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佛
?第五場比鬥,是漢八刀。?
漢八刀,是漢代殮葬玉琀加工手藝的一種,最常見的便是口含蟬。這裡的“八”指的不是確切刀數,而是說以極乾淨簡練的手法雕琢出一樣東西,最是考驗人的雕工。?
老夏眼前一片白濛濛的,已經模糊不能視物。他用手仔細摩挲着小盒子裡裝的那塊羊脂玉,一遍一遍像是要把它的形狀記在心裡。半晌,他將盒子遞給程葉,道:“程葉,我教給你師祖的最後一個絕活,你可還記得?”?
程葉站在一旁,道:“記得,漢八刀玉蟬。”?
老夏點了點頭,又問:“你的碾玉砣練到第幾支了?”?
“第二支。”那套碾玉砣是程葉拜了老夏當師傅之後,老夏一直讓他使用着的,從最初的一支支增加,到後來的逐一遞減,十年如一日的練習下來,早就運用的如自己的手指一般靈活。?
老夏笑了,他嘴角揚起的弧度那麼輕卻彷彿費勁了他全部的力氣,“很好,很好。第二支就足夠了,這都是師門裡傳下來的好東西……”老夏手指摸着那塊切割零散的小羊脂玉,指尖忍不住又微微發顫。他摩挲了一會,將東西遞給程葉,啞聲道:“程葉,你跟我學了這麼久,也該讓他們瞧瞧到底什麼纔是師門裡該會的、該有的。”?
程葉接過那個小盒子,擺在臺上認真觀察,玉料原本的形狀不得而知,但是這一小塊切的卻是邊緣地方。微微有些菱角的地方像極了玉蟬的頭顱,後方兩側併攏歸一,卻是可以利用它天然的形做成玉蟬攏着的翅膀。程葉瞧的很認真,原本溫和的人一旦凝目注視一處,也有了些不可冒犯的冷峻氣勢。?
程葉取了隨身攜帶的那套碾玉砣,從中挑選出第二支來擦拭準備。這是一支極沉重古舊的物件,似刀非刀,尖端分開兩側,一側是未開封卻冒着黝黑寒光的長刃,另一側則是佈滿金剛晶石的凹槽和棗核狀突起。這個東西比程葉手裡的那塊小羊脂玉大得多,一黑一白,一大一小,瞧着並不合襯的兩樣東西,放在一處卻都透出一股熟悉而陳舊的古韻。?
它們是一類的,原本就是應該在一起的。玉石不雕琢不成器,誰又知道這碾玉砣是單爲它造就的呢?幾十年之前,許老先生也是千挑萬選才選中這支碾玉砣,用它在整塊羊脂白玉上精心打磨,悉心愛護。幾十年之後,程葉替師門出戰,選中的依舊是它。它們終究還是相遇了。?
程葉握着手裡的羊脂玉,手下不再含糊,三指捏穩碾玉砣每一下力道都求最穩,在這一小白潤白上精心雕刻。他用的是“八分相背”技法,且只在蟬的背面雕琢,着重蟬的雙眼及斂翅。手上的羊脂白玉瞧在他眼裡,早已不再是那微微凹凸的菱形小石,這就是一隻頷首攏翅、靜臥一處的玉蟬。不知道是雕玉的人早已在心裡刻畫過千百遍玉蟬圖譜,還是羊脂白玉天生通靈,引導着雕玉人在它身上還原成它本該應有的樣子。?
程葉每一“刀”都決定的極快,下“刀”既準又狠,起“刀”收“刀”,乾淨利落!手上唯有的一支碾玉砣被他運用的靈活,側壓“斜刀”最是出彩,一“刀”下去,兩側深淺不一卻又恰到好處!?
程葉動作已經很快,但是瞧在旁人眼裡,確是卻緩慢而堅定的。?
