吃的,也許是太困了,並沒有太多食慾,簡單扒了幾口飯,洗完澡就到房間裡睡了。第二天醒來得早,我拿着牙刷,眼前的景象太陌生,便忍不住打量了一番,細細地研究着眼前的房子,這所謂的城裡的房子。木地板被拖的乾乾淨淨,鞋子全部整整齊齊地放在門口的鞋架上。50寸左右的彩電在客廳裡特別顯眼,背景牆上各式各樣的小玩意,電視旁邊是大大的櫃式空調。超長的沙發上坐着正好可以看電視。再轉個身,繼續看到那敞開式的廚房,廚房裡有油煙機,還有消毒櫃。。。

那時候我在心裡暗暗發誓,“將來也一定要有一套這樣的房子!”

那時候寶山的房價我也不知道是多少,反正後來聽說,叔叔家的房子那時候就值三五百萬了。

聊完起居,我們聊聊工作。來之前說是要看看店,我確實也理所當然地被安排在家看店。叔叔家的裝飾材料生意在上海做的確實還可以。叔叔16歲到上海賣油漆,一下子做了十多年,老客戶捧場,新客戶不斷,生意確實紅火,幾天下來,我發現最缺人的地方並不是店裡,而是送貨的崗位上。剛想到這,叔叔便已然開始讓我跟着司機學着送貨。那種小的廂式貨車,每次都裝的滿滿的出門,各種規格(18kg,20kg,25kg)各種顏色的油漆,膩子粉,水泥,膠水。。。,把車子填的實在不能再填了,我們就出門。那時候一天得出去至少兩趟,早上一趟回來吃飯,中午一趟回來收工。當然,這只是最低標準。

每次出去送貨,一般就我和司機兩人,司機是四川的小夥子。、

小夥子經常會跟我抱怨說這活太累了,“我是司機,又不是搬運工,幹完這幾天,老子不幹了。”

我其實心裡也在犯嘀咕,但是不好當司機的面說,畢竟我和老闆是老鄉。我們經常也會給一些民宅送裝飾材料,那種沒有電梯的小高層。好多次都會送到五六層,樓層還TM高的要死。那時候又恰逢一年中最熱的時候。中午最高氣溫三十七八度,一趟樓下來,身上保管溼透,再搬個幾袋膩子粉,我艹,下來就像個白無常一樣,喝水的空檔,我和司機相互看着對方,無奈地笑了。

這樣的活沒幹多久,身上便開始難受了。

一次老爸打電話問我在上海具體的情況,我也沒有過多隱瞞,“爸,這個月做完我不想做了。”

爸聽到這些,回答道,“你這孩子,到底要幹什麼呢?這活也是你自己選的,怎麼又要不幹了,我也不管你了,你自己拿主意吧。”

面對員工的抱怨,正陽叔他們好像也有了預感,沒過幾天就給我們幾個小工,又是發降溫費,又是發衣服的。搞的我們心裡都暖暖的。我要走的決心也似乎開始有點動搖,但是接下來的那幾件事過後,要留下來的心便全部都破碎了:

“有一次去逛街,我跟叔叔說我要去蘇寧買個手機。在蘇寧,我自己花錢買了第一個手機。之前都是姐夫買給我的,手機是LG的滑蓋,一千三百多,特別漂亮,交完錢後便去找叔叔他們。他們主要是陪我,看到我交完錢後,我們三個人(叔、嬸還有我)便準備打道回府,開車時發現車子被撬了,叔叔的錢包丟了。

另外有一次,騎電瓶車去倉庫拿梯子,回來途中梯子沒綁好。因爲嫌麻煩在鐵山路(一個路名)逆向行駛,中途梯子滑下來,電瓶車剎車突然失靈。車子不聽使喚地駛入右轉車道。那種不需要等紅燈,直接可以右轉的機動車道,迎面而來一輛大型的集裝箱卡車,我立馬跳車,把電瓶車和梯子拼命甩到花圃裡,我人沒事,車子外殼破了一個大窟窿。

還有一次,是去送油漆,一輛電瓶車拿七桶。中途滑下來一桶,油漆灑了一路。我的身上也全都是,打電話給叔叔,他親自開車送過來另外一桶。然後自己開車把七桶油漆一起拉到了客戶家,交待我先回店裡。。。

