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幽藍之海

大潮捲來,涌入了落珠港。瞬間只見白茫茫一片,數十丈高的巨浪滔天而來,一波接着一波,衝擊着葉城城牆,發出巨大的轟鳴聲,連可以裝載上千名戰士的木蘭巨舟都上下劇烈顛簸,令人站不住腳。

青砂急忙喝令下屬放倒桅杆、重拋第二遍的錨,同時下令增加兩艘衝鋒舟,前去風浪的中心搜救落水者——今年的潮水顯然有些不同尋常,不是一浪推着一浪,居然在落珠港口形成了一個奇特的急速回旋,壁立而起,高達數丈,宛如一個巨大的藍色旋渦。

“很妖啊……”琉璃喃喃,被這種超出自然力的現象震驚,“怎麼回事?”

“哎呀!”忽然間聽到衝鋒舟上的士兵叫了起來,“快看!”

只見呼嘯旋轉的水牆後,影影綽綽映出兩個人影來,正在飛速地移動——人影之間不時綻放出閃電般的光華,映射在水幕上,刺眼奪目。

“這是什麼?”岸上和船上無數人嘖嘖,目瞪口呆,“裡頭有神仙麼?”

一語未畢,只聽“嘩啦”一聲響,有什麼從旋渦裡被拋了出來。正落到船的附近——“殷仙子?!”衝鋒舟上的人驚呼起來,看着落到水面的白衣女子,“是殷仙子麼?”

“還愣着幹嘛?”忽然間有人低聲怒吼,“救人!”

那個聲音雖低,卻有着一股威懾力。衆人回過神來,發現一艘小舟疾馳而來——駕舟闖入風浪裡的,居然是年輕的鎮國公!

本來應該在望海樓上陪伴白帝和藩王的慕容雋此刻出現在這裡,穿透了風浪,滿身溼透,臉色比水裡的女子更加蒼白,慕容雋也不說什麼,對衆人低喝了一聲,居然就甩去了外袍玉帶,撲通一聲從船裡跳下海,朝着殷夜來游去!

“城主!”所有人失聲驚呼,“小心!”

海皇祭是一年一度的大潮之日,海潮的力量達到了頂點,即便是水性極好的弄潮兒也不敢一個人下水。然而,身爲葉城城主的慕容雋,居然就之樣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顯然,他的水性並不好,在十月冰冷的海水裡奮力遊着,努力地一寸寸接近,終於趁着一個大浪的力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又一個大浪打來,巨大的力量扯住了她,要把她從他手裡奪走。

“堇然!”急切之下,他喊着她的本名,用力地抓着她。手腕上的那種力度似乎令昏迷的殷夜來也短暫地醒了過來,她的眼神微微睜開了一下,從他臉上輕輕掃過,低聲喃喃說了一句什麼,眼神複雜莫辯。

“堇然?”他用力把她的頭托出水面,貼近她的脣邊傾聽,“不是又做夢了吧?”他聽到她喃喃地說,嘴角忽然浮出了一絲笑意,頭忽然一沉,貼着他的肩膀垂落,再無知覺。

那一瞬,慕容雋有一種恍惚。

如果真是做夢就好了……如果中間這一切都不曾發生就好了。讓這一刻回到十年前那個海皇祭,讓他能夠抓住在海潮中忽然消逝的少女,讓彼此在那個十字路口不再擦身而過——如果那樣的話,一切,就應該像現在這個樣子吧?

沒有分別,沒有流離,沒有淪落,也沒有那個橫亙在他們中間的叫白墨宸的男人——他尋到了她,將她托出洶涌的時間之海,同歸彼岸。相握的雙手從此永不分開。

然而,這一切,只不過是幻想罷了。

看着葉城城主救起了殷夜來,飛速掉頭回岸上尋找醫生,青砂若有所思——傳說葉城城主手段高超

、沉穩圓滑,怎麼今天一看也不過如此?居然爲了一個美人親身犯險,傳出去不又是一個笑柄?

殷夜來被救起後,海里那一道奇怪的潮水還在不停迴旋,越卷越高,竟然形成了一道水牆,將靠近的所有人都阻擋在外!旋渦附近風浪極大,衝鋒小舟不等靠近便紛紛翻覆,根本無法闖進去打撈落水者。

“不行啊,校尉!”落水的士兵扒住小舟邊緣重新冒出頭來,抹了一把臉,“還是等風浪小一點再進去吧!——否則不但人救不上來,我們的人還要白白死一批!”

