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到天牢門前,守衛見皇后聲勢赫赫,連忙見禮:“參見皇后。”
芷蘅肅聲說:“免禮,今日行刑,本宮尚有些話要與牢內人講,並且,我要親眼看着他們死去!”
芷蘅生怕守衛起疑,故而說得冷酷陰狠。
守衛微微皺眉:“皇后,這……”
“我此來,陛下是知曉的,不過陛下此時正在峈柚宮歇息,才睡下了,你亦大可以去問過了。”半是威脅半是勸誡的開口,芷蘅說得口氣得體。
守衛忙低身道:“小人不敢,皇后請進便是。”
芷蘅略微蹙眉,打量着守衛,果真便是這樣容易嗎?
她略微遲疑,這一切容易得……令她不安!
但時間來不及叫她多想,一行人連忙進牢。
牢門啷噹打開,牢內的黑暗令芷蘅一時辨不清方向。
一人引着她走下階臺,芷蘅吩咐道:“你自先出去,本宮有些話,要好好問問。”
那人稍作猶豫,卻與芷蘅堅決的眸光一對,連忙退去了。
牢內哀傷的人們,死氣沉沉中似乎更有幾分驚懼。
他們……怕她嗎?
芷蘅心中苦笑,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
她目光拂過眼前衆人,無論面對怎樣或祈求、或平靜、或憤恨的目光,她皆不曾停留,轉過一個淺彎,便是楊元恪被單獨關押的牢室。
楊元恪見芷蘅前來,目光裡有幾分意外。
“九妹。”他率先開口。
芷蘅點點頭,眼神側向另一邊,楊元恪亦隨着望過去,忽的一驚:“雪娜?”
雪娜點頭,撲在牢門上:“太子,難得皇后願意幫忙,太子,雪娜並沒有挾持皇后,皇后是願意幫忙太子脫逃的。”
楊元恪不可思議的望向芷蘅,芷蘅微微垂眸,淡然的神色,不明所以的有一絲哀傷。
楊元恪猶記得那日求和,她一派堅決不肯議和,可是如今面對生死,她卻甘冒這天下大險,而救他出牢嗎?
“九妹?”楊元恪一聲,似詢問,又似感慨。
芷蘅緩緩擡眸,溫然笑了:“六哥,快些換了衣裝,芷蘅送你出宮。”
記憶裡那些細碎的回憶突然清晰的穿越腦海。
九妹對自己的情意,他從不曾發覺,直到葉貴妃之死,他亦不能確定那是真實存在過的感情。
直到這一刻,他真正信了,九妹於他,許當真有過一些深深淺淺的情愫。
“六哥,亦莫要辜負了雪娜姑娘的用心……”芷蘅催促一聲,楊元恪方回過心神,他看着她,她要他不要辜負雪娜,是因爲,自己曾深深負了她的一片情意嗎?
想着,點了點頭,應道:“好!”
楊元恪迅速換了侍衛衣裝,另一名侍衛走進牢房內,楊元恪微微凝眉:“你用人代我?”
芷蘅微微垂首,此事她亦並不贊成,此人是雪娜找來的太子府舊僚,雪娜說:“太子,我們會好好照料他的家人!”
楊元恪目光沉沉,他猶豫的看向那名侍衛,那侍衛卻倏然跪倒:“太子請別再猶豫,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小人嶽山,蒙受太子一飯之恩,更令小人在太子府謀事,小人全家老小纔不至露宿街頭,如今北冥濛受大難,小人唯願爲太子而死,更相信太子乃言而有信之人,定會好好照顧我的家人。”
楊元恪這才憶起,十年前,自己還是十幾歲的少年,確曾於街市邊救回一命男子,給他飯吃,並讓他留在了太子府內。
楊元恪望着跪在地上,已然將囚衣換在身上的男子,他身形與自己差不多,只是臉容上的差異……
見他猶豫,雪娜忙自懷中拿出一副麪皮,楊元恪一怔,是的,雪娜來自異域,有極強的易容本領,她可將兩人的臉孔做成模子,粘貼上,雖然仍略有差異,但總歸不會有太大破綻。
看來,一切都已準備齊全。
楊元恪扶起跪着的嶽山,鄭重承諾:“好,你的家人,我定將他們奉如上賓,決不虧待!”
嶽山點頭,接過雪娜手中麪皮,黏貼在臉上,楊元恪踏出牢室,芷蘅將牢門鎖好,楊元恪最後深深一揖,這一去,他知道,意味着什麼!
有人爲他如此犧牲,而活下來的他,卻決不能只是苟且偷生。
心裡捲起巨大浪濤,拍擊着胸口。
雪娜忙道:“太子,快走吧,再晚只怕亦要連累了皇后。”
楊元恪望向芷蘅,兩人目光交匯,往昔的、如今的複雜情感在眸光裡盪漾。
昏黑的牢室,似乎,只有彼此的目光是唯一的明亮。
芷蘅轉開眼:“走吧。”
楊元恪摻在一衆侍衛裡,深深低首,他走過關押着北冥皇族的牢室,芷蘅走在最前面。
“九妹,你真的……這樣絕情的嗎?”楊元鶴見時辰漸到,芷蘅走進牢門之時,他尚且抱着一線生機,可是,她只是進去看了楊元恪而已。
芷蘅漠然看他一眼,這個曾欺凌她,冤枉她的男人,她頭也不回,徑直而去。
楊元鶴如同瘋了一樣,最後拼命掙扎:“楊芷蘅,你難道只在乎六哥嗎?”
楊元鶴衝着關押着楊元恪的方向喊道:“六哥,六哥你求求她啊,你求求她。”
他敲打着牢柱,震撼的聲音,令楊元恪心裡震盪,他看着芷蘅安靜的背影,她只是稍稍頓足,脣角露出一絲冷笑,裙角微揚,決然而去。
楊元恪目光不敢四處觀望,雪娜以目光催促他,楊元恪連忙收斂心神,跟着芷蘅走出大門。
芷蘅走在前面,日色已亮了,秋陽高燒。
牢門外已有負責行刑的官員嚴陣以待,見皇后自牢內出來,先是一驚,隨而拜倒在地。
芷蘅免去他們禮數,步履匆急而去。
無盡處,地平遠。
芷蘅送楊元恪與雪娜到宮門前,狀似鄭重的吩咐雪娜要爲她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守軍打開城門,並未向芷蘅索要任何聖令,楊元恪亦感覺奇怪,以李昭南之縝密,怎麼可以容忍這樣疏漏的守衛?
難道,是纔到北冥,北冥亦不是他長留之地,方纔沒有那般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