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了吧？這是剛出鍋的雞絲粥。你已經快三天沒吃飯了，先吃點清淡的，有利於吸收。”
林藝雙手抱膝靠坐在牀頭，素雅簡潔的房間裡，牀頭櫃上擺着一壺爛漫的野花，卻無法吸引她一絲一毫的注意，年邁的老秦穿着白大褂，笑容溫和捧着托盤，她也看都不看一眼。
連夜被軍隊直升機接到這荒漠裡，老秦氣都沒喘勻，就聽說這姑娘終於醒了，連忙洗把臉，端了粥過來，準備給她做思想工作。
沒想到這丫頭情況如此嚴重，對外界已經沒有一絲感知。
這是典型的重度應激反應之一，自我封鎖，甚至還伴隨抑鬱狂躁等後續症狀，需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不過，想想那事兒，老秦也能理解。
正常人遇到這種事兒，哪怕是閱歷豐富的成年人，都會嚇得神形俱滅，這麼年輕一小姑娘，沒有當場嚇瘋，甚至還好好的把車開到了基地，已經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見自己的親和力完全無法打開她的心門，老秦把托盤放到牀頭櫃上，輕聲離開，看來還得想辦法。
香甜的米粥，散發着雞絲的鮮、蔥絲的清新、薑絲的辛辣，一點點往鼻子裡鑽。
不知過了多久，粥涼了，再也聞不到味兒，牀頭櫃上的托盤裡，又換上了熱氣騰騰的皮蛋瘦肉粥。
皮蛋特殊的味道，依然無法吸引她的注意力。
護士小姐心疼的過來給她掛水，維持她的基本生命特徵，她卻一絲反應也無，任由護士小姐托起她的手腕，輕輕給她扎針。
這幾天，關於這位基地特殊來客的故事，已經傳遍了基地上下，所有人都把她當大熊貓一樣珍惜。
要不是她，趙明達無法將最重要的戰機部件帶回來，雖然她只是被迫，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完成了這件事，依然值得人們讚揚。
尤其當她的家庭情況傳開以後，所有人都對她心疼不已。
一家四口，其中三口人都爲了國家和人民犧牲，只留下她一個，還這麼倒黴，遇到這樣的意外事情，怎能讓人不心疼？
“小藝啊！你就吃一口吧！這是大廚專門給你熬的粥。等你好起來，姐姐給你蒸魚！你們山林人，不是愛吃那個臭鱖魚嗎？等你好了，我就給你弄來！”
天知道，在這物資緊俏的荒漠基地裡，要搞到這種家鄉味，她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但……
只要能將人哄好，她也願意。
但林藝從來不是愛美食的人，任何美食，都打動不了她的心。
想要她有所觸動，除非李鳳霞從地下爬起來，親手給她做。
“這孩子不重口腹之慾，美食吸引不了她，無法喚起她心底的美好。”
老秦搖搖頭，示意這一招行不通。
護士小姐姐離開了。
鬍子拉碴的李大校一身整齊的軍裝，滿心糾結的進來了。
照例在牀前凳子上坐下，他沉默了許久。
看着那雙無神的眼睛，還有蒼白的小臉，他不知如何開口。
這心裡啊！虧得厲害！
“當年……”
聲音嘶啞，眼裡滿是紅血絲，李大校猶豫半晌，到底還是開了口。
“我與你爸爸，分別作爲東西軍區特戰隊優秀隊員，入選一項意義重大的跨國任務。那時候我們還年輕，我和你爸爸一組……危機關頭，我受了重傷，是你爸爸扛着我躲了起來。我能聽到他的心臟跳得多快，但他就和你一樣，做事冷靜，有條不紊……”
李大校絮絮叨叨，沒有平日裡罵孃的草莽氣，帶着回憶故人的蕭瑟語氣，深情的說起了他與林淮生的點點滴滴，不斷的說着誇獎林藝的話。
然而林藝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各種誇獎，誇出花兒來，她早就聽膩了。
至於爸爸？
