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聲

雲荒的心臟上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在女帝悅意登基的同時,空桑元帥白墨宸卻領兵離開了帝都伽藍城,回頭殺向了葉城,直衝鎮國公府而去,如狼似虎的戰士們撞開了門,直接衝入府邸搜起人來。

“你們想要幹什麼?鎮國公府有丹書鐵卷,連帝君也無權搜查!”總管楓夫人挺身而出想要阻攔這一羣不速之客,卻被立刻拿下。葉城府尹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趕緊過來想要詢問,也一樣被殺氣騰騰的軍隊押到了一邊。

“今天的事,你不用管,”白墨宸坐在馬上,冷冷開口,“這是我和慕容雋之間的事。”

“稟白帥,慕容府上的所有人均已找到,共計一百一十七口,無一遺漏。唯有慕容逸、慕容雋兩兄弟不在,翻遍了內外也不見人影!”

聽到侍衛來報,白帥的臉色忽地陰沉了一下——不在?是早已知道自己將會前來報復,所以扔下了一家上百口人連夜逃離了麼?還是準備蟄伏起來,再動什麼心思?他咬着牙,冷冷:“架起火,給我燒了鎮國公府!傳令出去,如果日落時分還見不到慕容氏兩兄弟自動投降,我就火燒鎮國公府,從上到下,雞犬不留!”

火燒鎮國公府,族滅慕容氏?

自從先祖慕容修開始,慕容氏管理葉城數百年,恩威並施,在百姓中擁有極高的威望,所以這個消息一傳出,外面圍觀的百姓都顯得震驚而慌亂,更有一些大膽的民衆乾脆跪在門外,向全副武裝的軍人們爲慕容氏求情。

然而白墨宸卻毫不動容:“凡是有爲慕容氏說話的,一律以同黨論!”

“白帥,這樣是會激起民變的啊!”穆先生策馬上來勸諫,卻被他毫不留情的一鞭子抽得跌落馬背,厲聲:“再在我面前出現,連你一起扔到火堆裡!”

白墨宸切齒,聲音森冷而陌生,完全不似平日的模樣。

“墨宸,這樣的確太亂來了!”唯一還敢攔住他的只有他的刎頸之交驍騎軍統領駿音,他一把上來拉住了元帥的籠頭,“從光華皇帝開始,葉城慕容氏就有丹書鐵卷——你這樣貿貿然行動,無憑無據,會引起朝野震驚的。”

“無憑無據?”白墨宸冷笑起來,用鞭梢指點着遠處的伽藍白塔,“我親眼看見夜來被活活燒死在我面前,這還叫無憑無據?——慕容雋他勾結宰輔,試圖顛覆朝廷,放火燒了半個帝都,這叫無憑無據麼?!”

“正是!”穆先生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抱住馬腿,苦苦勸諫:“宰輔死了,所有刺客也全死了,都鐸大統領至今不知下落……這一夜的事情已經說不清楚了!白帥您如果不節制怒火,定會壞了大事!”

“滾開!”空桑元帥的眼神裡閃耀着可怕的光,“別在我面前出現!”

“白帥如果真的要屠戮慕容氏,就從屬下開始下刀吧!”穆先生卻攔在了馬前,死死不鬆手,“如今新帝登基,當務之急是先籠絡文武百官,豎立在朝中的地位威信,然後速速返回西海戰場,和冰夷決一死戰!白帥不能在這個當兒上意氣用事啊!”

“滾!”白墨宸聽到這般縝密的言詞,忽然覺得無邊的厭惡,不由惡狠狠地一鞭抽在這個幕僚的背上。

這一鞭用力極猛,只抽得穆星北背上的衣衫全數開裂,血肉翻出。他聽不見所有下屬的勸告,看不見所有百姓的哀求。心裡只充斥着一個聲音:復仇!殺了慕容雋,誅滅慕容氏全族!用一場痛快淋漓的屠殺和焚燒,爲她復仇!

