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雪茫茫,覆蓋了一切蒼涼跟宮闈骯髒。
後來她醒來的時候,就聽說了自己的母妃昨夜忽然發了惡疾,死在了君王懷中...
棺木入殮都匆匆忙忙。
君王后來再也不來看她,甚至也不設監管,還送了諸多寶物...
爲什麼呢?
她偷偷打開了棺木一看。
血肉模糊,頭顱崩裂...顯然是以頭撞牆而死,帶着多大的決心才如此慘烈一死。
王朝最美的寵妃,榮耀直逼皇后,她一向愛美,張揚似驕陽...
卻撞爛了半個頭。
那腦汁都濺射了半個牆壁..
死得讓一個君王心頭駭然,此生難安,繼而對她不敢輕易下手...
這是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手段。
卻也最讓她痛徹心扉。
那一日,她坐在自小長大的宮廷階梯前,雙手掩面,沒有淚,沒有哭,只是明白自己這一生都不得安寧了...
那一日之後,她主動去見了君王,求去,君王沉沉看着她,最後允了。
只是婚禮不撤。
因代表皇家顏面,君無戲言。
也不許她再跟王都世家還有皇族有任何牽扯,如是發現...殺無赦。
這是確保皇家秘聞不會外流的必然手段。
必須舍的是她的過去。
於是...十里紅妝的大婚成了她在這京都最後的血色。
那個視以爲生命唯一摯友的姑娘成了她一聲都抹不去的愧疚,她只能遠遠看着她穿着新娘服淒涼等待...
皇家暗衛在監視她。
她也只能離去。
在離去之前,修書一封給跟自己關係最好的三皇子,讓他代爲看護楚家...
那十年,她在外漂泊。卻從來不敢靠近王都,因爲暗衛一直都在....
她去了邊疆,去了異國,去過蠻荒之地...
“十年後,十年守孝之期,但凡兒女,總要爲自己故去的父母守陵...加上暗衛已經撤去。她纔回了王都...”
“後來她遇見了你”
曳醉看着她躺在船板。看着懶懶白雲,周遭是如詩如畫的山水,可她知道這個人的心裡一片荒蕪。比她這些年流浪的荒漠還要荒涼。
所有心裡惦記的人都已死去。
再無牽掛了。
她起身,走進船艙,拿起桌子上的白紙,上面明明朗朗寫着一句話。
——君王病危。三皇子擁兵自重,構陷太子入獄。他嫉恨於你,切勿再入宮廷...
“我早該想到的”
“君王心撥測,楚家與我交好,在儲君之位上曾經偏袒於我。加上這些年門生遍地,權柄極重,早已惹了君王忌憚。待我走後便是動了手...最傻的是我竟然委託了三皇子..這些年逼迫於你的,就是他吧”
當年最親近的“兄弟”卻是嫉恨她最深的人。
不惜構陷楚家。順了君王的心,也欺凌了年少一起玩樂的好友...
當年王都誰不知道三皇子跟她交好,連帶着楚家千金並列皇族世家的楷模...
她將紙張小心翼翼疊好放入衣兜內。
披上外袍。
曳醉以爲她會順着囑咐從此遠離這浮沉宮廷,卻沒想到...
她去了王都。
在三皇子登基之日。
從宮門殺到大王庭,殺到大殿之山。
血流成河。
橫屍遍野。
那些附庸他的大臣也就是當年構陷楚家的人...也是欺凌她的人。
她。
曳醉忽然恍然,她是以後世之人看待自己的前一世的,可在看到這些人的可憎面孔,也看到那高高在上的三皇子之時...內心怨恨跟恐懼難以剋制,若是還是靈魂體,她一定會出手將這宮廷屠戮殆盡...
不,她沒能出手,可有人代替她了。
當年俊美冠絕天下的皇子,以一人之力殺到三皇子前面,千人暗衛,萬人錦衣衛都在她的劍下化成了血河,殺到一重重大內高手都不敢上前。
大臣死傷大半。
所有人駭然看着渾身冒着血氣如妖如魔的她。
她的腳踩在三皇子的頭上,將他的四肢經脈一寸寸挑斷。
她已經不是當年無可奈何遠走王都的可憐蟲。
也不是一個正常的人。
那極度憤怒跟殺意之下的模樣..有了幾分大祭司的模樣。
巫的模樣。
她收回腳。
三皇子沒死。
他艱難喘着氣,卻是獰笑:“弋弟弟,你果然還是回來了...我就知道,醉妹妹在京都的話,你肯定還會回來的...你一定痛苦不堪吧...蠢就蠢在你當年恃才傲物,以父皇對你的恩寵,那帝皇之外於你不過探手可得....”
“你恨我什麼?”
“恨你隨手可得,卻不屑一顧...而旁人卻得付出所有,踏着荊棘之路才能拿到手...”
隨弋俯視他,面無表情提醒:“你還沒拿到手,差了一步”
是,差了一步。
這話還真是一把刀啊。
三皇子吐出一口血,混着掉下來的牙齒,輕笑:“可你也沒贏...因爲你的高傲,放棄了皇位..卻也讓楚曳醉替你承擔了一切...我真想讓你看看她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額,不,你應該已經看到了吧,我想她現在肯定已經死了..以她的清高,在看見你之後,肯定會自殺...”