青砂蹙眉看着落珠港口,喃喃:“奇怪……”

是的,這絕不是潮汐引起的自然現象!琉璃看着那一片風浪激盪的區域,感覺到了這一片滔天的風浪裡充斥着殺氣和洶涌靈力的交鋒,令她透不過氣來——那算藍色裡有什麼隱約浮沉,令她覺得不舒服。

仔細看去,那是一雙映在水牆上的眼睛,湛碧色,冰冷而沒有溫度,在風浪裡忽隱忽現——奇怪,爲什麼那麼熟悉?在哪裡……在哪裡看到過呢?無數的片段、剪影的腦海裡浮沉,彷彿隨着大潮上下飄動,然而,她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這些影子在她腦裡浮浮沉沉,幾度散開又重疊在一起,令她心神繚亂。

“哎呀!”她猛然醒悟過來,大叫一聲。

“怎麼了,九公主?”黎縝被她嚇了一跳,然而一回頭,只聽撲通一聲響,琉璃居然雙手一撐船舷,從鉅艦上直接跳入了海里!

“九公主!”所有人都被嚇人一大跳,失聲驚呼。青砂不等黎縝吩咐,立刻親自跳下大船去救人——廣漠王唯一的女兒在自己的船上出事,只怕是白帥親自來,也保不住他的命!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只聽砰的一聲,水面轟然碎裂!

那一道巨大的旋渦忽然由內而外地爆裂開來,水牆四分五裂,朝外急速飛散,彷彿是一千發火炮一起發射,落在了水裡——那種可怖的力量在落珠港外部海面上瞬間釋放,橫向推來,頓時在港口內引發了接近十丈高的巨浪!

不但所有的小舟都被掀翻,連木蘭舟鉅艦都左右劇烈搖晃,轟然翻覆!

巨大的軍艦在大浪中傾斜,倒扣過來,船上的軍士紛紛在驚呼聲裡跳離船艦——就在數百位戰士從船上各自躍下的時候,水底裡忽然冒出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衣衫華麗的黑胖子,捂着胸口咳嗽,一咳就吐隕一大口的血。他不停地吐着血,吃力地划着手臂,攀上了身側一艘翻過來的小舟。

等他拖着一身的血爬上溼漉漉的船底板之後,回手封住了胸腹部右側的一條傷口——那條切口長達兩尺,幾乎側向破開了他的身體!如果不是在劃到心臟附近的時候陡然停止,這個人早就已經去了黃泉之路。

“奶奶的……下手真辣啊,龍!”清歡喃喃地罵着,回顧了一眼波濤洶涌的海面,眼神狠厲,“如果不是老子拼出一條命來,差點就死在你手裡!”

他一邊罵着一邊往水裡啐了一口,從懷裡摸出一丸丹藥嚼下,疼得滿臉橫肉都在抖——方纔最後一擊裡,兩個人都用出了劍聖門下的不傳之秘。

當“九問”對上“九問”的時候,兩人之間的劍技高下頓時立判:

溯光雖然先受了傷,但身手的輕靈、出招的精妙依舊遠非他可以比擬。然而,他打架卻一貫性在“不要命”三個字,不管龍的那一招已經是殺招,直取自己的心口,還是不顧一切地使出了那一招“問天何壽”,將光劍狠狠刺向對方!

當兩人的距離近到一臂時,他依舊不避不閃。

溯光的眼神裡反而掠過一絲動搖,在闢天劍刺入對手胸口的最後一剎那,手腕一轉,將劍鋒的方向偏轉——那一劍從清歡的右側胸口直劃而落,直到腹部,卻只是淺淺一道。然而,就在溯光手下留情的同一瞬間,清歡那一劍也已到,拼着自己被一劍剖腹,毫不留情直刺而來,大喝一聲,將半截的劍茫深深地送進了對方的胸口!

溯光清瘦的身軀被光劍刺穿,血從傷口噴涌而出,飛濺在他臉上。

清歡是何等人物?這個空桑的劍聖童年從貧寒裡發家,一生過的是刀口舔血、大碗喝酒大稱分金的日子,性格張揚,悍不畏死。此刻殺得興起,一劍穿胸後,本來想順勢一絞,將這個鮫人的五臟六腑全部震碎——然而,在看到對方眼神的瞬間,忽然間感覺到有一股雪水兜頭潑下,頓時熄滅了熊熊殺戮之心。

溯光在看着他,眼神是如此的悲哀,竟然並無憤怒也無絕望。

當血從手指間沁出來時,清歡清楚地看到他掌心的那個金輪在緩緩旋轉,發出光芒——那一瞬,他覺得自己的掌心也是一熱,透出金色的光芒來。

“麒麟……”溯光抓着空透胸膛的半截光劍,低聲問他,“爲什麼?”