夜來死了……要用什麼爲她祭典?要誰來爲這一切付出代價?

只有血,無數的血,才能澆滅他心頭熊熊的怒火!

白墨宸用左臂緊緊按着刀,按捺着心裡洶涌而出的殺氣,那曾經在火裡被斬斷的手上只留下一道淡淡的金色疤痕——在鐵甲之下,沒有人注意到那些金色正在往他的上臂擴散,宛如隨着流動的血液一起侵蝕入心臟。

“神啊……神!大、大難……”忽然間,一個模糊的聲音響起在人羣裡,“大難……臨頭了啊!神……”

鎮國公府外,人羣紛紛退讓,看着一個衣衫襤褸的瘋子從地上爬來。那個不成人形的傢伙蠕動着,手中並用地在街上向着鎮國公府爬過來,整個背上一片血肉模糊,發出一陣陣的惡臭,讓所有人都掩鼻閃避。

那個瘋子似乎全無畏懼,直接爬到了被封鎖的鎮國公府的臺階上,擡起頭看着門內的白墨宸,手舞足蹈,咕咕地嘟嚷着:“大……大難臨頭……破軍……你……你……”

他拼命張嘴,卻說不出一句清晰的話——瞬間,在張開的嘴裡,誰都清晰地看到了他只半截的舌頭!

“天官蒼華?”穆星北忽然認出了那個人是誰,失聲——這個人,正是不久前在海皇祭上在白帝面前預言過破軍復甦,天下即將陷入大亂的天官!

“九百年後,世當有王者興,更有大難起。”

當時天官慷慨陳詞說了很多,但心懷鬼胎的白帝估計只進去了那麼一句。也就是這一句預言促使他下決心召白墨宸回京,孤注一擲地發動內戰——然而這個短命而跋扈的皇帝卻不曾料想過,即便這句話是真的,也不是應驗在自己身上的!

“你……你!神啊……”天官指着白墨宸,眼神忽然變得狂喜而讚歎,恐懼而狂亂,“你,你是……啊啊!你是……”

他一把撲過去,抱住了馬腿,擡頭看着白墨宸:“你……你……”

“給我把他扔出去!”白墨宸卻沒有心思和一個瘋子多說話,吩咐左右將其拖出,然後鞭梢一指,厲聲,“把慕容家的人全部鎖起來,從上到下,從老到幼,一個都不留!統統的放到柴堆上去,等我下令就立刻點火!”

“是!”戰士們上前,用粗大的鐵鏈將那些錦衣玉食的貴人們鎖起,一串串的押送到後院。一時間,哀呼的、求饒的、哭泣的響成了一片。

“住手!”忽然間有一個聲音響起,人羣向兩邊分開。只見一個衣衫華麗的少女疾步衝來,撥開人羣擠了進來,大聲對着白墨宸怒喝:“你要做什麼?別太過分了!”

不遠處,一隊龐大的馬車正在魚貫出城。這個少女本來坐在馬隊中最華麗的一輛大車上,正在和族人一起離開葉城,然而看到這一幕,卻忍不住跳了下來。看到她跳下地,一列二十幾輛車連忙也隨之停下。

馬隊上,天藍色的旗幟獵獵飛揚,上面有一隻白色的薩朗鷹紋章。

“啊?”周圍的人羣發出了一聲低低的議論,“廣漠王的九公主?”

“她怎麼來了?這關她什麼事?”

“聽說鎮國公向她提過親,但好像沒成……她該不是爲了慕容雋纔來的吧?”

“呀,那也算是難得了,在這種時候還敢出來說話!”

周圍議論紛紛,然而白墨宸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所在的馬隊,冷冷問:“怎麼,銅宮的卡洛蒙世家也想捲入這件事麼?”

“不,不,白帥誤會了!”管家珠瑪連忙上前對着白墨宸陪笑,一把扯過琉璃,低聲埋怨,“九公主,別惹事了!——王說了,我們今日就離開葉城,空桑人的事不要再插手!”