在她心底，壓根兒沒有這個概念。
她從來就沒有過爸爸。
“她從小就沒見過爸爸，爸爸只是她心中的一個符號，這些也不能打動她。”
老秦站在監控前，搖了搖頭。
“將軍，你去吧！作爲參與者之一，有的事情，告訴她也無妨。”
頭髮花白的將軍已經老邁，腳步卻依然堅定。
他進了屋子，坐到李大校兩小時前坐過的凳子上，等護士小姐收起即將空掉的藥水瓶，拔掉輸液管離開，警衛員守好門，屋子裡重新安靜下來，這才用沉穩嚴肅的聲音道：
“林藝同志，這次的事，委屈你了！”
林藝的委屈，早就在趙明達那日的“對不起”之後，徹底封閉，這句話，沒有引起任何迴應。
“但，黨和國家，還有人民，都要感謝你！”
好好一孩子，只是路過，卻不小心捲入這種事，將軍心底無比愧疚，只想讓她快點好起來，有什麼要求，都好說！
可將軍也發自內心的慶幸，幸好趙明達遇到的是她。
如果是普通人，哪怕開着同樣的車，也不一定有這個臨危不亂的本事，像她這樣，揣着一顆砰砰亂跳的慌張的心，也能出色完成任務。
“我們的國家，貧窮太久了。經歷了一茬又一茬的搜刮，新中國成立的時候，國庫裡空蕩蕩，連耗子都不樂意來。
“如今，我們能在國際上擁有一席之地，擁有一定的話語權，這是因爲，我們有核武，可以震懾一切宵小！
“但，核武是國之重器，不可輕易動用，除了試驗的時候，其他時候怕是永遠都沒有機會發射。
“我們的強大，體現在經濟、文化等各方面的發展，但這一切，都需要國防力量的保障。核武不能輕易動用，那戰鬥機，戰艦，武器，等等等等，就絕對不可落後於人。
“這次，我方犧牲了十三人，至今還有幾十名戰士，正在生命線上掙扎，還有無數人，正帶着傷，就是爲了……一架隱形戰鬥機的殘骸！”
老將軍眼裡帶淚，這些事情，普通人一輩子也不可能知道，哪怕軍中，也是絕密，等到解密，除非我國有了自己的隱形戰鬥機。
如今他把這件事告訴她，既是因爲她出身根正苗紅，又是因爲她本來就參與了這件事，還因爲，他無法放棄這一絲挽救她的希望。
哪怕冒險，也不能讓功臣寒心，不能因爲這件事，就把這個孩子毀了！
哪怕這事兒攤上個普通公民，他也會努力去治療她的心靈創傷，何況這是一個滿門烈士的遺孤？
“我們把它分解成了無數個部分，那日你遇到的人，身上攜帶着最關鍵的一部分部件，如果不是你，他已經身受重傷，在追兵層出不窮的情況下，絕對無法把東西帶回來……”
老將軍強忍住心中酸楚，掏出手絹擦擦眼淚，繼續道：
“也許你還小，覺得這樣的拿來主義不道德，但，事實就是這樣殘酷。落後就要捱打啊！我們先進的東西，也時時受到窺伺，都是一樣的道理。每個國家，技術封鎖，技術研發，與這樣的手段，都缺一不可。
“哎，跟你講這些大道理，你可能不明白。但我希望，你能諒解，哪怕不能原諒，也能諒解他的選擇。”
老將軍站了起來：“不爲別的，就爲了這個國家！爲了這個國家的人民！”
話罷，他看了無動於衷的她一眼，不再多說，起身出門。
沉重的腳步，漸漸消失在走廊裡。
林藝睫毛輕輕顫動，最終重歸平靜。
她不是英雄，她只是一個努力活着的普通人！哪怕她有一顆稚嫩的濟世之心，可這樣的事情，還是來得太猛了！一時間，她真的無法承受！
“怎麼樣？”
這番話沒有開監控，老秦只得等在門外，詢問最新進展。
然而老將軍卻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顯然，毫無用處。
“哎~”
老秦嘆了口氣，低聲吩咐警衛員：“把黑虎牽過來！”
既然家國大義也無法將她喚醒，他只得上最後一招了。
當日，如果上車的不是來自東部軍區的趙明達，也許已經被這隻功勳犬幹掉了。
真是上天眷顧。
但這孩子，肯定很不能諒解黑虎的選擇，心裡怕是已經有了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