謀略算計,心機撥測,跟那君王最相像的就是這個三皇子了吧。
隨弋再不看他。
她是沒贏,甚至一敗塗地,因爲她從未爭取過什麼,卻失去所有。
擡眼一看,嘩啦啦跪倒了一片。
這些人恭請她登基。
比起暴虐而囚禁太子跟君王的三皇子。他們更希望這位曾經以儒雅跟才學聞名天下的弋皇子擔當君王...
可誰也沒料到的迴應,三皇子也沒料到。
只見她提手提劍,孤立在那大殿中央,看着臺階下面跪了一滴的臣子,探手拿過旁邊大總管託舉的玉璽,在手中沉甸甸的,卻也冰涼。
她闔了眼。淡淡道:“從一開始我就不喜歡這個地方。帝王宮闈,王權術殺....”
她看着三皇子,目光也掃過下面還健在的幾個皇子。
“我知道你們忌憚什麼。無非怕我搶那個位置,搶這個玉璽”
她拿着玉璽,走下臺階,走到一個面容清秀臉色蒼白。卻還堅定身姿的男子面前。
“皇子之中,最尊貴的是太子。最算計的是三皇子,最具才幹爲民的卻是你,王朝不穩,百廢待興。外有塞外番邦不穩,這樣的擔子你敢不敢接?”
“弋,你....”這個十年前還不及弱冠的七皇子有些愣鬆。卻也咬咬脣,握住了玉璽。
“敢”
於是。玉璽就這般輕而易舉易主。
多少皇子費盡心機搶奪的東西,就這麼被隨弋送了出去。
“其實你自己可以”
七皇子並非沒有登頂的慾望,只是他的品性最爲中正,對比自己跟這位冠絕天下的皇子比,他知道自己不如她。
也許父王那兒,一開始也是看好她的吧...只是到如今他也看不懂這對父子跟麗妃在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巨大變故。
“我不可以,不僅是我不想要,也是我距離它最遠”
隨弋側步,拖着渾身的血紅,那血浸透的衣袍,她的血,別人的血,讓這薄薄的衣袍重了好幾斤,靴子下面攤開一層血泊...
七皇子下意識看着眼前的一灘血泊,再看那踱步而去的人...
一步一個血腳印。
“弋,父王駕崩的時候,唯一念着的就是你跟麗妃...你不去..”
只看到這位皇子背對着他們,隨手取下了自己的髮帶,一躍而起,一頭長髮飄然,立於宮牆之上,她轉頭看來一眼。
那一眼,深不見底,又淺得可以倒映整個宮廷。
什麼也不必說,在場的人都愣在那裡。
女子,皇子弋是女子。
忽然一時間就明白了當年那一夜所有的肅殺跟劇變。
還有他們的父王那晚年陰沉不定大修麗妃墓地又不肯提起這母子分毫...
最過震驚駭然的不外乎三皇子,他瞪大眼,四肢都已經被廢,卻愣是想要爬起,仔細看看那位沉默寡言卻對他態度溫和的弟弟...
她側頭望來,是無盡的悲涼。
他忽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哭着哭着,就咬斷了舌頭。
頭一歪,靜靜看着那王位。
任由身下的血腥覆蓋他的眼。
天下起了雪,一片一片。
七皇子握着玉璽,看着身邊跪倒一片又惶惶然的人...一時間淡化了所有的喜意,只剩下了沉悶。
皇子弋,楚家女.....
“弋,楚家的事情,我會爲他做主,那些還餘留的人,我一定讓他們回來.....”
這是一個君王的承諾。
隨弋只頷首,然後離去。
頭也不回。
滿身的血融了天地間的白。
她會去哪兒?(好些我寫的很多過去裡面都摻雜了許多的人性陰暗面,貪婪慾望背叛...但是希望看的人也能感受到其中好的一面)
依舊是那一孤舟,也是那長河,一襲血衣的人上了舟,收拾楚曳醉遺物的時候,看到了櫃子裡面除卻一些酒...便是兩套衣物。
大紅的新郎裝,大紅的新娘服。
她愣在那裡。
身邊的曳醉也愣了,卻忽然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已經無法再堅持停留..便是在恍惚間離開了這個船艙,離開了那個呆愣沉默的人...
所以她看不到那個剛剛纔大殺四方的人脫下身上的血衣,洗去身上的污濁,沒一會,一個穿着火紅新郎裝的人束了發,撩起簾子,捧着那一套新娘服...
腳下一跨,人墜入了河。
兩片紅,一世混沌,一生悲涼,這淘淘江河可能給她們再一世的緣分?
還是給彼此來生互不相認的安穩?(我覺得我如果去寫古言,肯定是極其煽情狗血的...但是...我寫着寫着,有時候也會酸,也許應了一句話,每一個作者寫一個故事,最先感動的一定是她自己——允許我自戀一下,好了,第五世的故事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