他的臉因爲劇痛而蒼白,但是眼睛一直不曾離開過清歡的臉,那雙湛碧色的瞳孔裡充滿了苦痛、無奈和不可相信——是的,他終究不忍對組織裡的同伴下殺手,然而,對方卻翻臉不留情,毫不猶豫地將利劍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在最後一刻,他原本也可以選擇同歸於盡的招式,然而,卻還是收了手。

“不管給出什麼理由,我也不允許別人殺她!”清歡只覺得心頭一震,竟然不敢直視那雙眼睛,不耐煩起來,厲叱,“就算這一切是真的,爲什麼我們不去殺了破軍,卻要來殺這些無辜的女人?欺軟怕硬,算什麼東西!”

“誰也殺不了破軍!”溯光厲聲,“一旦讓其覺醒,這個世間無人可以抵擋!”

“沒有試過怎麼知道!等他真的醒了再說,給我少廢話!”清歡煩躁起來,大聲咆哮,把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狠狠地將劍在溯光身體裡一絞,迅速抽出!劍氣縱橫,頓時割裂了五臟六腑,血飛濺而起。

“麒麟!”溯光一掌擊出,將他打飛。就在那一瞬,彷彿再也無力維持,四周呼嘯不散的水之牆轟然倒塌,兜頭壓下來,眼前充斥了白茫茫的水霧。

清歡被怒潮高高地拋了起來,甩了出去。

在落回水面的瞬間,他因爲劇痛而昏迷了一瞬,然而超強的體力和經驗讓他強迫着自己很快又醒了回來。清歡吃力地游過去,把附近一條傾覆的小船翻過來,爬進去癱坐在裡面。喘息了半晌,等緩過一口氣來時,便掙扎着擡手包紮好了傷口。

“要殺我妹子,門兒都沒有!”他喃啁的罵着,眼裡滿是兇光,彷彿變回了十幾年前那個混碼頭的痞子時期。說到這裡,忽地蹙眉沉吟,想起一件要緊的事情來——如果殺了龍的消息一傳出去,自己和夜來都不用活了!

殺了同一個組織的成員,不知道會什麼樣的懲罰?接下來該怎麼辦?要一不做二不休,去把白塔頂上負責組織中聯絡的“鳳凰”也給殺了麼?

那個什麼“星主”,到底是何方神聖?

清歡在船上想了片刻,忽地把牙齒一咬,忍住鑽心的疼痛,在怒海中駕舟遠去。

頭頂的海面還在翻騰洶涌,然而琉璃在水下潛行,卻是安然無恙。

她佩戴着避水珠的耳墜,因此在落入水裡的一瞬,身周的水面便如同被利刃分割一樣的悄然退讓,讓她得以緩緩下沉,彷彿在陸地上一樣的自在。

一入水,她顧不得欣賞從未見過的海底奇觀,只是焦急地四顧:那個落入海里的“海皇”扮演者在哪裡?他和殷仙子同時被風浪吹落大海,殷仙子已經獲救,那個人又怎麼樣了?會不會受傷,是不是溺水?——會有人去救他麼?

那個人,和自己日前在八井坊看到的鮫人,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呢?

她越想越焦急,四處搜尋對方的蹤跡,卻一無所獲。

落珠港是一個深水港,港口的海域依舊有一百多丈的深度,她在水裡緩慢下沉着,一時間居然還沒有落到底。在下沉中,頭頂明亮的光線越來越暗,顯示着水域深度的變化。當沉到港口海底的時候,身側已經是一片幽暗的藍黑色,幾乎看不見一丈之外的任何東西。

忽然,琉璃感覺自己的腳踩上了柔軟的東西,那是沉積在腐土和海苔。

落珠港是葉城入海口,平時潮水洶涌,因此海底的堆積物尚不多,只陷到她小腿——她在海底踉蹌走着,不時看到有奇形怪狀的魚類順着潮水遊弋而過,在她身側留下一抹抹淡淡的鱗光。還有失事的船隻殘骸傾斜在海牀上,被海水鏽蝕得只剩下伶仃的骨架,佈滿鏽斑,艙門黑洞洞的如同死去的人深陷的眼睛。

潮水在呼嘯來去,穿過這些殘骸,發出陸地上聞所未聞的詭異聲音。

琉璃看着這一切,有些好奇又有些恐懼——難道,自己還沒有真正飛上過天空,卻先來到了海底麼?