“不,你沒看見麼?這個人瘋了!他要殺鎮國公全府上下的人!”琉璃一跺腳,卻不肯離開,“慕容雋他偏偏又不在這裡,我怎麼能不管?”

珠瑪苦笑:“連慕容雋都自顧自跑了,你還湊什麼熱鬧!”

“慕容他不會跑!他一定在想辦法,”琉璃抗聲,“他不是那種人!”

“是麼?”白墨宸一怔,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丫頭,眼裡忽地露出了一種銳利的光,冷笑,“看起來,你和慕容雋似乎很熟,我們來打個賭如何?如果天黑前他來自投羅網了,那我就放府裡其他人走;如果他沒有回來,那就第一個從你開始殺!”

“好!”琉璃卻毫不膽怯,一口答應。

白墨宸看着那個雙手叉腰攔在面前的少女,眼神變了變,手一動,只聽唰的一聲,數把長刀錚然出鞘,架在了琉璃頸上。

“幹嘛?”琉璃嗤笑,“本姑娘答應和你打賭,難道還會跑了?”

“住手!”忽然間,一道白光迅疾而來,殺入了人羣。那些戰士們驚呼着,個個捧着手腕退開,手裡的刀已經被人一擊截斷——那個帶着半張銅面具的男人從天而降,怒視着驍騎軍,鬚髮皆張,不怒自威,彷彿一頭雄獅咆哮:“誰敢動我的女兒?”

“廣漠王!”圍觀的人羣低低發出了一聲驚歎。

“真是亂七八糟的局面啊……”遠處,有一個人負手看着重兵包圍的鎮國公府,喃喃,“以前可不曾聽說白帥是這樣殘暴的人……怎麼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搖了搖頭,壓低風帽,轉過了身,苦笑:“是因爲那個女人麼?”

風帽下,那個人的臉蒼白而消瘦,似乎常年都曬不到太陽,有些無精打采,然而眼睛卻比暗夜裡的星辰更閃亮。

“客官,你的東西已經放上去了,可以出發了麼?”旁邊有車伕將一個木匣子卸在了馬車上,擦着汗,“看鎮國公府那邊鬧成這樣,我們得趕緊上路——等一下如果萬一白帥下令要封城,可就麻煩了。”

那隻木匣子有七尺長,三尺寬,不知道裝了什麼,很輕。擡的時候車伕總是想到這像是一口棺木,心裡忐忑不安。如果不是對方出手大方,像是個有錢的主兒,再加上他要走的路線非常冷僻,適合下手,只怕自己也不敢接下這一單透着詭異的活兒。

“唔,現在就出發吧!”那個人點了點頭,最後看了一眼遠處被圍的鎮國公府,“這些閒事就別再管了……反正慕容氏全族就算死了,也和我沒什麼關係。”

“好嘞!”車伕一聲吆喝,一揚鞭,這輛馬車便夾雜在上百輛一模一樣的車裡,從熙熙攘攘的西門出發,離開了葉城。如果一路順利的話,從葉城東門出發進入望海郡,再過一天便能抵達青水渡口。到時候再換船從水路出發,逆流而上,穿過南迦密林去往北方。

那個人坐在馬車裡,輕輕拍了拍那個隨身運上船的木匣子。

裡面沒有任何迴應。

“這裡頭是什麼呀?”前頭的車伕忍不住回頭問,“這一路您這麼着急!”

那個人微笑了一下,那個笑容令他蒼白的臉煥發出一種奇特的光彩,“是一把劍。”他注視着那個匣子,語氣神秘而輕微,“一把我夢寐以求、曠古罕有的絕世好劍!——我可是用了好大力氣,纔沒有讓它毀於戰火。”

“啊?”車伕有些莫名其妙:哪有那麼大的劍?難不成裡面是金銀珠寶,所以這個傢伙要故意隱瞞吧!

