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 場

五場比賽進行了整三天三夜,中間沒有休息的時間,許安一雙眼睛熬得通紅。

第一場辨玉許安敗了。第二場鬥雕工,許安依舊敗了。第三場由那位海派的中年玉雕師傅上場,也不知是運氣好,還是手裡有幾分真本事,贏了一場。

許安抽出一根菸含在嘴裡,點火的手都有些發抖,五場三勝,他接下來兩場必須都要贏。

接連三場比試下來雙方都有些疲憊,越南的商人率先喊了中場休息,許安雖然有些不願意,但是也不敢過於逼緊,只好答應休息半個小時。

許安親自去爲那位剛贏了的海派師傅倒了一杯水,道:“馮師傅,勞煩您了,接下來兩場還請您多費心。”

“老闆不必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馮師傅應了一聲,繼續閉目休息。他剛纔的玉雕切磋中只是險勝一步,說實話,其實並不能說他完全贏了,他贏的無非是在時間上。對方應該只有一個人在比鬥,從之前兩件玉雕品的手法痕跡上來看都是一樣的,想必現在一定很疲憊了。

老夏現在確實是很疲憊了,他之前強撐着一口氣連比三場,終究是在第三場慢了一步。老夏坐在沙發上休息,手指依舊保持着握着捻玉砣的姿勢,仔細看的話,甚至能瞧見指尖在微微發抖。

他很累,身體累,心更累。在瞧見許安送過來的那幾塊讓他們比鬥用的“小彩頭”羊脂玉之後,老夏心頭就像讓人割了一刀似的,疼得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師傅愛惜了半輩子的寶貝,如今竟然變成這般七零八碎的下場……老夏一想起剛纔在那一小塊一小塊的羊脂玉上雕琢過,手指便再也擡不動,指尖都是一陣陣的刺疼。

程葉小心的握住老夏的手給他舒緩筋骨,已經有些僵硬了,他擔心老夏,忍不住開口道:“師傅,下一場讓我上吧……”

老夏沒吭聲,他現在已經摸清了許安帶來人手,那裡面有一位高手。

之前老夏被那切得破碎的羊脂玉刺激了心神,自己連戰三場,唯有那位師傅贏了一場。以許安的性子,必定是讓那位師傅繼續出來比鬥,如果是這個人,程葉的功底不差,怕是要輸在那雙涉世不多的眼睛上。老夏不能冒這個險,哪怕是七零八碎的東西,他也一定要給先師湊齊回來。他們的師門已經沒有了,他不能再讓師傅最後的一點念想也被踐踏乾淨。

“下一場是什麼?文選辨玉,還是武鬥琢玉?”老夏沒有睜開眼睛,他說的很慢,聲音更是低沉,像是一個真正的老人。

“師叔,下一場是文選,辨古玉。您歇歇,讓我來吧?”許俊傑一臉的擔心,他知道老夏眼睛本就不好,如今這個熬法怕是支撐着出去了,也要損壞眼睛。“我跟師傅學了不少,我、我替您……”

老夏勉強睜開眼睛,果然眼前已經開始模糊了,他的體力已經差不多要到極限,現在跟眼前一抹黑也差不多。他又緩緩閉上眼睛,反問許俊傑:“你跟你師傅聯繫上了嗎,他們什麼時候能到?”

許俊傑臉色很難看,“師傅他們在比賽上遇到了麻煩,評審會說小文、小武的東西有問題,把他們扣下了。”

老夏也猜到幾分,許師哥一直在廠裡受氣,如今大約是抱着決裂的心情來參加比賽,想必小文、小武兩個人做的玉雕件就是廠裡那位師傅的絕活“雙龍戲珠”。許老頭怕是真要讓許安賠光老底兒,連最後的翻牌機會也不肯留給他。老夏嘆了一口氣,對許俊傑道:“我的眼睛不好,這一場你替我吧。”

“是。”

與此同時,許老頭帶隊參加的比賽上,出現了三件“雙龍戲珠”。其中一件是被許安以師門名義寫了推薦信,大搖大擺擺進展覽廳,等着大師評定的;剩下兩件則是同時出現在了新手區的現場製作場地上,由兩個孩子創作。雖然還沒有收尾完成,但是就憑這樣的速度和雕工來講,絕對是已經贏了!

比賽上出現一模一樣的東西,這幾乎就等於狠狠扇了許安帶來的玉雕師傅一記耳光!他捏着自己的推薦信,恨恨地看着許老頭,道:“許師傅您早就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對不對?我記得,老闆寫推薦信的時候,您一直反對他用師門的名義……可是咱們現在也是一條船上的人!您不覺得這樣做有些過分了麼!”