已經潛到了海底,四下裡還看不到那個人的影子。

琉璃只覺得心裡咯噔一下,又是慌亂又是恐懼,在幽暗的海底摸索着潛行,想喊叫,卻發現至今爲止自己還不知道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甚至連他到底是鮫人,是空桑人,還是冰族都不知道。

她在幽藍色的海底往前走,又焦急又無措,不知道去向哪裡——然而,就在她走過一個海溝的瞬間,她感覺有什麼東西輕輕碰了碰她的肩膀,似乎是一隻虛無而冰冷的手從海水裡伸出來,輕柔地拉了她一下。

琉璃瞬地回頭,眼角首先瞥見了一抹奇特的光華。

——那一瞬,她在海底失聲驚呼。

那是一個美麗的女子,就這樣憑空出現在海水深處,靜靜地凝望着她,雙手緩緩合攏在胸口,對自己深深行了一禮。

那個女子穿着一襲紫衣,有着奇特的銀色長髮和紫色的眼眸,身姿輕盈——不知道爲何,在看到的一瞬,琉璃心裡忽然涌現出一種奇異的熟稔感覺,似乎在不知何處的夢境裡曾經與她相見——不,不是鮫人。她就這樣輕輕地懸浮在海水深處,沒有呼吸的跡象,甚至沒有生命的跡象,就如一個觸手即碎的蒼白水泡,美麗得不真實。

“誰?”她脫口,“你是誰?”

那個紫衣女子默默地看着她,忽然將手指豎起,指了指某一個方向。

“什麼?”琉璃莫名地問。

紫衣女子沒有回答,轉過身,徑直向着海溝的深處飄去——然而,就在那一瞬,琉璃再度驚訝地脫口叫了起來。她的後背!

那個女子的後背,竟然是空的!

彷彿被什麼吞噬過,她的整個軀體只剩下一層薄薄的殼,裡面的血肉都已消融殆盡,沒有五臟和骨骼——潮水在空空的軀體裡迴旋流轉,發出一種奇特詭異的微聲。

琉璃張口結舌地站在那裡,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

彷彿知道她的感受,那個紫衣女子回過頭來,對着她微微笑了一笑。她的笑容非常美麗,竟然不遜色於豔絕雲荒的殷夜來,然而卻更多了一種淒涼婉約的味道——她指了指琉璃胸口掛着的那塊古玉,合起了手掌,忽然對着她再度恭謹地深深一禮。

“怎麼了?”琉璃吃了一驚。

——這個女人行的,居然是她們族裡的古禮!

就在那一瞬間,彷彿是水泡的破滅,那個虛浮在水裡的女子幻影忽然消失了。

“等一等!你……”琉璃脫口,往她消失了的那個地方奔了過去,急切地伸出雙手——然而水流穿過她的手指,那個幻影如同流光一樣的泯滅了蹤影。

怎麼……怎麼回事呢?這個女子,到底是什麼來歷?她要告訴自己什麼?

琉璃站在海溝的邊緣發怔。忽然間,她的眼角瞥見了一絲微微的光——那是一抹奇特的光華,和海底遊弋的魚類完全不同,在海溝最深處的凹角里,隨着水流一明一滅。

她連忙朝着那個方向奔過去,然而卻什麼也沒有。海溝的最深處,只有叢生的海藻,茂盛得直到人腰,在幽暗的海底順着洋流起伏,彷彿是海之魔女披散着長髮,緩緩梳頭。

尋覓了片刻,她終於發現了光的來源——那是一把斜插在海底的劍,劍柄上鑲嵌着一粒紫色的明珠,發出幽幽的暗彩。

“劍?”琉璃詫異,吃力地撥開那些纏繞的海藻走過去。

那果然是一把黑色的長劍,彷彿是從海面上墜下,斜斜地插在海牀上。長劍入手沉重,不知用什麼材料鑄成,漆黑無光,古樸鈍拙——劍脊上鑲嵌着兩個錯金的古體字:闢天。

“闢天劍?”琉璃失聲驚呼,知道這是空桑皇帝才持有的神物——這把劍,不是數百年前在西恭帝駕崩之後,就消失在雲荒了麼?怎麼會沉入了這落珠港的海底?此刻,一股潛流涌來,水藻的深處漂浮起一絲微微的藍色,她順着看過去,忽然睜大了眼睛——她踉蹌走過去,用劍胡亂地撥開那些纏繞的水藻,俯下身看去。

大海的深處靜靜地躺着一個人。

那個人緊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地斜臥在海底,只有長髮漂浮在蒼白的頰邊,就如同一縷縷藍色的霧,將他的容顏襯得虛幻如夢。那是一個鮫人。不知道在這冰冷的海底躺了多久,海砂堆滿了他蒼白的指間,似乎要將他慢慢埋葬在大海深處——他是如此安靜而美,彷彿是沉睡在光陰深處的大理石像,或者是她在故鄉神殿壁畫裡看到的神“”。

只看了第一眼,她便遇雷擊。

是他?是他麼?是那個她一直追逐的背影麼?

