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雕師 雙胞胎
許小文、許小武這樣的名字一喊出來,就知道他們的爹在取名字的時候偷懶了,一文一武取名,實在是太老套。而且瞧着中間用“小”字排輩,明顯是在敷衍,壓根連族譜都沒查。
這些是許家兩兄弟總結了十一年纔想出來的。他們倆這輩子最大的希望就是,能改個名字,實在不行,把中間的那個“小”字去了也成。關於這一點,許老頭是不同意的。
許老頭說了,“小文、小武這名字多好啊!瞧瞧,一看就是親兄弟倆!再說了,老子當年想破頭給你們倆想了這麼個名字,怎麼就成敷衍了?怎麼就俗氣了?”
說白了,他就是死不承認自己當年偷懶了。
許家兩兄弟心裡不服氣,但是老子這麼說了,他們做兒子的也只能搭拉着腦袋認命了。
他們兩個倒是沒愧對這個名字,果真能文能武。
兄弟倆有一個特殊的愛好,他們喜歡參加比賽。尤其喜歡各種有獎競答的比賽,剛開始是電視週報上的腦筋急轉彎問答,每回都能拿到些獎品,家裡一包紙巾都印着“某某超市獎”的字樣。後來許老頭接到一封信,上面寫着恭喜“許建國先生獲得消防知識競答第一名”——許建國同志正在迷茫,就瞧着他家倆小子歡呼着從屋裡跑出來,搶了信封裡的三百塊錢買糖吃去了。
做題厲害,對付考試自然不在話下。他們在小聰明上多少還是遺傳了許老頭幾分。比如許小文語文好,他就專門負責語文題目;而許小武數學好,他就替哥哥去考數學,倆人門門一百分。等許老頭髮現這倆孩子偏科的時候,已經晚了。倆人分開成績都不算好,但是合起來那絕對是無敵的。
再比如做玉雕,倆兄弟最擅長的就是模仿。模仿本身就是一種才華,不管怎麼樣,連人家作品中帶出來的那份神韻都能模仿得七八分相似,假以時日,絕對是造假的高手……當然,這也是許老頭揪心的地方。
他自己做的已經不是很光彩的玉雕了,他可不想自己兒子偷偷摸摸一輩子,做假貨,這太不光彩了。許老頭想了很久,還是決定讓師門裡最正派的夏師弟來幫他教導。這倆小子學玉雕是一把好手,但是就看怎麼指導了,許老頭也是看重自己師弟,把兒子毫無保留的託付了出去。
他們師兄弟鬥了幾十年,外人瞧着水火不容的,骨子裡親的很,跟親兄弟們沒什麼區別,都是可以託付家人的。
老夏瞧着許家兩兄弟做了一件玉雕活,就瞧出許老頭的用意來了。這是兩個聰明的孩子,教好了,前途大有可爲。
許家兩兄弟的根基紮實,又是許老頭拿上好的玉石料喂出來的,那一手雕工手藝,沒的說。雖然年紀小手腕上的勁道還不足,這也只是時間的問題。尤其是在觀察玉料的時候,雖然下手沒程葉準,但是眼光明顯比程葉好。
老夏替兄弟倆高興,也替自己徒弟難過。想當年多少上好玉料堆成小山一般送到他面前,如今竟然連塊像樣的玉料都不能找來給徒弟練手。他心裡着急,守着鋪子沒幾天,又去了趟揚州。他在揚州還有個師弟,他這輩子就厚臉皮一把了,說什麼也得弄快像樣的玉料回來。成天的用些藍田玉、岫玉磚料、邊角料,這可怎麼成。
老夏走了,玉器鋪子和鋪子裡的倆孩子就歸許俊傑和程葉照料。許小文和許小武兩個人也聽話,老夏不在身邊提點指導,也知道跟着兩個師哥一起學習。程葉雖然入門晚,但是許老頭賣老夏一個面子,讓小文小武兄弟喊程葉一聲小師哥。
程葉每次來總是會帶一些小飯館裡的點心麪食給倆兄弟,又常來幫他們這幫人做飯,隨手做的都比在場的加起來強。程葉幾頓飯做下來,哄得兩個小孩越發聽他的話,眼淚汪汪的一口一個小師哥的喊着。
程葉寒假沒回家,原本在小飯館和玉器鋪子兩頭跑,受到老夏的託付,乾脆搬過來照料這三個不會做飯的人。玉器鋪子裡的一大兩小跟着享了福,一個個嘴巴吃得流油,心滿意足。
“好吃!小師哥你做飯比大師哥強多了!”