一想到這裡,他心裡隱隱一動。

其實,他們這一羣人不是善類,本就是專門在葉城尋找單身上路的客商下手的劫道者。他負責扮成車伕挑選肥羊,還有另一幫兄弟在半路接應——如今有半個月沒開張了,這次好容易逮到一個,可不能錯過。

“那……客官是想扛着這把劍去哪裡呢?”車伕沒話找話,“去北陸那邊能賣出高價?聽說那兒是寒苦之地,比不得葉城,您這貨雖高,能脫手麼?”

那個通心眉的男子淡淡:“北越郡,雪城。”

“雪城?”車伕吃驚,“那麼遠?”

“是啊……那是我的故鄉,一年裡有九個月都在下雪。”那個人眯起了眼睛,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下雪的時候,最適合修煉劍術了。”

車伕恍然大悟,有些敬畏地道:“原來您是一個劍客呀?”

“是的。”那個人傲然道,“天下最好的劍客。”

“哦,那您一定是劍聖門下的人吧!”車伕對劍的認識只限於劍聖一門,便順口奉承,“小的真是榮幸,今日能接到劍聖傳人上車。”

“不,我不是劍聖門下。”那個人卻忽然變了臉色,“我是北越雪主。”

“北越什麼主?”車伕彆扭地念着這個拗口的名字。

“北越雪主。”那個人一字一名地重複了一遍,語氣森然,“記住這個名字——因爲你是十年來第一個聽到它的人——這個名字,必然會重新傳揚天下!”

“哦,哦!”雖然完全不曾聽說過,車伕也只能順着恭維了一句,“那您的劍技也一定非常了不起了!估計劍聖也不會是您的對手,是吧?”

“不,我現在還不能贏空桑劍聖,”那個人卻淡淡地回答,將視線投注在那個木匣子上,眼神忽地閃過一絲喜悅,“不過等我修成了裡面的這把劍,整個雲荒就再也沒有人會是我的對手了!就連劍聖,也不會是我的對手!”

他忽然放聲大笑,讓車伕再也不敢接話。

不是劍聖傳人?那就好說了……這傢伙多半是一些老想着修煉九問的遊俠兒,眼高手低,滿腦子做夢。這種人他見得多了——不過,就算真的是劍聖門下也沒什麼好怕的。聽說最近幾年劍聖清歡廣收門徒,無論什麼雜碎,只要有錢就能列入門牆,這一門早已是良莠不齊,早就沒有了昔日的榮耀。

等出了葉城,再找個荒僻的地方小心地下手吧!

車伕心裡盤算着,揚起鞭子駕着馬車駛出了葉,然而,那個滿腦子做着發財夢的車伕不知道,這一條路對他來說卻是死亡之路,一旦踏出,從此再也無法回到葉城。

兩天後,有路過的馬車在回雁川的偏僻角落裡發現了這輛被遺棄的馬車。車伕和一羣大盜一起橫屍遍地,每個人眉間都有一點殷紅,如同被鋒利無比的劍一擊貫穿了顱骨——然而車上那個神秘的客人連同那一個木匣子,卻早已不知蹤跡。

只有青水滔滔,從充滿了淡淡薄霧的南迦密林裡涌出。

葉城的花魁殷夜來,從那一天起便永遠地在歷史裡消失了。再後來,有知道一些宮裡內幕的人偷偷的說,在劫火燃燒的前夜,殷仙子曾經奉召入宮獻舞,卻偏趕上了那一場天災,不幸葬身於那一場大火。

半生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遇葬名花。

傾城一舞,自此絕響。

萬里之外,當太陽從大海上升起的時候,房間裡的燭火也已經燃盡。那一對新婚夫婦相對着坐在那裡,一整夜沒有動過一動。

日光從窗櫺照進來了,映照得這個房間一片金紅的喜慶氣息。一夜未睡,織鶯覺得全身都僵硬了,不由得從搖晃的流蘇後偷偷擡眼看了一下羲錚,而對方只是坐在那裡,雙目微垂,沒有說一句話。