雕琢玉石,畢竟不是切石斬刃,玉石的硬度比鐵質刀具高的多,尤其是和田玉,更不可能是刀刻而成,若不是程葉手裡這套碾玉砣材質特殊怕是不能撼動分毫。程葉只用了手裡的一支碾玉砣,期間並沒有用其他型號的來更替。也只有做到從繁入簡,開始內斂自己的玉雕師,纔會選擇這麼用。?
程葉全神貫注,絲毫不敢大意,手眼心三者合一,潛心琢磨手上那塊歷經磨難的羊脂白玉。時間過了很久,但又似乎只過了一瞬間。程葉在高度緊張之下,漸漸有了一種融合的感覺,不止是他在雕琢玉,更多的時候,自己也被玉石“雕琢”了一般。悟到一些什麼,但又一時說不清楚。手上的碾玉砣運用靈活如手指,心念轉動,一刻一劃,玉石粉末落下後,再浮現出的便是一隻粗獷大氣的“漢八刀”玉蟬!?
老夏強撐着睜開眼睛去看自己的小徒弟,瞧着他起筆落刀堅韌有力,心裡很是欣慰。程葉畢竟還是年輕,在這種動輒百萬千萬的比鬥中,還能在這種時候保持一種平常心,便是贏了。他當初沒選錯徒弟,這確是可塑之才啊。?
許安帶來的師父此刻很有些忐忑不安,他對第五場的比鬥只抱了半數獲勝的信心。“漢八刀”這種琢玉技法本是葬玉文化的巔峰之作,後來葬玉文化衰落,這種技法自然也跟着銷聲匿跡。這種東西,即便是有,也是老派師門裡才能傳下來的。他曾找過關於“漢八刀”的資料,卻是鮮少能找到。這次比鬥中運用的也只是仿照前人圖譜,模糊的做了一隻雕工粗獷的白玉蟬罷了,仰仗的無非是他磨練多年已爐火純青的技藝。?
第五場的評選依舊是放在大屏幕由黑市裡的權威來辨別優劣。碩大的托盤中,猩紅絨布襯托下的兩枚玉蟬越發的晶瑩潤澤!?
兩枚玉蟬一大一小,都還未經打磨,身上紋路簡潔幹練,渾然一體。略小些的那隻要精緻些,背腹兩面用工,但仔細瞧便能瞧出起“刀”重收“刀”淺,是故意誇大了的“琀背刀”風格,這是仿製“漢八刀”中最常用的一種手法,做到這樣,已是難得。略大些的那隻紋路則要簡易的多,但是每一絲紋路都引得人一看再看,只一眼便要沉溺在它的韻味裡,撲面而來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古樸大氣!?
負責鑑定的權威難得開口驚訝了一句,“八刀工?”?
“八刀工?!”許安陰沉着臉看着屏幕前放大的玉蟬,手裡的煙生生被他捏滅。他怎麼會不記得這個?這可是老爺子當年的拿手絕活!他也曾跟着老爺子學過,即便沒有學會,但是那樣的刀工風格絕對是錯不了的!許安狠狠將菸頭扔到地毯上,用腳碾了兩下,便要推門出去,但是立刻就被門口的兩位侍者阻攔了。?
“先生,比鬥還沒有結束,請您先不要離開會客廳!”?
“滾蛋!還他媽比什麼比啊?!”許安推搡了兩下,嘴裡罵罵咧咧的喝道。“吃裡扒外的傢伙!都他媽是我老子養大的,吃我們家的,喝我們家的……如今合起夥來對付我!一羣畜生!”?
是不用再比鬥下去了,第五場很快便有了結果,許安徹底輸了。黑市有黑市的規矩,輸了便要遵守約定。許安玉石被收走的時候,依舊在大聲喝罵,甚至試圖強行離開,但是很快就被人制住了。直到許安扣除身上全部錢財被趕出來的時候,他也沒能瞧見到底是誰贏了他。?
老夏帶着程葉他們回來的時候,已是十分疲憊了,但是還堅持不肯去休息,一定要讓程葉去將帶來的玉石泡在藥水裡。?