“嗚嗚,比師叔做的也好吃,師叔每次肉都煮得咬不動……”
許俊傑塞了一嘴巴的肉,聽見這話也有些汗顏,把面前那盤醬香排骨推到雙胞胎那裡,示意他們多吃些。“等夏師叔回來了,你小師哥可就不在咱們這了。”
雙胞胎一想起煮的半生不熟的白水面條和硬邦邦的肉,含淚吃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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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葉給他們兩個小的夾了點菜,“不會,等師傅回來了,我也常過來。你們吃慢點,呵呵。”他覺得自從許家兄弟倆來了之後,日子也熱鬧許多。像是晚上哄搶飯菜的時候,也挺有意思。
玉器鋪子剛開張,幾乎沒什麼生意,他們幾個師兄弟每天呆在這也只是各自練習。
雙胞胎和程葉親近,每天都拿了毛筆宣紙挨着程葉一起寫大字。他們是小孩子心性,寫好了就立刻遞給程葉,眼巴巴地等着小師哥誇獎。
程葉跟着老夏時間不短,一眼就瞧出雙胞胎的字跡來,“啊,這個是師傅的字!”雖然前頭幾個歪歪扭扭,但是中間一個簡單的“民”字確實像極了老夏的手筆,結尾微微上揚的地方,跟老夏的字拿到一處對比,也分不出什麼區別的。
雙胞胎瞧着程葉皺眉頭,也有些拘束起來,“小師哥,我們不能學夏師叔寫字對嗎?”他們來之前,被許老頭叮囑過,不能隨便模仿。
程葉瞧兩個小孩一臉緊張的樣子,忙摸了摸他們的頭鼓勵了下,“可以模仿着練習的,我也是仿着師傅的字開始的啊,沒事兒。”
許小文咬着嘴巴,還是很難受,“我……我們寫不好……”
“怎麼寫不好?這幾個字寫的很好啊。”程葉在一邊哄着他們,拿了一本字帖來讓兩個小的比着寫。這是李瑞剛給他買的,許家兩兄弟應該沒瞧見過。“來,比着這個再多練習幾個字。”
雙胞胎的模仿像是一種天性,凡是瞧見的,都會跟着學。那一本字帖上的字,沒一會就模仿了個七七八八,十個字裡,大約有一個是緊抓了原字的神韻。雖然字體青澀,可多練習下,絕對讓人分不出來。
這次程葉有些吃驚了,字帖上的字筆法老辣,而且跟老夏那種圓潤的風格差別極大……如果是之前的是湊巧,那麼現在只能說明雙胞胎有過人之處。
就像有些人年紀小,偏偏能唱出打動人心靈的情歌,連裡頭的愛恨離別也表達的清楚一樣。跟經歷沒有關係,這是本能,他們天生就會的事。
程葉想了想,又讓他們自己寫了幾個大字。雙胞胎很聽話,像是有心靈感應一樣,寫的都是規規矩矩的方正楷書。只是他們的字跡,總會不經意沾染上別人的影子,寫不出自己的風格。
“寫別的也一樣,我們……就只會比着寫。”許小武也有些喪氣,耷拉着腦袋寫不下去了,拿着毛筆來回在硯臺裡轉動。
許小文還在一旁試着,可無論怎麼樣,字體像老夏的、像許俊傑的、甚至像程葉的,就是不像自己的。慢慢地,許小文的腦袋也低下去,他覺得這事兒不光彩,只會寫別人的有什麼用啊……而且,他們的玉雕也是,都是模仿來的,自己一個人做出來的壓根不能看。
“好了,快把頭擡起來,咱們今天的任務還沒完成哪。等會寫完大字,還得去做玉雕,可沒時間發呆。”程葉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兩個孩子,但是他心裡並不排斥這種模仿力,“你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練習,不管什麼樣的本事,不努力可就落後了。”
“小師哥,我們不想模仿別人。”許小文擡頭看着程葉,一雙眼裡裡滿是委屈。“我們將來不會抄襲別人的東西,也不會做假古董的。”
程葉失笑,學着李瑞的樣子,在兩個小孩腦門上彈了一下,“還做假?就你們剛纔的字啊,十個裡頭一個像,可做不成假哪!”