正陽叔的別克車被撬之後錢包已丟,電瓶車被摔之後花了幾百塊修了剎車換了外殼,油漆被浪費之後損失幾百塊也沒有和我過多追究。太多悲催的事,在上海不到短短的兩個月時間內,讓我一下子全都趕上了。我在心裡無奈的笑着,靜靜的攛掇着老天爺給我的這些經歷到底是不是暗藏什麼玄機。不知道這一切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結束,“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我阿Q似的在心裡這樣想着,希望能給自己些許安慰。

老天爺好像真的收到了我的請求,三天後,一件更大的事情發生了。

那天,我和司機要給一個大客戶去送油漆和香蕉水。上百桶油漆小車裝不了,正陽叔找關係借來一輛藍皮的大型廂式貨車。在市場門口找來幾個拉零活的民工,把貨物很快地全部裝上車,車門被重重的關上。司機跟正陽叔拿了送貨單,三步兩步走進駕駛室,在兜中掏出一根金上海,用點菸器把煙點上,車鑰匙插進鎖孔,貨車被慢慢的啓動起來。打開車載收音機,車子音響還不錯,聽着我們經常聽的“music radio”,司機和我跟着音樂的節奏慢慢地搖晃着腦袋,在寶山區的公路上,這些情境都和往常送貨的時候沒有太多不同。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司機慢慢回覆了平靜。我變得有些困,便想在車上找些帶字的東西,希望可以藉此轉移注意力。就在這時,看到了司機面前的那幾張送貨單。

我靜靜地看着這些送貨單,本想這可以緩解疲勞,誰知道更困了,眼睛慢慢地合上,我把安全帶繫好,跟司機打了聲招呼便睡着了。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車子旁邊立着一幫穿制服的機關人員。不像公安,也不像交警,看了肩上的徽章才知道那是路政人員。就在我看到他們的時候,司機在和他們說着什麼,過了幾分鐘我也被叫了下去,他們問我有沒有送貨單,司機眼睛瞪着我,我也不知道什麼意思。可是這時我已經不能做什麼選擇了,因爲我下車的時候手裡就揣着那幾張送貨單。

送貨單被一位眼尖的路政人員拿了過去,過了沒多久,司機打電話給正陽叔,一邊打一邊瞪着我,好像在和我說,“你怎麼能把送貨單給他們拿過去呢,這樣完蛋了,都怪你。”

到最後我才知道,這些人是查違規運輸危險品車的。我們滿滿一車的危險品,很滑稽,我們沒有運輸許可證。

結果比我想象的要嚴重得多,車子被扣在車管所,上下打聽說辦個運輸證得要幾十萬。正陽叔想着這車本來就是個舊的,買個新車都不值幾十萬,索性給朋友賠了車錢,車扔在車管所直接不要了。

這件事以後,正陽叔跟我說家裡要來客人,房間安排不下。就這樣,我被安排到鐵山路倉庫裡去住,和一堆油漆住在了一起。那時候我心裡其實坦然了,因爲覺得可以順理成章地離開這了。那時候,我在正陽叔店裡打工的時間,剛剛滿兩個月。

桂山爹爹在老家閒的無聊,也來了上海幫忙照顧孩子。正陽叔家有兩間客房,一個是桂山爹爹他們經常住的,還有一間就是安排給其他客人住的。也不知道他們在背後怎麼說我,那件事後。他們變得不太愛跟我說話,感覺我就是個掃把星,把一切壞運氣都帶給了他們,損失了很多錢。所有人對我都沒有之前那麼的熱情了。

一天早上,還沒到上班的點。

我坐到店裡一個放油漆的貨架旁邊,在吃着煎餅,桂山爹爹以爲我還沒有來,大聲地對着正陽嬸說,“季遠個小B養的還沒來啊!”

