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堡已經建了百來年了,自打開國初年慢慢建起來的,背後靠山,前設高牆,樓牆相隔,隔得百步還有矮樓可以點火,關起門來固若金湯。
章家曾出過許多位武將,如今雖走了讀書一道,可家裡子弟也多有學武的,章家的族學就是方武一道,還有一套章家拳法,流傳很廣。
整個章家堡裡,章姓子孫百來戶,石桂看見那些巡視的,俱是章姓子弟,世代繁衍,屋子也就越建越多,越建越密,牆隔着牆,分出個東南西北來。
石桂她們住的算是正院,跟族長住在一道,出來接待葉文瀾宋蔭堂的就是族長的兒子,整個院子一圈一圈,倒像個城中城。
還是明月告訴石桂的,他往高牆上去看過一回,本地還真是沒有比章家堡更大的宅子了,都不能說是個宅院,倒像是個小城池。
石桂急問他怎麼打了起來,明月一聽見聲音就跳起來,急匆匆往石桂住的院子趕過來,看見人點火問了一聲,還有人拿着鑼兒敲打,明月比那人跑得快些,可一問一答之間,那人便打着鑼兒從石桂明月身邊過去,鑼聲過去,一屋屋都點起燈來。
明月皺着眉頭:“要打就是從水來的,你放心罷,一時半刻打不到章家來。”是打不進來,可附近的村鎮必是遭殃的,石桂驚叫出聲:“還有人在小院裡!”
明月立時折返:“你往屋裡呆着去,城門就要關了,我帶幾個人去。”小院裡還有兩個女學生在,這會兒鳴鑼,那必是已經離得近了,沿海也有佈防官,也有水師在,怎麼悄沒聲的就能打到裡頭來。
太豐縣離海邊不遠,也不知這夥人從哪兒來,此處不能靠商船貨船,卻有淺灘,也有漁民出海,難道他們是趁着夜裡漲潮駛了小舟過來的。
明月撒腿跑了出去,石桂連聲在後頭讓他顧着安危,撐着雨傘也不回去,先去了廚房,要了一籃子的木柴來,用來給葉文心煎藥。
章家堡這樣大,各處都有廚房,她們既住在正院裡,用的就是正院的廚房,這廚房最大存的東西也最多,可守廚房的婆子卻不肯輕易把東西給石桂。
多少年沒有兵禍了,婆子唬得發抖,反是石桂不住安慰她:“我聽見外頭打鑼了,火把都點起來了,我們太太要吃藥,就不煩着你來煎,把東西給了我,房裡有小爐子。”
石桂好話說了一籮筐,把腕上一對兒銀鐲子給她,她這纔給了,撿了個竹籃出來,裡頭擱上些木柴,石桂乾脆要了些米麪,又要一罈子醬菜,那婆子不住看她,她只面上帶笑,最後又摸了兩個冷饅頭走。”
回去的時候瑞葉守在門邊,看見她就急道:“你這是往哪兒去了,再不來我都要去找你了。”石桂提一提籃子,裙子褲子都溼了,頭髮上還滴着水:“我去打聽打聽消息,不知是不是水匪進了村子。”
穗州一帶的兵防是極強的,沿線一帶都有駐軍,船多兵多,早年也有水匪作亂,可僅穗州一地的市舶關秒司所抽取的實物稅,一年就能繳上五六萬兩白銀,更不必說其餘稅收,穗州幾處大港都有兵把守,漳州也是一樣。
肥得留油,自然引人來咬上幾口,石桂聽那婆子說了幾句,本地水匪上岸來掠劫也是常事,抓住殺了也無用,總有過不下去的人,下回還坐着船來,可這回聽着聲勢便不一樣。
這些話也不必說出來嚇着葉文心,只點了爐子給她燒些熱茶水,瑞葉聽說是水匪來了,臉上一白,手上拿着的籃子都撒在地上,木柴滾落在廊下。
抖着嘴脣道:“他,他還在小院裡呢。”瑞葉之前從未經受過這樣的事,可章家都燒起火把來了,下雨天還照得一院通明,心知不是小事,她們年輕的沒聽過兵禍,卻也知道總不過是搶奪殺人,心裡一害怕,差點落淚。
石桂一把抓住她:“有人去了,少爺那兒也不會不管的。”明月就是先去告訴宋蔭堂,跟着就往小院去,跟章家族長交待一聲,門關了也能叩得開。
瑞葉坐立不安,石桂心裡也焦急,可葉文心病着,瑞葉又這個模樣,她再慌亂起來,屋裡也沒人主事,把茶燒熱了,幾個人就坐在東屋,挨着葉文心,聽見外頭鑼聲不斷,給她們一人都倒了一杯:“喝杯茶罷。”
外頭的雨下得凍人,火影幢幢,隔着窗子只能看見水流下來,門前掛的紅燈籠也吹落了一個,石桂撐着雨傘去撿,這纔看見有丫頭過來:“我們太太讓我來知會一聲,外間無事。”
石桂謝過她,又問她是不是常年這樣,丫頭搖搖頭:“不說長年,風災一來就是這樣。”一年間也有幾回,只從沒鬧得這麼厲害過。
丫頭除了來報信,還給葉文心幾個帶了吃食來:“這會兒只有大廚房還點火,姑娘將就着些罷。”
石桂謝過她,那丫頭又給了她一個帕子,石桂一捏,裡頭就是她給婆子的一對兒銀鐲子,丫頭拍一拍石桂的手,撐了雨傘還又回去,門邊有人打着燈籠等她。
吃食是幾樣糕點,這會兒處處都忙亂,要吃熱食也只有自己想辦法,章家這許多人,總得先顧着自家人,石桂端了點心進去,瑞葉還煞白着一張臉,程夫子到底不比明月有武藝,沒音沒信,她怎麼能放心。
石桂把點心放在爐子上烤一烤,拿給葉文心墊肚子,先煮一鍋雨水,裡頭擱上兩個雞蛋,葉文心抱着被子,石桂看她精神還好,便問道:“要不要我去找找人?”