“你這套碾玉砣不能在這種場合用,財不外露懂嗎?你還小,師傅如今也沒什麼本事,怕你被欺負。比賽用的牙機有些老舊,又都是統一的規格型號,唉,我怕你用不慣。把玉料泡在草藥熬的水裡還能讓它軟化些,雕琢起來也容易啊……”老夏眼睛做了緊急處理,被紗布層層包裹住,半躺在牀上還在絮絮叨叨唸個不停。?
徐俊傑也十分累了,但還是笑着勸了老夏,“師叔您別念叨了,翼飛他們早給程葉處理好了,這會兒都帶着程葉看比賽場地去了!呵呵,您就放心睡一會吧。”?
老夏這才鬆了一口氣,拍了拍徐俊傑的手也讓他去休息,“你明天也要比賽吧?快去睡會兒。”聽着徐俊傑答應一聲離開,又忙追加了一句,“等會瞧見程葉,讓他也快去休息,啊!”?
“哎!”?
三天三夜的比鬥確實是耗損了大量體力,老夏一雙眼睛差點毀在那裡,程葉和徐俊傑這兩個年輕人還好些,睡一覺起來便能繼續比賽了。?
只是比賽當天,程葉有些心神不穩。他做了一個夢,夢見李瑞在一個黑不見天日的地方不停奔跑,後面是急促的腳步聲不停的追趕着,眼看着幾次都僥倖逃脫卻響起了一聲沉重悶響——那是子彈射進肉裡的聲音,他甚至都能聽見血水一點點滲透衣料的濡溼聲。?
程葉從來不信夢,但是這次卻沒緣由的一陣陣發慌。他掏出手機看了幾遍,上面空空的,一個電話一個信息也沒有。李瑞曾說過要出海一個月,這段時間不聯繫的。如今才過了幾天??
程葉握着玉料的時候,還有些渾渾噩噩,他拼命想集中精神,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將視線凝聚在手裡那一塊玉石上。這曾經是他最喜歡的雕琢,如今也吸引不到他分毫。?
他究竟是爲了什麼才學玉雕的?好像是爲了能過上更好的生活。是啊,更好的生活,跟瑞哥一起過日子,活的比誰都好……他把這一生最美好的願望放在流轉手心的各色玉石上,因爲抱着這樣甜蜜的夢想,所以才覺得學藝吃苦也是甜的吧?只是,如果那個支撐着他夢想的人不在了,他還能堅持多久??
掌心裡的那塊也是難得的上好白玉,是老夏特意爲他尋來的,不久之前師兄弟們剛將它從浸泡的藥水中取出來,笑着爲他拭去上面沾染的草藥渣子。只是這樣的師門深情,似乎也抵不過那人的一句話,一聲平安。?
白玉原本要雕琢的圖譜,程葉已經不記得了,他現在腦內心中全部只留着一個人。周圍的人已經開始悉悉索索地雕琢,機器的嗡嗡聲響似乎讓程葉有些清醒,他閉上眼睛試圖冷靜一下,但是一合上眼,便是如昨夜夢裡的那片鮮紅,揪心地幾乎要忍不住落淚。?
再睜開眼,程葉已經決定了自己要雕琢的東西。?
修長靈活的手指握住牙機也不顯得陌生,他試圖讓自己全部沉入到自己雕刻的東西里去,那一塊白玉,被雕琢成了一尊白玉觀音。?
觀音大士低頭垂目凝視衆生,滿目的慈悲。?
只求這慈悲,分予我一絲,護着我最重要的人免受苦難傷害。?
眼睛睜得久了,難免會泛酸泛疼,只一眨眼的功夫手上的小鑽便蹭到了手指上,激起火辣辣的疼痛!程葉呆呆的看着手裡還未完工的白玉觀音,觀音額上一抹嫣紅滑下,順着眼眸流淌,恰是一抹血淚。?的一些說法借鑑於資料。?
一更,今天還有更新,我得給瑞哥一個交代,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