琉璃怔怔地看着,往前走了一步,湊到他面前,俯視着那張近在咫尺的蒼白寧靜的臉,忽然,鬼使神差地俯下身,親吻了一下他的額頭。脣上傳來冰涼而柔軟的感覺,彷彿親吻到的是一面冰牆——那一瞬,她終於“啊”了一聲:

是的,是他!他終於找到他了!

這就是那個八井坊偶遇的路見不平的男子,也是那個坐在樓頭飲酒的客人,更是那個風浪中和殷仙子對舞一曲《魂歸》的舞者!就是她一直以來苦苦追尋的這個人。

琉璃在懷裡摸索着,摸到了那一滴鮫人淚,用手指捏着,輕輕放在了他的眼角。那一粒明珠在他蒼白的面容上閃爍,就如同一滴凝固的淚水。

那一瞬,又有奇怪的片段在她腦海裡閃過——

大漠的風沙,爐火溫暖的小屋,黎明的窗前,一個低聲訴說着什麼的側影,以及幽暗的光線折射出的那一道淚痕……這一切是如此的模糊而遙遠,彷彿被潮水衝散的沙灘城堡,在她腦海裡浮浮沉沉,卻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形狀——到底是哪裡見過呢?爲什麼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如此熟悉,彷彿是夢裡相見或者前生相識?

多麼可笑啊……前生?人類,或者鮫人的生命,和自己怎會相干?

她就這樣站在海底,失魂落魄地看着這個鮫人,甚至忘了去確認眼前的人是否還活着。直到有一蓬淡淡的紅籠罩在那個人的身側,琉璃纔回過神來,變了臉色——她這才留意到他受了傷,那個傷口之大,幾乎貫穿了整個胸口。

“糟了!”琉璃再也顧不得什麼,將闢天劍斜插在背後,俯下身,將那個鮫人吃力地橫抱起來——有水的浮力,他顯得很輕,輕到幾乎沒有重量,她一動,立刻用力過猛,幾乎抱着他摔倒在海底。

“怎麼……怎麼那麼冷啊?”剛一接觸到,琉璃猛然一顫,一意識地一鬆手。

鮫人的血是沒有溫度的,這她並不是不知道——然而,懷裡的這個男子卻是如此的冰冷,彷彿是用冰雕出來的塑像,令她的血脈幾乎凝結。這種冷意,完全不屬於鮫人一族、甚至不屬於任何活着的生命!

然而奇怪的是,即便是這種徹骨的冰冷,對她來說都是那麼似曾相識。

“不管了,先弄上岸去再說!”琉璃遲疑了一下,撕下衣袖,在手掌上厚厚纏了幾圈,咬着牙,重新將那個人從海藻叢里拉了起來。

她吸了一口氣,腳尖一踩海底,整個人便輕飄飄地往上浮了起來。

估計現在是退潮的時候了,頭頂的光漸漸增強,顯示着上方海水的厚度在變薄。她隱約看到幾具屍體在海里浮沉,有些是溺斃的百姓,更多的卻是沒有頭的軀體,腔子裡還在不停地滲出一縷縷的紅色——想來那是軍艦上被斬首的冰夷的屍體,隨着傾覆的船滾落到了大海,充斥了港口。

琉璃抱着那個鮫人,小心翼翼地繞開那些浮沉着的屍體,加快了速度。

頭頂漸漸可以看到幾大片的黑影,那是一些翻覆、或者停棲着的大船,還有無數的小舟穿梭其間,不停地有繩索拋下海面,有人影潛入水下搜尋。

琉璃遠遠地繞開了那些人,從港口外的一片荒僻淺灘處浮出水面。已經是十月的冬天,雖然佩戴了避水珠,入水不溼,然而一出海面還是覺得瑟瑟發抖。她吹了一聲口哨,只聽撲拉拉一聲響,頭頂天空驟然變暗,兩隻巨大的黑鳥和朱鳥飛臨,盤旋在她身側的海面上。

“阿黑,阿朱,我們回去。”

她把那個昏迷的鮫人努力地託上黑鳥的背,然後自己跨上了朱鳥。

無論緹騎統領都鐸和葉城城主怎樣小心謹慎,步步防備,盛大的海皇祭最後還是以一片混亂收尾——在海國的使者面前丟了面子,白帝有些掃興,臉色很是難看,不等海皇祭徹底結束,就帶着新歡天香回了行宮。其他藩王看到鎮國公辦砸了這次海皇祭,都有些幸災樂禍:爲了賠罪,只怕這次慕容雋又要破費不少了。

鎮國公府立刻出動人手清查現場,到處尋找剩下的那個落水的男舞者,也搜了冬郎所在的戲班——然而,結果卻令人震驚:那個應該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掉落在海里的男舞者,居然還好好的在戲臺角落裡躺着昏睡。