聽到這,我的一切怒火都爆發了,“你個老東西在放什麼屁!艹”

我在角落裡跑出來,恨不得把他吃掉。爹爹可能也感覺剛剛的話說得的確有點重了,並沒有繼續爭執下去。第二天,我和正陽叔結了工資。因爲之前來也沒談具體一個月多少錢,兩個月左右,叔叔給了5500。但是說實話,和爹爹吵架的那一剎那,我準備一毛錢都不要了。所以拿到錢的那個時候,心情特別複雜。一直以來所受的委屈,好像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離開寶山之後,我到盧灣去和一個朋友會和,玩了幾天之後,決定回去先歇一歇,想着可以緩和緩和近來糟透了的心情。沒想到,這一切才只是剛剛開始。。。

我在上海的第一份工作在此時正式結束,終究還是如願以償的離開了寶山,兜裡那時揣着剛發的幾千塊錢,心裡相對的也很踏實。在這些背景下,我和朋友待在一起的那幾天,日子倒也過得有滋有味。我真正愛上喜歡吃鹹肉菜飯便是在那時候開始的。

朋友的親戚在盧灣區做工頭,朋友跟在工程隊後面做水電工。我因爲怕影響他工作,所以呢,在他幹活的時候,我便靜靜地看着他,或者幫他遞遞工具。下了班後,再結伴去喝酒消遣。他其實喝不了太多,一兩瓶啤酒就足夠了。我們會到附近的小飯館裡炒兩三個菜,吹吹牛,倒也愜意得很。

不知道爲什麼,太規律的生活好像總是跟我無緣,一旦發現生活變得單調,便想着法兒去折騰。而且決定好了的事,立馬就會做到。和朋友在一起的第三天,我提議去外灘看看夜景,心裡想着看完就回老家。他正好也沒去過,兩個人一拍即合。當天晚上,我們的肉體就跟着心一起去了外灘。

第一次見識上海的人口是在南京路上,烏壓壓的人羣把道路圍的水泄不通,我們到的時候已經夜裡九點多了,可就是看不到人羣有絲毫的減少。的確證實了不知道哪本書上看來的那句話,

“不要試圖減少南京路上的人羣,只有來了暴風雨纔會勉強沖掉一些。。。”

當然除了行人,南京路上的店也是特別多,很多服裝品牌的形象店,都在路的兩邊依次排開,儼然一個國際性的品牌展覽會,看到這些,近來遇到的所有的不愉快,一剎那消失殆盡。

在路上,我看見了一家規模很大的新華書店,因爲太好奇,所以立馬發了瘋似地往書店裡跑,不知道是什麼驅動着我作出如此的舉動,好像一衝到書店裡,我就能獲得無窮無盡的能量一樣。書店十點打烊,我和朋友在裡面待了並沒多久,便被工作人員給“請”了出來。

終於到達了外灘,看到了對面的那三座高的建築物。我忍不住拿出我那剛買的LG滑蓋手機,拍了起來。距離太遠了,什麼也拍不清楚。

那瞬間,其實我心裡多想打個電話跟朋友們顯擺一下,大聲地告訴他們,“你們在哪兒啊,你們看看,我到東方明珠啦,我到外灘啦,你們沒見過吧”

我們去的那天外灘正好在修路,好多地方都被攔了起來,因此浦江便少了很多的風情。不過即便如此,我和朋友也已經很滿足了,畢竟和身邊的朋友們相比,我們倆看到的已經足夠多了。那天晚上,徹夜未眠。睡不着並不是因爲第一次目睹了東方明珠的迷人身姿,也不是那天晚上的經歷過於震撼,只是因爲心裡想着第二天的返鄉路程。

天亮的很快,前一天晚上跟朋友聊了太久,也不知道具體到幾點才真正睡着。迷迷糊糊中,鬧鐘就響了,我們倆迅速起身,簡單的洗漱後,提着收拾好的行李,下樓打車,這整個過程,最多隻有十五分鐘。我趕路一般都這個節奏,另可我自己辛苦點,也不能誤了行程。出租車司機按下計價器,那時車上的鐘正好顯示六點零五分,也正因爲如此,路上並不是很堵。一切看起來很順利,很奇怪,我的右眼皮卻跳了一路。

車沒開多久,便到客運站北廣場了,我們剛下車,迎面走來兩個人。一個像電視劇裡的黑幫老大,滿臉橫肉,平頭。文中稱他爲“野豬”,一個像電影裡的特務,尖嘴猴腮,文中稱他爲“特務”。

“特務”異常熱情地要幫我提包,我連忙說不用,他一把搶過我的包,然後又樂呵呵地說到,“要到哪啊?”