葉文心搖一搖頭:“不必了,咱們如今安穩着,他們自有事辦的。”男人都上了樓,那些水匪上岸來,也不過是要搶些吃的喝的,章家堡這樣難進,哪裡會費心來打,倒黴的還是村民。
石桂在銅壺裡煮雞蛋,等裡頭滾過一回,便把水倒乾淨,把雞倒出來,給葉文心和瑞葉一人剝了一個,瑞葉哪裡吃得下,葉文心也是一樣擔憂,小院裡兩個姑娘跟着他們才只有半個月,原來就是好不容易從家裡出來的,也不知道受了什麼樣的驚嚇。
石桂勸了勸她們:“總得吃些。”後悔沒能買個懷錶,連幾時幾刻都不知道,只能先盼着天亮,可這雨一時又沒停的意思,起身抱了被好來,把瑞葉裹住,分明天還熱,一落雨好像到了秋日。
葉文心來漳州時,也看過此地的縣誌府志,知道章家堡的由來,這樓造起來就是爲着防守的,原來百年前不姓章的,住了進來也姓了章,祠堂裡還有厚厚一本祖譜,上頭細細羅列分支。
石桂把自己裹起來,到底讓葉文心吃了個雞蛋,瑞葉卻怎麼也不肯吃,恨不得此時就跟程夫子在一塊,難道爲着她還把他害死了不成。
三個女人守在屋裡,只點了一盞燈,外頭鑼聲隔一陣就響上一陣,雨聲不住,外頭明亮,屋裡卻幽暗,瑞葉聽一聲鑼就心驚一回,咬着牙不開口,可又忍不住要問:“是不是有人來了?”
問了幾回,回回都是雨聲,石桂不住往門邊跑,看着小院門口的夾道里來沒來人,沒等來明月,先等來了宋蔭堂,他冒着雨過來,拉了葉文心的手:“別憂心,外牆抓住幾個,一時還沒往裡頭來。”
看着她們三個蹙一蹙眉頭:“不若卻跟章夫人一道,那兒人多,便是有人摸進來了,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
原來巡夜的都調到了矮樓上,民人是不許藏兵器的,手裡拿着棍子防身,矮樓裡還有長竹杆,水匪進村不是頭一回,每每趁天黑有雨漲潮便來,章家堡他們還從沒進來過。
宋蔭堂把葉文心背到背上,罩上一層錦被,石桂收拾了東西,跟瑞葉兩個撐着傘,一路到了外院,就歇在宋蔭堂的屋子裡,宋蔭堂是跟葉文瀾和兵丁住在一個院子裡的,反而人多力壯。
石桂燒起火來,給他們一人煮了些熱水喝,有人的地方,便不那麼焦慮了,聽見得人聲,看得見有人來回走動,葉文心靠在宋蔭堂軟榻上,石桂煎了藥,她喝下去一刻便有些睡意,宋蔭堂替她掖了被子,讓石桂瑞葉守着,替她們掩上門,又出去了。
瑞葉還是一口都吃不下,石桂卻吃了滿滿一碗飯,還有蒸着的臘肉,院裡人越來越少,只有葉文瀾還在,他看過姐姐一回,看她還睡着,便又出去了。
這一碗飯把胃撐滿了,心裡卻空落落的,到這會兒還沒人來報信,沒打開大門,也沒有人回來,石桂的心緊緊揪着,瑞葉也是一樣,把頭靠在窗戶上,眼睛盯着院子門,一動都不動。
到天全亮了,雨也停了,檐下淅淅瀝瀝有雨珠滴落,石桂踩着水出去,章家堡門口有許多人守着,外頭也不是沒有人求着進來,可章家卻沒開門,天黑分不清面目,誰知道是不是村中人。
石桂的心扯了一下,這會兒門是開了,外頭一片狼藉,斷了的棍子竹杆,還有碎石塊兒,她想出去,被人牢牢拉住了:“村裡還有水匪沒走乾淨。”
也不知怎麼這一回來了這許多,下了一夜的雨,沒這麼快退潮,人才敢留這許久,若不然一早就該撤回去了,石桂抖着聲兒問:“那出去的人呢?可有回來的?”那守門人看着她,搖了搖頭。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七號,不過你們看到的時候應該是十九號了
每天瘋狂存稿三四章,人已經空了
但是此刻的懷總,已經在放飛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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