她想說什麼,卻又覺得無從出口。

昨夜,在處理完望舒遇刺的事情後,元老院還是趕在子夜前爲他們舉行了婚禮。然而,羲錚全程卻都是默默無一語。就算是酒宴結束,賓客散去,到了兩人獨處的時候,他也沒有說一句話。織鶯從小和他一起長大,視他如長兄,從不敢在他面前任性。此刻當然也不敢自己一個人去休息,只能在那裡陪他默默地做了一整夜。

“你去休息吧。”當陽光照到了他們衣襟上的時候,身邊那個沉默的男人忽然開口了。她震了一下,有些手足無措。

“我要去巡邏了。”他站起身來,除掉了外面婚禮穿的禮服,她連忙上前,從衣架上拿下他平日穿的戎裝,準備服侍他換上——然而他只是默默看了新婚妻子一眼,從她手裡拿過衣服,沒有說一句話。

“羲錚……”她看着他走出門去,忍不住低低喚了一聲。

他停了一下,沒有回頭,只是低聲道:“對不起。”

對不起?她卻愕然不知所措。他爲什麼要說對不起呢?所有的錯,都在於她——她在婚禮前的所作所爲,不僅令他在外人面前丟了臉面,更是傷透了他的心。此刻,他爲什麼反而要對自己說對不起?

“無論怎樣,我實在無法擁抱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羲錚卻背對着她,低聲道,“你永遠只是我妹妹,我愛的,是另一個人——對不起。”

她張大了嘴,卻說不出一個字。

他……他在說什麼?羲錚與自己成親,難道也是迫於父母的壓力和元老院的命令麼?——可是,羲錚是如此內向而寡言的人,平日幾乎從沒見他和其他女人說過什麼話。他所愛的女人又會是誰呢?是那些曾經和他並肩戰鬥過的女戰士麼?還是……

她忽然間脫口:“是凝?”

羲錚震了一下,臉色一變,卻沒有否認。

他這樣緘默的態度,讓她想起不久前在發現凝被刺殺的時候,他二話不說就扔下了自己,抱着那個鮫人飛奔前去找巫咸大人求醫。當時他臉上的關切,簡直和自己看到望舒被刺時候一模一樣!

——是的,除了那個鮫人——凝,還會有誰?她是唯一和他朝夕相處的女子,是他在血和火戰場上唯一的夥伴。

早就聽說過傳言,自從九百年前開始,那些鐵血的戰士都往往會愛上駕駛風隼的鮫人,因爲她們美麗、溫柔、忠貞、容顏百年不老,有着陸地上女子所沒有的一切——可是無論怎樣,凝都已經是一個垂暮的鮫人了啊……是因爲她絕對的忠誠麼?

織鶯忍不住苦笑了一聲:是啊,那的確是自己正好缺少的東西。

她說不出一句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新婚的丈夫轉身離開——羲錚的背影孤獨而沉默,走入人羣,轉瞬淹沒在燦爛的朝霞裡。

那一刻,她竟然覺得心如刀絞。

片刻後,廣場上傳來一陣鳴動,一架風隼從大地上掠起,俯瞰着碧海上密密麻麻的空桑人艦隊,輕靈迅捷地上下掠行。

坐在操縱席上的那個鮫人已經老了,重傷初愈,水藍色的長髮上灑滿了霜雪,然而一雙眼睛卻還是澄澈如嬰兒。鮫人凝側過頭,輕笑:“主人可真是一個不會說謊的人哪……她會相信麼?您愛上了一個年紀足夠做您曾曾祖母的鮫人傀儡!”