鎮國公府的人把他推醒,厲聲喝問,結果冬郎卻似什麼也不知道,一個勁地說自己剛在集市裡唱完了戲,剛準備去碼頭參加海皇祭的舞蹈,居然不知爲何就困得不行,一睡過頭,只怕要耽誤了海皇祭的演出——說着就連忙站起來往碼頭跑,渾然不知道外面海皇祭早已結束,併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大事。

這一切看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這世上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

唯獨海國來的使者,搖光島主溯源,看到這一幕卻臉色凝重,想了一想,帶着隨從來到落珠港碼頭前,反覆地搜尋着,看着海面。

“島主,怎麼了?”隨同前來的海國侍從忐忑地問,“您在找什麼?”

“沒什麼。”搖光島主淡淡回答,咳嗽着轉過身,“我們回去吧。”

侍從們擁上來,連忙抖開一襲皮裘裹住島主——島主有着三代之內的人類血統,所以生命是一般鮫人的三分之一,如今才二百餘歲,已經是相當於普通人的七十歲了,身體衰弱多病,在冬天被北風一吹,不出問題纔怪呢。

搖光島主咳嗽着上了馬車,最後回顧了一眼那片空蕩蕩的大海。

——看來冒充舞者混入海皇祭的溯光,到此刻已經順利走脫了……也中,作爲一個鮫人,海國的皇太子怎麼可能會因爲掉落大海而出事呢?

他望着潮水漸漸退去的海面,有些詫異:

此刻溯光不是應該在遙遠的從極冰淵,和暗鱈一起守護着龍冢麼?他爲什麼要扮成海皇蘇摩,出現在海皇祭上?萬年迢迢,離龍神的“換形”已經只有一年不到的時間,在這樣的關鍵的時刻,作爲海國皇太子的他爲什麼會忽然來到雲荒大陸?

——龍神轉生在即,皇太子卻離開了龍冢,這件事非同小可,必須儘快稟告給伏波海皇。

殷夜來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星海雲庭的柔軟牀榻上。

純金的小簾鉤還在蕩着,紗帳外,隱約看到春菀和秋蟬忙碌的身影,還有一大幫姐妹簇擁在牀頭,旁邊老鴇不停地碎碎念着什麼,走進走出地使喚下人——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彷彿是從地獄忽然間又回到了人世。

“夜來!”看到她一睜開眼睛,有人大喊了一聲抓住了她的手。她吃力地看向那個淚眼朦朧的女子,不由得微微一笑,咳嗽着低聲:“傅……傅壽?”

“你醒了?”傅壽喜極而泣,“你醒了!”

登時嘩啦啦一圈人圍上來,珠圍翠繞,全部都是清一色的美人兒,個個握着手帕擦眼淚,口裡嘟囔着:“夜來姐姐醒了?真的?沒事了吧?嚇死人了……”

這些都是葉城青樓裡數得着的紅人兒,無不受過殷夜來的照拂。除了國色樓的天香沒有來之外,幾乎是十大花魁全到齊了。平日如果要宴請這些女人,只怕沒有上萬金銖一場都請不齊全,此刻卻是不約而同地濟濟一堂,鶯歌燕舞,好生熱鬧。

“姐姐真是福大命大,”那些美女七嘴八舌地圍着殷夜來,“我們都嚇死了!”

“那個浪,真的太嚇人了……居然那麼高!”

“是啊!如果不是城主跳下海把你救起來,姐姐只怕凶多吉少了呢。”

“是麼?”殷夜來蒼白的頰上浮起一個莫測的笑,“城主真是好人。”

“是啊,姐姐昏迷了一夜,城主就在榻邊衣不解帶地守了一夜,”絳珠卻語義深長,望着她,掩口一笑,“不過,當聽御醫說姐姐傷情好轉,即將醒來,他卻又偏偏早早的回去了,連留下見一面都不肯——還真是奇怪呢。”

殷夜來默默地聽着,不置可否地咳嗽着,就着春菀手裡喝了一口藥,剛一動,肋下便是一陣劇痛。她探手摸了摸,那兒的血已經止住了,但是卻有一種寒意,一直牽連到她的五臟六腑,令她體內的氣脈紊亂無法凝聚。

她剛喝了一口藥,就猛烈地咳嗽起來,連忙拿過布巾捂住嘴。

“小姐!”春菀驚呼着上前,“你……”

“我沒事,”殷夜來均勻了喘息,微弱地笑着,示意她別在那麼多姐妹面前驚慌失措,然後把那塊布巾收到了牀底——布巾上沾染的藥汁中,夾雜着點點的褐色血塊。

經過這一場劇烈的搏殺,自己病勢看來又惡侖。這個在十年前就壞掉了的身體,還能支撐多久呢?如果不是因爲他,可能今天就會長眠在那一片碧海中了吧?