我說,“泰。。泰州”。

我確實被這一幕嚇到了。他的表情令我作嘔,我當時只想儘快地離開他們.

“野豬”聽到這,眼裡突然泛起金光,說到“好好好,你跟我走,車子在那邊。”

“特務”將我的行李轉手給了“野豬”,因爲行李在他那,搶又搶不過,打的話更是雞蛋碰石頭.我和朋友都沒什麼力氣,思考再三後,我暗暗在心裡做了決定,揮手示意朋友不必遠送。朋友看了我兩眼、轉身離開,那兩眼充滿了無奈。

其實我當時頭腦裡一片空白,哪有什麼好點子,只是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管他呢,大不了把我身上的幾千塊錢都給他們唄 ”。

就這樣,我跟在他們後面,經過一條窄窄的小巷子,走到了一輛客車的後面,這一路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我當時心裡說不害怕那都是騙人的。

“野豬”走上客車,和客車司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一會兒接着把我也帶上車,上了車後,呵斥着讓我向車身後部走,我坐下來後,他惡狠狠瞪着我,說道,“把車票給一下!”,

“多少錢呀?”我只能配合他繼續對話,

“200!”在上海回泰州春運時頂多就150,平常也就七八十.

“我只有一百六了,不信你看。”

我翻開錢包給他看,他一把搶過我的錢,我可憐地說到,“你能不能給我點錢,讓我回去坐車啊,不然我回不了家了。”

野豬很不情願地抽出十塊錢,然後迅速下車。

車子過了差不多十分鐘後,開始啓動,這車是上海到響水的,途中經過我們家,並不會開進我們市裡的客運站,只是到高速路口讓我下車。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這世界上,原來有一種人叫“黃牛”。不過這一次,我覺得我做了一件特別機智的事,因爲我的幾千塊錢並不在錢包裡,錢包裡的只是一些零錢。我在保證自己安全的情況下,也守護住了我在上海這兩個多月以來,所存下的那點血汗錢。

上海一行,最終以“黃牛”事件而告終。不過這些事過後,我變得趨於成熟。我覺得,我應該感謝“野豬”和“特務”。給我上了一節特別深刻的課程。也因爲如此,我在接下來的生命裡。變得更加堅強。

在上海兩個月多一點就回了家,大家也可以想象出來,其實是很落魄的。自己遭了罪不說,錢也沒掙着幾個,身體還搞得像個非洲難民一樣。爸媽見了我,的確心疼壞了。畢竟我這一生確實沒吃過太大的苦,在寶山區的這兩個月時間裡,搬過的那些油漆,總共加起來的重量得有好幾十噸吧,應該可以刷很多很多的房子了。

我倒顧不上這些了,在家的日子裡只想好好地放空自己,索性就搬出電腦,隨便找幾部電影,漫無目的地看着。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過問。

“人可以決定具體某天要做什麼,卻不能控制自己某一秒腦子裡要想什麼。”

這一句話在我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電腦玩了幾天,我終於決定把電腦好好利用起來,網店開不了,我就好好發揮我身上的技能。我的cnc基礎還沒完全丟掉,便想着用電腦提升一下專業技能,學制圖(CAD),學編程(UG)。想法一旦產生,行動根本停不下來。想到這,我開始在電腦上找有相關課程的學校。那時候,知道了一家培訓機構叫“安博”,這家機構在上海,諮詢了一下,價格也和其他地方差不多。相對而言,我對上海還稍微熟悉一點,所以我很快就做了決定。

第二次到上海,是這一年的十月份。距離我第一次從上海回家差不多十天。家人說我是在爲國家的客運事業做貢獻,我呵呵一笑,提着行李箱很快地便到了“安博教育”浦東分校區。當天晚上,學校老師就安排我報了名,五千多塊錢吧,交完錢,老師領着我在乳山路找了一家職工宿舍。300塊錢一個月,倒也便宜。