兩兄弟臉紅了下,支支吾吾的解釋,“沒,我們以前寫的比現在好,但是……別人總笑話我們,還在背後說爸爸的壞話。我們不想讓人看不起爸爸,就沒再多練習了。”
大師哥許俊傑也知道這事,走過來安慰了雙胞胎幾句,“別聽那些人胡說,那是嫉妒你們呢!多少人想這麼厲害還辦不到哪,對,小文?”他抱起許小文舉高了一點,像小時候似的哄他們玩。
程葉細胳膊細腿的可舉不起許小武,試着抱了一下,勉強能抱動,倒是許小武一用力把程葉抱離地面還轉了個圈兒,咯咯笑個不停。
程葉哭笑不得,又不敢動生怕傷着許小武,只能開口勸他,“小武快把我放下來,你還小,當心傷着胳膊。”
“哎!”許小武是個聽話的孩子,小師哥發話,自然照辦。他把程葉放下,跟許小文爭着要大師哥許俊傑抱着往高處拋,也瞧不出累來。四個人玩了一會,大師哥去前頭照看鋪子,程葉依舊領着兩個小的練字、做玉雕。
後頭備了一臺小的雕刻機,是牙醫用的那種小臺式,做細緻部分的雕刻比較方便。老夏這邊好玉料少,弄來的大部分是岫巖玉的碎料,從大件玉雕裡掏出來的剩餘部分。岫巖玉顏色多,也鮮豔,這幾年外貿貨吃香,拿這些零碎玉料做把玩用的小玉鴨子倒也合適。
程葉做的就是這種,手上的這隻已經接近完工,因爲玉料有限,做的是隻回頸啄弄整理羽毛的小鴨子,神態活靈活現。許家兩兄弟跟着一起做,他們手上的玉料比以前許老頭給他們找的差了不知道多少倍,可兩個孩子依舊一板一眼的特認真。從觀察到描線,不管這東西價值多少,都拿出全副心思,絲毫不怠慢。
程葉在旁邊時不時的指導一下,畢竟做這種活兒他的經驗多。許家兄弟也聰明,程葉指導幾次,就懂了,雖然線條神韻上是仿着程葉來的,但是每隻根據玉料的不同,形態各異。
程葉瞧着他們手裡的玉石小鴨子,從心裡覺得雙胞胎是可塑之才,嘴上誇獎了他們幾句。
雙胞胎還小,聽見小師哥誇獎自己,樂得笑彎了眼睛,手上動作更勤快了。他們個子矮,坐在牙機前面不好動作,程葉乾脆拿出自己的那套碾玉砣,分了幾支適合的給小文和小武兄弟用。
許家兄弟眼睛都瞪大了,他們也聽許老頭說過這套殘缺不全的寶貝,這可是祖師爺留下來的呢。他們小心接過來,用地時候都不敢使勁,可就這樣也不比機器慢多少,的確是鋒利的寶貝。
許小文知道這是老夏給程葉的,用的時候都加倍小心,生怕給程葉弄壞了。“早就聽人家說過,好的刀切肉剁排骨,都不用使勁,刀刃好使着呢!”
許小武沒哥哥那麼謹慎,但是也沒敢胡亂用,這個壞了把他爸爸賣了也賠不起。他拿着那怪模怪樣的碾玉砣慢慢地適應着運用,皺了皺小鼻子,衝程葉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可愛極了。“小師哥,你這個真好用!”
程葉摸摸他的腦袋,也拿了一支一起用。他如今已經能熟練的運用這套工具了,可以用最大的那支碾玉砣完成整個的玉雕工作。老夏教他的時候,是從加法開始,一支支累加起來,又一支支遞減,到最後,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用最少的工具,做出層次最豐富的作品。
程葉學的慢,步子紮實,做到這一點,整整用了五年。慢工出細活,這話一點都不假,一旦付出了常人無法達到的努力,就會獲得比別人多的多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