許老頭吹了吹眼前的茶水,把浮在上面的茶葉梗吹開喝了一口,勉強壓住一肚子的怒火,道:“什麼叫過分,我不過是把你做的原封不動還給你罷了。你進玉器廠也有七八年了吧,呵,能翻到老爺子臨終前遺留下的筆記也不奇怪。我之前一直覺得奇怪,爲什麼你突然就有了這般好的圖譜,雕‘龍’也好,雕‘雙龍戲弄珠’也好,怎麼會如此眼熟……”

那位師傅有些緊張,一雙眼睛左右遊移不敢去看許老頭,打斷他道:“不是我要看的,是、是小老闆硬塞給我,他要我……”

“他要你比照老爺子留下圖譜仿製‘雙龍戲珠’了嗎?!”許老頭一把將茶碗拍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喝道。“我只問你,你拜過師傅麼?你認得師門麼?!你憑什麼用師傅的圖譜!又憑什麼用師門的名義推薦進評展區?!”

他們的師門雖然已經敗落了,但是決不允許有一隻臭蟲存在!師祖不允許,許老頭和他的師兄弟們也絕對不允許!

“可是老闆、老闆說一定要贏啊!我也是沒有辦法才這麼做……許師傅,許師傅那兩個孩子是小文和小武對吧?您跟他們說,讓他們認個錯,服輸,咱們這次一定要贏啊,不然廠子就全完了!”那位玉雕師傅滿頭大汗,臉色慘白着試圖說服許老頭,如果這件事情讓大家知道,不止是玉器廠,就連他自己的前途也全完了。“我回去一定向許老先生磕頭,我認罰……只求您這次先以大局爲重,咱們現在輸不起了啊!”

許老頭聽得心煩,甩手就丟下他走了。玉器廠早就被許安挖空了,已經輸了的局面,哪裡有什麼輸不起的?他現在更關心的是老夏那邊,老夏身邊就帶了許俊傑和程葉,也不知道能不能應付過來。黑市裡有黑市的規矩,哪怕是他去了也不能作弊,只有憑本事去賭一場、鬥一場。老夏帶的人手少,眼睛又差,支撐了幾天怕是已經到極限了吧?許老頭嘆了口氣,他現在唯一期盼的就是許安去騰衝之前沒有招買到好手跟着。

許安這次偏偏就招攬到了一位好手,不過好手也不一定都是能成功的。

第四場辨的是古血玉,一排三塊透着滄桑氣息的古血玉放在托盤裡,分別拿給兩方玉雕大師辨別,這裡的辨別不只是分辨真假那麼容易,要辨的還有價值。無論真假,價高者贏。

許安自認對古玉辨別很有一手,但是也些顧忌,他這次若是輸了可真是血本無歸了。但是兩個小時的時間眼瞅着就要過去,那位海派的大師依舊額頭冷汗直冒的說不出話來。

許安急了,但是也不好說什麼,只陰沉着臉跟着那位海派大師一起瞧着。許安之前玩過古玉,對血玉也知道些。血玉有兩種,一種是西藏雪原出產的一種石頭,還有一種便有些傳奇性了,那是透了血埋藏若干年而成的玉石,價值極高。

面前的托盤上幾塊玉顯然都是後者:第一塊玉身血絲密佈;第二塊像是剛出土不久,還帶着一股子泥土裡的氣息,但是那種玉中透血的感覺絕對錯不了;第三塊更是殷紅如血,彷彿被人精心盤過許多年,顏色漂亮而紅潤。

許安忍不住罵了一句,“這他孃的怎麼辨?誰能一眼瞧出來這裡頭灌的是人血還是狗血……!”他罵完又忍不住瞪了後面乾站着的幾位玉雕師傅,這是之前輸了比斗的幾人,許安對他們也絲毫不客氣,“花錢請你們來能做什麼?!真是沒用的廢物!”

幾位玉雕大師臉色有些不好,但是也忍着沒有發作。他們之前對許安就有些不滿,如今更是心存芥蒂,怕是出去再也不會受許安招攬。

“老闆,玉里透了血才稱得上是血玉,可是這幾塊都透血了。我若是切開來感受一下玉石的吃刀難易,試試流暢度或許也能辨出,但是那樣價值就會損失許多……很有可能會跟對方平局。”海派的那位師傅精於人際,他用話牽着許安,試圖讓許安自己下決定。“現在平局恐怕也不成了,咱們要贏,還得藉藉老闆的好運氣。”

許安本就是個賭徒,聽見他說立刻追問:“怎麼個借法?”

那位師傅指了一號、三號兩塊血玉,道:“這兩塊價值高,老闆從裡面選一塊吧。”

許安心裡恨不得要罵娘,但是瞧着時間馬上到了,還是在手裡的標籤上寫了三號。二選一,他不一定會輸。許安盯着那塊殷紅血玉,眼睛也是着了魔般的發紅,“就是它了,老子不信我這一輩子都是走黴運的!”

許安這些年的好運氣似乎都積攢到了第四場比鬥,他隨便一貼,竟然還當真贏了。他聽到侍者進來說準備第五場雕工比斗的時候,一顆心激動的簡直要蹦出胸腔。他贏了,他自己贏的,他還有翻盤的機會!

小會客廳裡的許俊傑臉色很差,抿緊了雙脣說不出一句話來。

“俊傑,把第五場的題目念給我聽。”老夏在他身後不遠處的沙發上坐着,強睜開一雙渾濁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小盒子,他知道一打開,裡面將又是一塊被許安割碎了的心願。“咱們還有一場,能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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