因爲要配合學校的整體授課進度,我的課程需要在一個月內學完。這樣一來,我會經常沒事做。光吃飯不幹活,心裡總是會不太踏實。所以呢,我又在楊浦區找了份工作,沒有課的時候就去上班。“能多留點錢就多留點,那樣更有安全感。”這是我當時內心最深處的想法。

“安博培訓”裡發生的事情,現在已經記不起太多了。印象深刻的大多還是在宿舍裡。

在乳山路那時候職工宿舍特別多。都是當地人自己家房子改造的,畢竟在陸家嘴地區,寸土寸金的,一般的工薪階層都租不起房子。職工宿舍在當時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那時候我心裡也總會在想,“假如我哪一天和他們一樣,有個朝九晚五的工作,應該特別拉風。”

我第一次接觸吉他,就是在宿舍,教我的師傅叫發哥,廣西人,吉他彈了十年多。技術特別棒,他經常會在客廳裡彈哈林的《情非得已》,邊彈邊唱,惹得一幫圍觀的女孩子連連叫好.客廳是公用的,我們屋子裡還住了不少女孩子。

“我多想也能彈成發哥那樣啊,被女孩子圍繞着,那感覺太棒了。”

不過呢,想法終歸是想法,就在正式開始的第三天,我因手指出水泡,受不了那種疼痛,吉他計劃就流產了。

第一次接觸《三國殺》這個遊戲,也是在那邊,蔣翊(另一個舍友,鹽城人)整天就跟我說,《三國殺》是個高智商的遊戲,一般人根本玩不來。那時候,年輕氣盛,出於不服輸的心理,想着一定要超過他,便迷上了這個遊戲。到最後才發現,這遊戲根本就沒有勝敗。

還有一位舍友愛看戰爭片,整天下班到家就聽到他電腦裡“轟隆隆,突突突”的槍炮聲。還有一位舍友是江西的,整天就愛甩手腕,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一塊勞力士的表。還有還有。。。

培訓班的課程很快就結束了,培訓完才發現這課程也太淺薄了。或者說,學之前感覺特別神秘的東西,學完之後就變得和幼稚園學的東西一樣,

“太TM簡單了”我在心裡爆了個粗口,臭罵着這一幫辦機構的也太黑了,總共就二十幾個小時的課程被拆成一個月教,收我那麼多錢。課程結束,我象徵性的領了個證書,然後就離開了浦東。去到了楊浦區的工廠裡,準備安安穩穩上幾個月班,過年回去也不至於太寒磣。

剛回到廠裡,我便被車間領導通知到辦公室裡去訓話。

“你也太不像話了,一週才上幾天班啊,算了,你還是到其他家去看看吧”,廠裡領導說完這句話,遞給我一個信封,是工資。

我也懶得再說太多,畢竟當初剛到這邊工作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了,可能會有這麼一天。這也合乎常理,誰家廠願意找一個來去自如,毫無紀律的員工啊。一個月都上不到十天班,比老闆制度還靈活。

就在我經歷這些事情的同時,同一年,我中學時代的大部分同學都已經一個個地順利畢業,都已經在全國各地找到了工作。這麼多年一直沒斷聯繫,那是主要社交工具是QQ。正常邏輯下, 我被“炒了魷魚”,本應表現的相對失落一點,可是我沒有,因爲就在我擔心被“炒了魷魚”而沒有沒地方住的時候,我遇到了“大海”。

大海本名叫束正海,是個執着,愛思考的大男孩。我和他重逢的時候,內心有一種感覺特別強烈,就是我驚奇地發現同學們變化都太少,他們還像是當初的那一張白紙,而我,已經變得一片狼藉。

我們三年後的相遇當然是喜出望外的,大海和他幾個大學同學都被學校安排在青村實習。這時我已經從楊浦區的廠裡輾轉到了奉賢區青村鎮,青村屬於上海的郊區,破落的很,人煙稀少。他們也是學的機電,所以我們差不多算是同行。交流起來倒也是沒什麼障礙。

