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斯，一去不返。十四年，似乎只是一瞬間的事。
一個醜陋的小女孩靜靜地坐在沙發上，與周圍吵鬧的環境格格不入。小女孩的眼睛裡充滿着擔憂，卻無一人發現。因爲她很醜，大大的胎記幾乎蓋住了她的臉。
小女孩不遠處的沈老夫人在門前來回急走，“都一天了，怎麼生這麼久啊！”
“你別走來走去的，讓我心煩。”沈老爺子看着緊閉的房門，心裡也很着急，這畢竟是他盼了十幾年的孫子。
小女孩看着眼前慌亂的場面，她不明白爲什麼會讓媽媽在家裡生弟弟。雖說條件不差，但始終沒有在醫院好。
可是她卻不能說些什麼，因爲她沒有說話的權利。只願她的媽媽能夠順利生產。
“啊——”
女人痛苦的聲音幾乎能掩蓋一切，但站在門外的人還是把那微弱的開門聲聽進了耳裡。
一看到醫生，沈老爺子立馬就問：“生了沒有？”
醫生頓了頓，“……生了。”
沈老爺子瞬間手舞足蹈，“哈哈——我終於有孫子了。”古稀之年，卻像個七歲孩子一樣，遇到開心事就大喊大叫的。
沈老夫人雙手合十，“多謝菩薩保佑，賜給沈家一個金孫。”
傭人們對着站在沈老爺子旁邊的男人祝賀道：“恭喜少爺，賀喜少爺。”男人笑了笑，只是笑未達眼底。
客廳裡頓時一陣歡聲笑語。
醫生看着眼前高興的場面，到嘴邊的話，說都說不出來。
他欲言又止的表情被沙發上的小女孩發現，原本喜悅的心情變得焦急。
沈老爺子迫不及待想看到孫子，“快把我孫子抱來給我看看。”
“對不起，我們盡力了。”醫生還是把嘴邊的話說了出來，“小少爺在產道里待的時間太久，少夫人又大出血，孩子生下來呼吸很弱，沒能保住。少夫人她……”
醫生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沈老夫人打斷，“什麼！我的金孫沒有了？”
這……這是她盼了十多年的孫子！現在沒了，她有何臉面去見列祖列宗？人老了，經不住打擊，沈老夫人聞言暈倒在地。
沈老爺子：“老伴！”
沈少爺：“媽！”
沈家傭人：“老夫人！”
沈家頓時一片混亂，所有的人都忙着去照顧沈老夫人，沒有人關心醫生還沒說完的話是什麼。
只有沙發上的女孩悄悄地溜進房間。
女孩進門的時候，房間裡沒有第三個人，空氣中彌散着的是濃濃的血腥味。
還好不是在醫院生產，被套和牀單不是統一的白色。
女孩走到女人的身邊，只見女人臉上並無半點血色，眼角還有未乾的淚痕。她很難想象，這是那個以妖豔著稱的媽媽。
女孩輕輕地叫着牀上的女人，“媽媽，媽媽。”
好像是聽見女孩的呼喚，女人慢慢地睜開雙眼，扯出一點笑容，“瑾兒，你爸爸呢？”
聽到女人的問話，瑾兒道：“媽媽，我在，我陪着你。媽媽想吃蛋糕嗎？那種甜甜的蛋糕，我們上次在學校門口買的那種。”
她的爸爸在哪？
她的爸爸在知道弟弟不在後就站在客廳裡一言不發，她的爸爸在奶奶暈倒後就扶她去房間了。
罷了罷了，她的丈夫，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女人道：“瑾兒，媽媽想吃蛋糕，想和瑾兒一起吃蛋糕。”可是，恐怕是沒機會了。過了天真的年紀，現在的她不相信會有奇蹟出現。
替女人擦掉眼角的淚水，“媽媽，我帶了。”
瑾兒從大大的衣服口袋裡拿出一塊小小的蛋糕，“媽媽，要吃點嗎？”
女人很想和瑾兒吃最後的一次蛋糕。只是，她的身體提示她，她的時間，所剩無幾。
“瑾兒，先放着，媽媽等會再吃。”女人看着跪在牀前的醜陋女孩，又看了看未關的門，說道：“瑾兒，去關上門，輕點。”
瑾兒快速跑去輕合上門，又快速跑回牀前跪着。女人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她卻先一步握上去。
“瑾兒，別哭，媽媽只是要換一個新的地方生活了。”她希望那個地方沒有愛情，沒有公公婆婆，沒有煩惱。
女人輕輕抹掉女孩眼角的淚，溫柔地說：“瑾兒，他們都說你是笨孩子，但媽媽知道你不笨。只是我的瑾兒不愛說話，你以後要多說話，別憋在心裡不說。”
“瑾兒，內心醜的人才是這個世界上最醜的存在。你臉上的這些小塊，都是父母給你禮物。雖然這個禮物不好看，但媽媽會帶你去把它們一個一個去掉。只是，媽媽怕是要食言了。”
女人停了一會，又繼續道：“媽媽沒告訴你，其實我不是你的媽媽。但瑾兒要相信媽媽，媽媽很愛瑾兒。”