模模糊糊中,她猶自記得那個人來到身邊,奮力將自己從海里托出的那一瞬。那是她失去意識前,腦海裡最後一個鏡頭——那一瞬,心裡不是沒有感動。當他在怒潮裡不顧一切抓住自己的手時,她甚至以爲是十年前的歲月又回來了。

而這一次他抓住了她,他們將永不再分離。

可是,一切不過是一瞬間的恍惚錯覺。

——而他,也在她醒來之前悄然離開。

是啊,怎能不走呢?他有着太多的負累和顧忌。

她想起日間在街頭人羣裡看到的那個少女,明麗而活潑,在大庭廣衆之下毫不顧忌地攀在他的肩頭,親密地竊竊私語——雖然只是一眼瞥過,但她注意到那個少女的衣服上繡着卡洛蒙家的薩朗鷹紋章,是廣漠王卡洛蒙世家的象徵。而她的耳垂上戴着的,赫然是那一對慕容家世代只傳給新婦的避水珠!

原來,他畢竟選到了理想中的妻子。

那個時候,他們兩個人親密地站在街頭,看着彩車上走過的自己,在興高采烈地說着什麼呢?她只聽到那個少女毫無避忌的說自己年老色衰——聲聲刺耳,態度卻坦然,彷彿只是一個孩子說出啊實情。可是……他呢?他會怎麼回答?他會怎麼向她描述他們的過往,而那個少女,又會怎樣評論她的過去和現在呢?

她默默地想着,心思如潮起落。

“夜來,到底是怎麼回事?”傅壽卻是在一邊擔心地看着她,急切道,“你年年都去海皇祭上跳舞,哪一次會出這樣的事情?那風浪也太邪門了……你還算幸運,那個男舞者,據說到現在還不落不明呢!”

“是麼?那個人……”殷夜來眼神驀地一變,剛要說什麼,忽聽有人走到了門口,劈頭說了一句,聲如洪鐘:“都給我回去!我妹子剛好一點,你們這一羣娘們,別在這兒唧唧喳喳的惹人心煩。”

這話說的粗魯,然而殷夜來聽到卻忍不住微微一笑:“哥?”

“九爺?”傅壽失聲,驚喜萬分地回過頭去。

站在門口的果然是那個胖子,衣衫華美,滿身珠光寶氣,只是額頭和手臂上都綁着白帶,顯得有些狼狽不堪。

他一來,就對着一屋子的女人一臉不耐煩地下了逐客令。那些鶯鶯燕燕知道這個九爺是葉城青樓裡有名的暴脾氣,嘴裡抱怨,對殷夜來慰問了幾句,便一個接着一個地走了出去。唯獨傅壽留在最後,到門口時遲疑了一下,忍不住心裡的關切,低低問了一句:“九爺,這幾日不見,你……你好麼?”

“嗯,”清歡不耐煩地應了一聲,卻不看她的眼睛,“好!”

“可是……”傅壽瞟了一眼他身上的繃帶,嘴脣動了動,還是不敢多嘴,只是低聲婉轉地道:“那天九爺不告而別,真讓人擔了半天的心。”

“沒什麼,趕着有急事,”清歡越發不耐煩,“等忙完了再去紅袖樓找你。”

“那好,我等着爺來。”傅壽歡喜起來,眼睛在他臉上一瞟,輕聲叮嚀,“九爺要保重身體……有事不要強撐着。這世上錢是賺不完的,身體卻只有一個。”

“好了好了,知道了……”清歡胡亂揮着手,“別囉嗦了,快走快走。”

看得傅壽一步一回首地走下了樓,殷夜來在榻上擁着被子笑了一聲。

“笑什麼?”清歡關上了門,瞪了她一眼。

“我是笑你,心裡明明喜歡人家,非要裝出一副不耐煩的架勢來——擺什麼大爺架子啊?”殷夜來白了他一眼,“小心人家碰你的釘子碰多了,某一天轉了心真的不理你了。那時候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自己的命都快沒了,還惦記這些?”清歡咬牙切齒,然而剛一跺腳,卻哎呀了一聲,只看到一股血箭從肋下射出,登時染紅了衣服。

“哥!”殷夜來吃了一驚,顧不得什麼,從牀上赤足跳下。然而剛一舉步,便因爲牽動了傷口,一個踉蹌跌倒在他身側,同時也哎呦了一聲不能動彈。

兩兄妹就這樣躺在地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忽地笑了起來。

“怎麼搞的?你是從哪裡落回這一身傷?”殷夜來蹙眉看着他,“被人揍了麼?可別傳出去丟了劍聖一門的臉。”

“哎……真是好多年了!”清歡仰天躺着,看着屋頂,忽然一拍地板,沒頭沒腦的叫了一聲,“好多年我們兩個兄妹沒有這樣痛快地聯手和別人打上一架了!”

