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沒有去,第三天是吃了中飯纔去的,到時已經一點多。這次鄭秋變成了一個不輸於T-800的肌肉猛男,高出我一頭還多,走過門時都要低頭。而且他少見地沒有穿套裝,而是穿了一套運動系的衣服。赤腳,像麻袋一樣寬大的黑色運動褲,上身穿了一件緊身的白背心。我進門時,他正把客房的門打開,彎起雙腿吊在門框上做引體向上,出了不少的汗,背心全溼透了,胸前那個銀白色的彎月飾品也發出溼潤的光澤。看來他是相當喜歡這個形象啊。
看到我進門,他放開手站到地上,幾步跨到我面前,眯起眼睛不懷好意地俯視着我。
“來了啊。來得巧啊。”他壞笑着說。
我幾乎要把脖子彎成九十度才能和他對視。看到他的目光,我突然想到了他桌子上那一堆耽美的書,從胃裡升起一陣涼意。
“啊……不好意思,我走錯門了。”我打開門想逃走。
他一伸手把我剛拉開一條縫的門推上了,然後用另一隻手按住我的肩膀,力度大得我都快要站不住了。“嘿嘿,你跑不了的……”
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伸手想推開他,結果他胸口上全是汗,滑溜溜的,不說觸感要多難受有多難受,我的手還滑開了,差點用臉貼上去。這什麼情況?我一彎腰從他身邊鑽到他身後去,然後躲到電腦桌後面拉開距離。“你……你要幹什麼?”
大概是我真的一臉驚恐吧,他轉過身看着我,然後指着我大笑起來。“你那什麼表情……哈哈……看把你嚇的……哈哈哈哈”好不容易他笑得不那麼厲害了,對我說:“別怕別怕,鬧着玩的。”
我當時只有一個想法:剛纔怎麼沒笑死你呢?
“不過嘛,”他走到我身邊,我還沒反應過來就拍了拍我的肚子,“你比起高中那會兒還胖,該運動運動了吧?”
“……”我無語。要你管?
然後他不顧我的反應,把我拉到有空間的地方讓我做俯臥撐。沒等我做呢,他先趴下做了起來。我看他做得起勁兒,沒辦法也跟着比劃了一下,但是我太小看我多年不運動的體重,直接趴到地上起不來了。真像加菲貓所說的,今天俯臥明天撐。他居然能在不中斷的情況下嘲笑我。這個肌肉瘋子。
我爬起來坐到沙發上看他繼續運動,不一會兒門鈴響了。他說:“開下門,我知道是誰。”
我起身去把樓門打開讓來人進來,然後也沒走開,就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敲門的聲音響起,我就打開門打算讓對方進來。
門外是個五六十歲的大叔。沒等我說話,大叔突然開始變化起表情,本來一臉平靜,卻扭曲起來,眼淚也在眼眶裡打轉——怎麼看怎麼像裝的。沒等我反應過來,大叔一把抱住我開始放聲大哭起來:“丫頭哇,你怎麼變成這副模樣了……”
“啊?”我一時只能發出這麼個聲音。大叔繼續哭:“你走時候也不和我說一聲,我回家你都走了,你好狠的心哪……”邊說邊把臉往我臉上蹭,又是眼淚又是鬍子茬,大概水磨石就是這感覺吧。
“你認錯了……”我總算明白過來了,用力想把大叔推開,可是他抱得太緊。我今天出門前應該看看黃曆的。
身後鄭秋總算是出聲了。“爸,你認錯了,我在這兒呢。”聲音透露出幸災樂禍。
大叔這才放開我,一臉迷糊的表情看看鄭秋,又看看我,然後又把在門前調整表情那個過程重演了一遍,張開雙手向鄭秋撲去:“丫頭哇……”
鄭秋一伸手按在他爸頭頂,把他支開不讓他抱到身上。“拉倒吧,別整那沒用的了。”居然說家鄉話了。
總之一陣騷亂。平靜下來後,鄭秋和他爸爸在一旁說了幾句悄悄話,他爸爸還不時地打量着我,看來說的話是和我有關。這算什麼?見家長嗎?我也有點亂了陣腳。但是估計是爲了鄭秋身上的妖物來的吧。
他們說的時間不長,鄭秋說去衝個澡,就把我和他爸單獨留下回房間去了。他爸這時倒是擺出了一副長輩的樣子,坐到沙發上,然後叫我坐到旁邊去。我去拿紙杯倒了水遞給他,倒水的時候感覺到他一直在打量我。
“你爸媽還好嗎?”我坐下之後,他用標準的老鄉見老鄉的方式開始和我聊天。我很拘謹,因爲不太擅長和陌生人說話。
“你怎麼認出小秋的?”寒暄之後總算是進入正題了。
“呃……不好說,我就是覺得是她。樣子變了我也還是那麼覺得。”這個問題我自己也想過很多次,可惜還是無解。
大叔思索了一會兒。“那你看到過她變模樣的時候嗎?”