“凝,要知道一個傀儡,是不會主動發現並提出疑問的。”羲錚彷彿不知道怎麼回答,臉色有些尷尬,只能蹙眉低聲道,“不要多話,不要讓人發現我已經暗自替你解除了控制的事實——否則我會被軍法處置。”

“呵,”那個叫做凝的鮫人操縱着風隼,在碧海上翱翔,語氣愉悅,“放心,沒有人知道上次您在替我療傷的時候,還順便給我解除了體內的傀儡蟲——真是奇蹟!除了那個跟隨破軍的瀟之外,我是九百年來第一個獲得‘意識’的鮫人吧?您爲什麼要這麼做呢?”

羲錚頷首,低聲:“我只是覺得……”

停頓了一瞬,他終於道:“如果當時刺客來襲的時候,你不是被傀儡蟲控制,也就不會差點被殺——我不想這樣的事再發生在你身上,凝。”羲錚轉過頭看了一眼白髮蒼蒼的鮫人:“我覺得恢復了意識的你,才能更好和我並肩戰鬥!”

凝微笑起來,湛碧色的眼睛裡有活人才有的光輝。

“謝謝您,主人。你給予了我選擇的權力,我也定然會爲您戰鬥到最後一刻。”她看着羲錚,“不過,現在艙裡沒有第三個人,主人,您就不必掩藏自己的心了。那很累——我知道您是非常愛她的,爲什麼要說那個謊呢?”

軍人沒有說話,線條冷硬的側臉一動也不動,只是監視着腳下空桑西海艦隊的動靜。半晌,才淡淡說了一句:“這樣做,至少會讓她心裡覺得好受一些吧?”

“嗯?”凝有些不解。

“三天後她就要帶着神之手出發了,這一去可能是生離,也可能是死別。”羲錚的聲音平靜而剋制,“無論如何,分離之前,我不想她心裡有負擔。”

凝側過頭,看着這個講武堂出來的優秀軍人,眼神變了變。

“原來如此。”她嘆息了一聲,默然無語。

片刻後,蒼老的鮫人喃喃:“活了一千年,我還從未見過冰族裡的戰士有着這樣柔軟的心啊……辜負這樣一顆心,她不會覺得愧疚麼?”

“集中精神吧,凝!”羲錚蹙眉,俯視着腳下的碧海,那裡萬艦待發,集結如雲,“元老院有令,要趁着白墨宸還沒有從雲荒返回,迅速出擊,打亂空桑人的部署,好讓冰錐趁機穿過封鎖線——神之手的計劃,絕對要萬無一失!”

“是!”鮫人傀儡凝聚了心神,低低應了一聲。風隼如同一道閃電掠過空桑人的艦隊上空,將兵力部署情況迅速紀錄下來。

“三天後,冰錐入海,發動總攻!”

帝都劫火,冬雷震震。

當一切都隨着雷電和大雨結束時,在遙遠的彼方,黑暗裡有人嘆了口氣,對着天空收回了手——在那個人的手合攏的瞬間,掌心的金輪忽地停止旋轉,萬里之外的雷霆也在同一時間停止了。

那個人凝視着彼方的一切,紫色的瞳孔在暗夜裡發出淡淡的光華。在身側不遠處,三道銀白色的光在神燈裡無聲地旋轉,明滅映照。

三魂在不停地鳴動,顯然是感知了六魄凝聚的時間的逼近。

“鳳凰和龍都已經盡了力……帝都的局面得到平息,人世脆弱的秩序總算是被維持了下來。”那個人看了看水鏡許久,喃喃站了起來,“但這種平衡太脆弱。看來,這次我又要親自去一趟雲荒了。星象如此之亂,實在不是好的預兆。”

話音落地的那一瞬,奇蹟發生了。

那個人的身體還坐在水鏡前,然而有一個虛幻的影子卻從身體裡“站”了起來,一分爲二,緩步離開了這個密室!