“聯手?”殷夜來吃了一驚,旋即明白過來,“難道也是‘那個人’傷了你?”

“是。”清歡咬着牙,眼裡有猙獰的神情一閃而逝,低聲:“放心,我已經把那傢伙給宰了……居然要我們兩個人聯手才能做掉,他孃的,真是太強了。”

殷夜來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臉色漸漸蒼白。

“怎麼了?”清歡不解,拍了拍她的肩膀,“跟你說我已經把他宰了,別擔心。”

“你……”殷夜來的聲音低了下去,“怎麼能做這種事?”

“我怎麼了?”清歡莫名其妙。

“你怎麼能在對方身負重傷的情況下再殺了他?!我已經和他動過手了,你再去和他對戰,豈不是乘人之危麼?”殷夜來蹙眉,語氣不知不覺地厲聲起來,“你是劍聖啊!怎麼能做出這種事!如果蘭纈師父在的話……”

“去他見鬼的劍聖!”清歡不耐煩地叫了起來,打斷了她的話,“我纔不管他什麼清規戒律七不準八禁止,誰要殺你,老子先殺了誰!”他用力捶着地板,結果牽動身上傷口,忍不住又哎呦了一聲,痛得臉抽搐。

“……”殷夜來本想再說什麼,然而看到他這番模樣,又沉默下去。

是的,自從兒時在碼頭上相識,清歡從本性上從來都是一個追逐金錢的商賈,而不是一個憂國憂民的劍俠。哪怕他接掌了劍聖一門。何況,今天如果不是他趕來,那個神秘的鮫人一定早就在海里把自己殺了。

“好啦,我也知道今天下午做的有點過火,但我也是沒辦法不是?”清歡語氣軟了下去,嘀咕,“其實還不都怪你?如果不是當年你不辭而別,當劍聖這種麻煩事怎麼會落到我頭上?”

殷夜來嘆了口氣:“但願歷代劍聖的在天之靈原諒你。”

說到這裡,她忽地打了個激靈,似想起了什麼,霍地轉過頭看着他,眼神有些奇怪,看得清歡有些不自在起來。

“怎麼?”他摸了摸臉,“我的臉難道也被打腫了不成?”

“你前些天不是說要離開葉城去西荒麼?走之前還把這壓箱底的寶貝都給了我,”殷夜來從懷裡拿出那一本帳薄還給他,眼神犀利,“爲什麼忽然又回來了?——難道你早就知道我在海皇祭上會出事?”

清歡手微笑一抖,拿過殷夜來交回的帳薄,看也不看地收入懷裡。

“那個‘海皇’到底是誰?爲什麼要殺我?”殷夜來喃喃,“這個人不是普通人——他從哪裡學來的九問?而且,他居然還有闢天劍!太不可思議了……”

聽到這一連串的問題,清歡沉默了良久,還是硬生生地將到了嘴邊的話嚥了下去,只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別想了,好好休息。等明天我送你去雲隱山莊。”

“雲隱山莊?”殷夜來吃了一驚。

——自從九百年前開始,那裡便是劍聖一門最隱秘的修煉之地。而她,自從十年前和師門斷絕關係之後,便再也不曾去過那裡。

“是的,只有那裡還稍微安全點。”清歡喃喃,“要知道那個鮫人雖然被我殺了,但難保他沒有其餘同黨——如今你我都重傷在身,哪裡是那一羣人的對手?”

他一口氣說出來那麼多,顯然是早已深思熟慮過。

“哪一羣人?”殷夜來卻還是百思不得其解,“今天來的這個不是一般的殺手,分明是一等一的絕世高手!他們到底爲什麼要殺我?”

“別胡思亂想了,”清歡截斷了她,“可能只是你運氣太衰,惹來兇星上身而已。”

不等她再說什麼,他把她扶回了榻上:“你好好休息,我連夜去準備馬車——等明天你情況稍微好一點,我就帶你離開葉城。”

“恐怕不行。”殷夜來愕然,咳嗽着斷然拒絕。

“怎麼?”清歡詫異。

“沒有墨宸的同意,我哪裡都去不了。”殷夜來低聲道,眼裡的表情平靜而微妙,“如果他不讓我離開,那麼就算是死,我也只能死在葉城。”

清歡大怒,剛要說什麼,忽然臉色一變,噓的一聲按住了她的肩膀,指尖錚然彈出了一縷寒光,壓低了聲音:“窗外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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