這麼一說,我還真沒看到過。雖然她常常換了樣子出現,但是我一次也沒有看到過變化的過程。
大叔又開始思考,時不時地還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我。我也找不出話來說。正尷尬的時候鄭秋回來了,不過變了個樣子,成了二十五六的男子,又穿起了套裝。我已經基本適應她變來變去的,總是能認出她,但是明顯大叔是愣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看起來認不出自己的女兒讓他有點消沉。
他們又說了幾句悄悄話。“那就這麼着吧。”大叔轉身對我說。“我也是路過,還有別的事兒。這邊兒我也知道了。”他伸手跟我握了握手,然後又說了幾句客套話就走了。
等大叔走了,我問鄭秋:“怎麼樣?”
他也明白我問的是什麼事情。“還在找辦法。”和爸爸分開,再加上身上的妖物也沒頭緒,他的情緒也有點低落。
我們稍微做了下衛生,主要是把他練肌肉時流的汗擦乾淨,然後她繼續上網,我看了一會兒自己帶過來的數學書,看不下去,就用手機上網。
“你好像看書不多啊。你們學業不重嗎?”鄭秋突然問。
“一般吧。”其實學業雖然不算重,但是也不算輕了。只不過我實在狠不下心去學習,或者參加其它任何校內活動,因爲沒有興趣。可是我也不知道我真正感興趣的是什麼。有時會抱着將來的幻想,有時候會設想些小說情節,有時候會在二次元裡沉迷,總之是靠着一切不着邊際的東西來打發時間。但這可就不可說了。
正在這時,門鈴又響起來。我看看鄭秋,他也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是誰。於是我去門鈴處摘下聽筒問了一下,是個女人的聲音,回答說是找“閱妖亭”,看來是客戶。我看向鄭秋,他也說從來沒有直接上門的客戶,至少是郵件或者電話聯繫過的。不過還是讓她進來了。
在客戶上樓的時間裡,我突然想到,鄭秋的客戶是怎麼聯繫到他的?這種生意肯定是做不了廣告的吧。那靠客戶來發展客戶?也不太現實啊。不過時間並不允許我去問這個問題,客戶已經到了。
對方自我介紹叫周楠,是個看上去有二十三四歲的女人,穿了一身休閒裝,挎着個好像是LV的包包(我也不太分辨得出來)。她來的目的並不是她自己,而是她同居中的男友。
她的男友的問題,在我看來,就是時下很流行的“拖延症”。兩人是在大學時相愛的,畢業之後都留在這個城市工作,理所當然地開始同居,這份感情讓他們的同學很羨慕。但是漸漸地,他開始鬆懈了,無論做什麼事,上班也好,工作也好,出去購物也好,睡覺也好,甚至連**也是,一切事情都被他拖到不能再拖的極限,要麼勉強着手開始做,要麼乾脆不做了混過去。周楠試過勸他,但是一催他的臉色就很不好看,如果再深說下去肯定是要吵架的。似乎目前她男友的工作能不能保持住也很危險了,周楠實在沒有辦法,才揹着男友到除妖師這裡來碰運氣。
又是這種不靠譜的事情想託付給妖物來解釋嗎?我在心裡搖頭。不過是那個男的懶吧,沒有上進心,打他一頓就好了吧?都已經是大人了還耍什麼小孩子脾氣。男人要負起自己的責任來,就算不能靠一個人養家,至少也要盡力做到最好吧……其實這也是我給自己想的辦法,因爲我也差不多是這個狀態,不過一直沒有改變的動力就是了。我胡思亂想着。
鄭秋又問了些別的細節問題,最後總結似的說:“好的,你的男朋友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我有辦法解決,但是如果他自己不來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你什麼時候帶他來呢?”
周楠一臉爲難的樣子。“這個……有沒有辦法不需要他來呢?”