靈體脫離了軀殼,長身而起。

和鳳凰臨死前“離魂”之術不同,那個人的靈體並不虛無,在地上留下了淡淡的影子!這是術法中最爲高深的“神遊”之術,當魂魄離開軀殼後,聚則成形,散則成氣,所至之地,真神見形,直和身外之身無異。星主的手心裡握着金色的命輪,舉步走向虛空。從遠處看去,宛如一個手握星辰、發着微光的神像。

一步之遙,外面便是萬丈高空,目光所及之處是蒼茫不見邊際的羣山。無風從腳底吹過,獵獵如割,那個虛幻的影子居然被一點一點的吹散,如灰燼般的消失。

然而,正當即將全部“解體”之時,那三縷旖旎旋繞的銀色的光芒卻忽然收縮了一下!與此同時,空中月亮的光芒也黯淡了一瞬。在光芒黯淡的一瞬間,天空裡有一道陰影投射下來,不偏不倚,居然將軀殼所在的地方全部覆蓋!

只是一瞬間,黑暗便壓頂而來,力量急速收縮。

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忽然建立,從四周四攏。那個即將消散的幻影忽然間恢復了,彷彿有一陣風將吹散的砂子一粒一粒瞬間送了回來,重新堆砌回了完整的人形!

“這……”似乎被什麼力量逼迫着,星主的魂魄無法脫離軀殼,在一瞬間移魂歸位。坐在暗影裡的人睜開眼睛,擡頭望着黯淡的月色,“這是……”

衆星之主面對着暗月,伸出手指在虛空裡勾出一道道複雜的線條。那些線發出淡淡的虛無光華,浮在夜空裡,組成奇怪的符咒。星主在虛空裡快速地計算着什麼,片刻後,忽然一掌拍在那些符咒上,失聲,“什麼?月蝕要開始了?”

高空冷月如鉤,光芒皎潔,灑落大地——然而細細看去,卻能看到月亮的右下方存在着一個隱約的暗色的點,正在緩慢地朝着月亮移動,彷彿一隻不動聲色的黑色棋子,一步步地逼向王座。

那不是一顆星辰,而是一個不明來歷的巨大物體,漂浮在九天之上!

它擋住了月光,而落下的陰影,不偏不倚,居然正好落在了這裡。這……這難道是……“預兆”?是那個流傳了千古的噩夢的影子麼?

星主擡起頭,用紫色的雙瞳凝望着那個黯淡的影子時,剎那,腦海裡有無數的幻象涌現——入侵、屠殺、烈火、毀滅的城市、堆積如山的屍體,從此消失的一族……星主臉色蒼白如死,雙手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

那是什麼……是預兆麼?在方纔短短的片刻內,自己居然看到了“未來”!那個存在於傳說中千萬年的噩夢的影子,已經悄然降臨了麼?

不……不可能!

如今還不到十一月,月蝕的時間怎麼會提前了那麼多?而且,隨着月蝕的提前到來,一股邪氣從西北的狷之原悄然滲透了雲荒大陸,以自己的能力,居然還不看出那股力量的去處!蟄伏已久的魔,趁着九百年大限的到來,到底打算做什麼?

天地六合風起雲涌,無數異象涌現,是大災難的前兆。

暗影在持續地籠罩,那三縷銀色的光顯得越發耀眼,映照着星主深沉莫測的雙瞳。平靜了一下情緒,站起身來,朝着外部走了幾步,然而,每次一踏足到黑暗的邊緣,就有一股奇特的力量推了過來,宛如銅牆鐵壁,將腳步逼回原地。

彷彿是一個看不見的暗之牢籠,將星主困在了原地。

看來,在暗之力量不曾消退之時,自己是暫時無法離開這裡了……但,雲荒大地上驟然而來的災禍又該怎麼辦?整個命輪組織正在崩潰,人世的秩序已經非常脆弱,當空桑離開了數百年來的隱秘庇護力量之後,會不會立刻在冰族的進攻下覆滅?