瑾兒的雙眼睜得大大的，似乎不相信這一切。
女人不理會瑾兒的眼淚，不理會她驚訝的表情，因爲她知道再不說，就真的沒機會了。
“瑾兒，你是爸爸媽媽在城郊遇見的寶貝。但是這些年媽媽在想，如果不是我堅持把你抱走，也許你會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瑾兒，對不起。”
女人苦笑，她很後悔那晚上的衝動。因爲來到這個家，她連給她姓的資格都沒有。
可是，這十四年來，都是這個女孩陪着她啊！
她教女孩說話、走路、拿筷子，給她講解作業、樂譜，陪着她吃甜食、看電視。然而，這又何嘗不是女孩也陪伴她，陪她說話，逗她開心。
“瑾兒……”女人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只聽見客廳裡傳來歡快的聲音。
客廳裡。
管家帶着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走到沈老爺子的面前，“老爺，這位小姐說，她拉着的是少爺的……孩子。”
管家站在一旁，心裡感嘆，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明明看着柔弱的女子，偏偏選擇在今天少夫人生產的日子上門。而少夫人她，還難產了。
“我孫子？我有孫子了？”沈老爺子看也沒看女人一眼，他的眼裡只有那個一米四左右的小孩。
站在沈老爺子旁邊的中年男人問道：“你是小琴？”
“是我。沈大哥，這是我們的孩子。”女人閃着淚水的眼睛裡滿是柔情，她把孩子扯到身前，“沈濤，快叫爸爸。”
緊緊拉住女人衣服的沈濤膽怯地喊了一聲，“爸爸。”他不敢不聽媽媽的話，因爲媽媽會打他的。
男人應了一聲，“哎。”有點難以置信，他已經快是半百的人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叫他這兩個字。
老爺子笑道：“我原來有孫子了。快，快，去告訴老夫人。”
“……”
還說了什麼，牀上的女人沒再聽了。她笑得很燦爛，是嘲笑？還是強顏歡笑？亦或是解脫？
那麼高興的人不是她的公公還能有誰？除了她懷孕被診斷是男孩的這幾個月，她公公什麼時候給過她好臉色？
那個連自己什麼時候在外面留種也不清楚的人，應該是她那個膽小懦弱、自私自利的老公吧？
呵呵，她還能一直欺負他呢！他真的很老實啊！
隨後只見女人的嘴裡吐出一灘鮮血，順着嘴角染紅了被套的邊緣。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壞了正要開門的瑾兒。
“媽媽——”
爲什麼？爲什麼不跑快點去阻止他們說話？爲什麼連最後的媽媽也要離她而去？
瑾兒的眼淚一顆一顆接着往下掉。
她依偎在女人的旁邊，吶吶自語，“媽媽，遇到你，是我的幸運。你給我的名字，我很開心，謝謝媽媽讓我知道原來我叫北辰瑾。”
北辰瑾不在乎是不是姓沈，也不在乎是不是和媽媽一個姓，她在乎的只是牀上的她。
北辰瑾永遠記得那個夜晚，小小的她被媽媽抱着，媽媽指着天上那顆最亮的星星告訴她。
“小瑾兒，你看那顆星星漂不漂亮？”
“很美吧？就像我的瑾兒一樣漂亮。”
“那顆叫北極星。”
“以後小瑾兒就叫北辰瑾。北辰，做媽媽的北極星。”
也許是北辰瑾的呼喊聲震住了客廳裡的人，也許是衆人突然想起還有一個剛生完孩子的人。頓時，房間裡充滿了人，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後，高興的沈老爺子說了一句，葬了吧。不知是誰又說，大喜的日子，就給個好一點的墓地吧。
沈老爺子同意了。
管家抱着小小的北辰瑾走出了沈家的門。她不哭不鬧，只是睜大眼睛看着越來越遠的沈家。
走到一處隱秘的地方，見四下無人，管家把北辰瑾放下，塞了一些錢在她的兜裡。
“小小姐，你走吧，老爺叫我殺了你，可是我下不了手啊。你拿着這些錢，離開龍城吧。”
他知道他的那點錢太少，但是他只是一個管家，還是沈家的管家，實在是沒有太多的錢。
管家說完也不去看北辰瑾，自己就轉身離開了。
邊走邊搖頭。
唉，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