我和鄭秋一起愣住了。
“……我不太敢和他說除妖師的事……他不信……”周楠的聲音越來越小。
鄭秋再想了一會兒,然後說:“要是這樣也並不是沒有辦法,”周楠一下子高興了起來,想插話但是被鄭秋用手勢擋住了。“但是需要的時間會長一些,而且我們沒辦法親自處理,需要你去做。”
“我?”周楠一臉困惑。
“不是要你做什麼奇怪的事情,也不會有太多麻煩,基本上還是你正常的生活。”鄭秋說。“因爲我們參與程度很低,費用方面只收諮詢費就好了。”
我說你是律師嗎。
周楠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答應了。
“這樣一來,你就是我們的客戶。我們會盡可能地幫你。”我覺得鄭秋好像在“你”這個字上着重強調了一下。“那麼還是要從你男朋友身上的妖物說起。”
周楠小聲地問:“真的是妖物嗎?”看來她和我一樣不太相信。
“是的。”鄭秋的口氣卻不容置疑。“是花妖。”
周楠一臉問號地看着他。
“‘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出自蘇軾的《南鄉子•重九涵輝樓呈徐君猷》。”鄭秋擺出學究的面孔念出幾句詞。“世事一場大夢,看破紅塵,了無牽掛,雖然是賢士隱者的操守,但是卻不能用在我們這些俗人身上。我們還要活着,真的等到‘明日黃花蝶也愁’的時候,也就一無所有了。你的男朋友,就是被這花妖附身了。”
周楠沉默了半天,大概是這種解釋過於異想天開了。實話說我也是這麼想的,雖然因爲鄭秋的變化我已經相信有妖物存在,但是她每一次的應對卻太奇怪,連經也不念,符也不畫,和我想像中的除妖差距太大了。
“那我該怎麼辦?”
“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鄭秋回答道。我只想到那些算命的騙子好像也會說這種話。“李清照的《一剪梅》記得麼?‘花自飄零……’”
“‘……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周楠接了下去。
“沒錯。這就是辦法。”鄭秋叉起雙手,胸有成竹地說。
“……什麼意思?”
“花妖雖然有影響,但是你太在意這妖物,以至於被壓倒到現今的地步。”鄭秋嚴肅地說。“要破解花妖的影響,就要做到‘水自流’的程度。說白了,就是你要做出不在乎這妖物的樣子,把精力集中在工作上,還有建立你自己的人脈關係,想辦法讓自己過得充實點。你越是圍着妖物轉,影響就越大;當你不在乎的時候,花妖也就沒有能力影響你了。”
周楠開始思考。我也開始轉動腦筋。突然一個奇怪的想法跳到我腦海中,我擡起頭,正好和周楠的目光對上了。
“你是說……”周楠猶豫着說。“不,沒什麼。”她把話說了一半,看來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結果鄭秋的話就成爲了結論,又說了幾個細節的問題,周楠就走了。
她走之後,鄭秋問我:“你怎麼想?”
“我非常懷疑你是不是江湖騙子。”我撇嘴道。
“哈哈……”鄭秋笑了起來。“沒事兒,再多說點兒。說說你的想法。”
“……周楠和她男朋友的關係不對等,太委曲求全了。所以她男朋友纔會這麼放肆。你的建議,就是讓她放開手去做自己的事,不要那麼卑微,是麼?”
“可以這麼說。”鄭秋微笑着。
“她接觸範圍擴大,注意力集中在別處,兩個人處於平等的位置上,可能她男友就會覺得她更有魅力,要去努力把她留在身邊,當然也就會積極起來。是這個意思麼?”
“差不多。”
“可是也有可能她的眼光高了,會把那個廢材男朋友給甩了吧?……等等,”我突然想到另一個方向。“這也是你的打算?所以你才一直說周婷是我們的客戶,要幫她?”
“嗯。就是這樣了。”鄭秋點點頭,看來很滿意……我說你也不過比我大兩歲,裝什麼boss?當然我不會說出口,也沒有表現在臉上。
“你是戀愛專家麼。”我沒好氣地說。“那花妖也是假的?”
“這個要看你怎麼想了。可能是真的,可能是假的。”鄭秋開始說起繞口令來。“無論如何,只要周楠按我說的做,問題都解決了不是嗎。”
“可是她最後也明白了吧?”我想起和周楠對視的眼神。
“是呀。那又怎麼樣?”鄭秋收起笑容。“你覺得我是騙了她?”
既然周楠已經心知肚明,那這事就是周瑜打黃蓋,不是欺騙……不對,這不是主要原因。既然周楠接受了,就說明她認可鄭秋的建議對她有相應的價值,值得她支出那筆“諮詢費”。這纔是關鍵。這樣看來,周楠也在這種感情生活中累了吧,應該已經有意無意地想到了這個方法,但是又狠不下心來。所以鄭秋所說的“花妖”,對她來說也許只是個開始行動的藉口。
想了很久,我搖了搖頭。
但是我的思考並沒就此打住。我開始想自己的問題。我自己也差不多是這個狀態,能不能也用同樣的辦法來刺激我一下呢?讓我的女朋友去開創她自己的天地。可是我……我tmd沒有女朋友啊!嗯,那就要先找個女朋友。可是我這個狀態要找女朋友基本沒戲吧。還是要先改變才行。可是要改變需要一個女朋友……完蛋,死循環了。
鄭秋突然在我面前打了個響指,把我驚醒了。
“不要想太多了。你和他不一樣。行不通的。”鄭秋看着我的眼睛說道。已經是傍晚時分,在昏暗的房間裡,鄭秋的眼睛似乎在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