“龍,”沉思了片刻,星主忽然張開手,對着掌心低低說出了一個名字,“你,此刻聽得到我說話麼?”

“是,星主。”萬里之外,在葉城黑石礁的聽濤閣上,藍髮在海風裡獵獵飛舞。溯光張開手,低下頭,看到了掌心同樣開始旋轉起來的命輪——這是很不尋常的事情,星主居然直接和自己取得了聯繫!

或許,是因爲鳳凰去世,組織裡的訊息傳遞陷入癱瘓的原因吧!

金色的字開始一個接着一個地浮現在他掌心,傳送來自彼方的秘密訊息:“我無法如期來雲荒和你們匯合——請你儘快來到我現在所在的位置見我。”

溯光微微一怔:“您所在的位置?”

——命輪建立的數百年來,沒有人知道這個神秘的星主是誰。那只是一個身外之身,可以瞬間轉移到雲荒的任何地方。即便是命輪裡的成員,也不知道這個星主到底是他,還是她?是一個人,還是幾個人?更罔論星主本體的所在位置和真正的身份。

如今到底發生了什麼,星主居然不惜現出真身?

又一行金色的字浮現出來:“順着命輪指向前來。”

溯光只覺得掌心一熱,便看到了那個金色的命輪開始逆向旋轉,正北方向那一支發出了淡淡的光華,緩緩偏向西北方某處分野,定住,不動。

“龍,如今鳳凰明鶴已死,麒麟叛變,孔雀守狷之原無法離開——有一些至關重要的秘密,我只能親手交付給你了。

“儘快,一定要在月蝕到來之前抵達!

“否則,我不知道你還能不能……見到活着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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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涸轍之鮒第十章 風雲際會第八章 別後相思空一水第十三章 因劍而亡第十章 風雲際會序 章序 章第六章 君臣之義第四章 幽藍之海序 章第十四章 劫火之變第六章 君臣之義第五章 名將之血第一章 海皇祭第十一章 霸王別姬序 章第一章 海皇祭第十四章 劫火之變第五章 名將之血第九章 重來回首已三生第八章 別後相思空一水第十三章 因劍而亡第十五章 空心之人第九章 重來回首已三生第十五章 空心之人第十二章 因劍而生第十五章 空心之人第三章 虹上舞第三章 虹上舞第十五章 空心之人第三章 虹上舞第七章 涸轍之鮒第九章 重來回首已三生第十二章 因劍而生第四章 幽藍之海第七章 涸轍之鮒第五章 名將之血第十四章 劫火之變第六章 君臣之義第十章 風雲際會第十四章 劫火之變第十五章 空心之人第十一章 霸王別姬第四章 幽藍之海第十五章 空心之人第五章 名將之血第十五章 空心之人第十一章 霸王別姬第九章 重來回首已三生第八章 別後相思空一水第八章 別後相思空一水第三章 虹上舞第十二章 因劍而生序 章第十章 風雲際會第十三章 因劍而亡第十三章 因劍而亡第十五章 空心之人序 章第十四章 劫火之變第六章 君臣之義第十三章 因劍而亡第四章 幽藍之海第十五章 空心之人第十四章 劫火之變第十五章 空心之人第一章 海皇祭第十二章 因劍而生第十章 風雲際會第七章 涸轍之鮒第八章 別後相思空一水序 章第一章 海皇祭第四章 幽藍之海第七章 涸轍之鮒序 章第十五章 空心之人第十三章 因劍而亡第八章 別後相思空一水第一章 海皇祭第九章 重來回首已三生第四章 幽藍之海第十二章 因劍而生第九章 重來回首已三生第一章 海皇祭第二章 叛國者序 章第六章 君臣之義第七章 涸轍之鮒第三章 虹上舞第十三章 因劍而亡第十四章 劫火之變第二章 叛國者第十三章 因劍而亡第三章 虹上舞第六章 君臣之義第二章 叛國者第八章 別後相思空一水第十二章 因劍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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