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凡模糊中還沒睜開眼就聞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睜開眼還有點眼花，眯着眼適應了一會兒才轉頭觀察，這是一間四人病房，其他三間都沒人，病房的窗簾半遮，靠他這一邊的陽光被擋，對面的陽光在牆上很刺眼。
他稍微動了一下身子，上身有些疼，頭上纏了厚厚的紗布，感覺頭頂的頭髮被剃掉了，應該是縫了幾針。莫名的笑了一下，低聲罵道：“活該。”
周圍沒有其他人，病房也沒有鐘錶，不知道幾點了。躺在牀上無聊的想着昨晚的事情，慢慢的又睡着了。
不知什麼時候，聽到有小聲的爭吵，醒過來的鞏凡聽見是爸媽爲自己的事情而擔心，他只好睜開眼說：“媽，幾點了？”
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道佝僂的後背，一頭花白的頭髮，聽到他的聲音轉過來，鞏凡有些不敢相信，花白頭髮的那張臉竟然是爸爸鞏長力，臉看起來更加的滄桑卻是一副欣喜的表情。
鞏長力嘴動了動，沒有說出話來，媽媽忙說：“凡子，你可醒了，感覺怎麼樣？還疼不疼？你爸他就是個混慫，下手沒輕重。你餓了吧，我剛做了飯提過來的，塵子的我也帶來了，他現在也該放學了，我給他說了，讓他直接來醫院一起吃。”
看着媽媽擺弄飯盒，鞏凡轉臉見爸爸鞏長力還盯着他，鞏凡心裡堵得厲害。以前他沒少挨鞏長力的打，在他記憶裡從他懂事起就一直捱打。鞏長力對他們兄弟很嚴格，稍有不對就拳腳相加，有時柳條木棒笤帚，順手拿了就打。現在說來打了他們兄弟十幾年，可他從沒見過鞏長力這幅摸樣，本來就矮小的身子越發的佝僂，他那一直引以自傲的黑髮竟一夜間白了。
鞏凡自始至終沒有怨過鞏長力，他心裡很清楚，在龔家村這地方沒有出人頭地的時候，農家人一直堅信的是，要想出人頭地就得唸書，除了這一點，沒有任何捷徑可言。鞏長力和媽媽一直給他們兄弟說：“你們好好唸書，我們也不會沾你們什麼，我們苦點沒關係，只要你們將來有出息，我們在村子裡也會被別人看得起，以後你們結婚了，我們給你們掙錢買房，不要和我們一樣一輩子在這土裡面折騰，沒出路的，我們有這間爛院子就行，但你們不行，你們被人看不起，難道就在家下苦？”
雖然說得很亂，但鞏凡很清楚，這就是爸媽的真話，很樸素，爸媽不會佔自家娃的便宜，只會付出。可他幹了什麼？辜負了爸媽的期望，更是擺明了車馬對着幹，也許說是在叛逆期的人就是這樣，把最惡毒的都給了最親近的。可這是藉口嗎？鞏凡陷入反思。
病房的門打開，是鞏塵，他先看了一眼鞏凡才說：“我給你們班主任說你昨晚摔了頭在醫院，他給了兩天假，還說高考近了，讓你注意點。”
鞏凡才意識到，高考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了，他以前一直沒有注意到這個改變命運的事情，經過這件事才感到緊迫。
在醫院休養了兩天，也沒什麼其他的後患，鞏凡一如既往的和家裡人話很少，只是弟弟的一番話讓他很羞愧。
“你說你學習不行，可你別忘了，你是一個跳級生，是在咱們鎮子唯一一個跳級生，還是連跳兩級的學生，你知道這是多麼榮耀的事麼？是！你是在小學跳的！可這就是事實，你就是一個天才，你摸着良心說，你真的認真學了麼？我不知道嗎？初中你是學了，可只學了一學期，剩下的兩年你幹什麼了？看小說打架，每天都這樣，你知道別人怎麼說你嗎？在小學的時候，村裡人都說龔家村的狀元就是你，肯定是你，同學們都說你怎麼厲害，我那時候覺得特有面子，可在初中，村裡人哪個沒在背地裡說你，說咱們鞏家來到龔家村帶壞了氣氛，就老鞏家這慫求樣還想出個狀元？在小學時肯定賄賂了校長才讓你跳級的，見了爸媽都冷嘲熱諷的，讓爸媽擡不起頭來。你那是差了一點五分要三千元，你知道爸媽怎麼找的三千嗎？你不知道！爸媽找了滿村子的人。可誰借了？和爸媽關係好的都說一兩百好說，多了也沒有，爸媽最後在三爺家的四叔跟前借的，四嬸不借，還說你們老鞏家墳頭就沒這顆草，還巴巴的張望，沒錢沒本事還想得多，還好四叔最後借了才讓你上了高中，你沒一點的改過，又迷上了上網，逃學，被學校開除。你倒好，天天說心情不好亂逛，可爸爸到處求人，沒人理他，給錢也沒人收，最後是幽幽爸爸說讓找學校教導處主任，那主任有個外號你知道吧，“油扒皮”，他只收油，爸爸提了兩桶五十斤的油去求他，去了好幾次，再加上幽幽爸爸的面子他才說給你辦兩年的病休把你的學籍留下。你知道爸爸花了多少錢嗎？多少精力？你還這樣？”
鞏凡是真的沒注意到有這麼多事情他不知道，他只是認爲他做的都是覺得應該做的，僅僅是和家裡的溝通不通，他也不知道他事實上就是個敗家子，就是個扶不到牆上的爛泥巴。
早早來到學校，教室裡沒幾個人，黑板邊上寫着‘離高考還有40天’，同桌班長李慶元見到他問：“凡師父，你弟弟說你病了，病好了嗎？”
“好了，就是發高燒頭髮被剃了，你看，帶了個帽子。”鞏凡指着大檐帽笑道。
“那就好，老婊和樹昨天還說要到醫院看你，可你弟弟就是不說你住哪個病房。”李慶元埋怨。
早上的課讓鞏凡意識到他已經徹底的落後了，他根本不知道老師在講什麼，把書翻到第一頁，他也不認識這些，不禁反問“你確定你在高中，還唸到了高三？”
老婊和樹是他進了二班認識的兩個同道，都很喜歡小說，喜歡上網，樹是全班十五名，一直沒動過；老婊在三十名左右，現在想想，只有自己是真正的在墮落了，他們也曾勸過自己，只是以前他卻不怎麼在乎，被自己想象中美好迷住鑽不出來了，認爲不用多久，自己就會寫出一部名著，當上簽約作家，坐在家動動手，成爲百萬富翁，贏取白富美，豪車開道，走上人生巔峰。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呵呵呵呵。。。
果然不是一般的幼稚啊。
他的那本《隨想》和以前寫的一些東西在昨天已經化爲灰燼。不是他放棄了，而是他要在這四十天努力一把，把所有的精力投到高考中，經過這麼多的事，他不想輸得太難看。
李慶元很高興鞏凡能夠浪子回頭，雖然那些精彩的小說看不到了，但是好朋友能走上正路也是他一直想的。
就在鞏凡忘我的苦戰中，高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