我經過大海的內部推薦,很容易就面試通過了。 面試第二天,我就被安排在和大海一個班上,居然又工作了。到工廠裡才知道,我們過來並不是在做和專業有關的事情,而是被安排在基層做普工。我才發現他們都是被誆進來了,更杯具的是,我也被同樣拉下了水。不過呢,想着沒多久就要過年了,過完年再重新找工作吧,就這樣,我們也就不去再想太多了。

工廠是做密封件的,廠名這裡也就不爆了吧。我們做的是密封件的第一道工序——模具車間上。聽車間裡那個工程師說過,這邊做的是聚氨酯相關的產品。我們幾個哪裡管得上那些,只知道整天把一些粉子用高溫化成水,然後混着一種不知道什麼成分的液體一起倒進一個化學反應罐裡,罐子啓動運行三四十分鐘後,打開排水泵,把悶在罐子裡反應好的液體用一根很長的軟管注進一個個模具裡。模具被放在一個高高大大的鐵臺上,鐵臺高度差不多有一米。模具是那種環形模具,管子裡流出來的液體是紅色的,像鮮血一樣紅。把所有的模具都注滿,需要把一個差不多2M×5M的大鐵罩用航吊吊着然後罩在那些模具上,再過個幾十分鐘,把罩子提起來,拿那種橡膠的榔頭,把模具裡的產品先敲出來,然後再整齊地放進那種特別大的工業烤箱裡,這樣過後,一套完整的工序就算全部結束了。我們那時的工作,就是把這種單調的工序每天單曲循環。

若是沒在陸家嘴待過一段時間,決不能說你瞭解上海浦東。在遊客眼裡,陸家嘴的景色就是那些死氣沉沉的高樓大廈和腳步急促的商務人羣。若是不深入和這些“大忙人”們接觸,你肯定會猜想他們中的大部分應該是工作安逸,生活精緻的。確實,剛到陸家嘴那一刻,映入眼簾的肯定是這些。誰曾想過,大樓裡工作的人們壓力其實更大,這些“大忙人”,其實背後生活更辛酸。

我假如沒去過奉賢青村,我一直就以爲上海都是一樣的。發達,富裕。我甚至以爲,只要打開上海地圖,隨便一指。無非就兩種情況,要不就如寶山區的工業發達,要不就如徐匯的車水馬龍。回頭想想,這些想法出現在那個青蔥歲月裡,再正常不過了。

今天已經不想再講太多關於在奉賢的那些雜事了。因爲現在每每提到“奉賢”兩個字,我心中第一反應就是荒涼,沒落。那時候的青村,是個名副其實的“鬼城”。在去青村之前,我從來沒想過,在上海可以花400元租一整套三室一廳一廚一衛的房子。雖然只是毛坯房,那也是太便宜了。

出於經濟等一些因素的限制,在奉賢那一陣兒,我和大海買不起任何代步工具。工廠很偏,公交車無法到達。只能用腳,在家裡到工廠步行得四十分鐘左右。十二個小時的班,換班安排在夜裡十二點。上班或下班的路上,沒有一盞路燈。倘若遇上晴朗的夜裡還好,一旦遇上陰天下雨,我們上下班,得依靠手電才能回家。一個人走這樣的路,確實有點驚悚。

夜裡上班的時候,困了就輪流休息,餓了就燒水吃泡麪。南方的冬天天氣溼冷,工廠沒有任何取暖設施。我們冷得受不了了,就躲進擱放產品的工業烤箱裡。那樣身體的確就能暖和起來了,烤箱的門得關上,因爲我們是和產品待在一起的,我們凍着沒事,產品廢了可要賠錢的。某一天的早上,我連烤箱都不敢待了,因爲就在那天夜裡,我的棉襖被烤糊了,幸好發現及時,不然。。。算了,還是不去想了。

說說那個時候我的感情吧,自從雲走後。我差不多兩年時間,沒有真心喜歡過一個女孩子。對愛情失望的一塌糊塗。中途交往過兩個女孩,一個是老家的,因爲女方家想找個倒插門女婿,就又不了了之。另外一個是甘肅的,是在奉賢認識的一個網友,具體細節也就不不需說太多。或者說,也沒什麼可說地。不過在奉賢這一次,是我主動提出分手。原因是因爲。。。

唯一合乎邏輯的理由,就是年少輕狂,任性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