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羣問:“你還對古籍有研究?”
唐霜:“是我爸爸有這方面的愛好,他是大學老師,教中文的。”
魏大羣感興趣地問了幾句,覺得雖然和唐霜口中的唐三劍從未謀面,但是兩人興趣愛好一致,頗爲難得。
畢竟現在這時代,還有幾個人會去看這些老古董書,能看通文言文的都沒多少了。
魏大羣:“難怪你年紀輕輕就能夠寫出《英雄》這樣的好書,原來是出身書香門第,難得。”
唐霜違心地謙虛。
魏大羣說:“我不是在說恭維的話,是發自內心的,《英雄》這本書讓我對武俠有了新的認識,要不然我也不會答應給你寫序。”
魏大羣在看《英雄》之前,看過幾本其他的武俠小說,其中就有文瑞安保安頭子的《劍氣長江》,可惜,不是魏大羣的菜,看了不到三分之一就扔了。
唐霜當即再次感謝,並且告訴魏大羣,《英雄》這本書現在的銷售成績。
魏大羣欣慰地說:“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好書當然更受歡迎,但年輕人不要驕傲自滿,你有潛力,理應有更大的前程。”
唐霜表示收下了這句箴言,一定戒驕戒躁,保持謙虛謹慎的作風,懷着如飢似渴的激情,繼續投身於小說創作中。
魏大羣:“你現在在寫另外一本小說吧。”
唐霜介紹《龍蛇演義》給他,魏大羣興致寥寥地聽了幾句,不予置評。
他看過一些《龍蛇演義》的內容,覺得除了在傳統武術方面別具一格外,其他都難以入他法眼。
在他心裡,《龍蛇演義》的文學價值遠遠低於《英雄》。
這也是他告誡唐霜不要驕傲自滿的原因,話不是無緣無故說的,都是別有深意。
之前說過,魏大羣在思想上很潮流,從不倚老賣老,很能和年輕人聊起來。
這次和唐霜也是不知不覺聊了一上午,隨着深入聊天,不禁對唐霜有了更多瞭解和期望。
從談吐上能看出,眼前這個年輕人的確不俗,有才華的人更能受到青睞。
這無形中拉近了兩人的關係,到後面,魏大羣直接稱呼唐霜爲小霜。
魏大羣想到唐霜寫的《英雄》,又想到《龍蛇演義》,他見過很多才華橫溢的年輕人,但同樣很多最後遺憾地一閃而過,如流星墜落。
能說他們沒有才華嗎?當然不能!但爲什麼都沒有兌現本有的潛力?
魏大羣認爲,那是因爲他們都難以堅守寫作的初心,在他們前期的作品中,雖然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是讓人眼前一亮的閃光點更多,瑕不掩瑜。
而到了後期,雖然在寫作水平上有了很大的提升,但作品已經淪爲平庸,他們的筆不再銳利,而變得世俗。
說到底,他們最早是爲夢想寫書,而後來則被各種名利包圍,寫的書急功近利。
一個不能固執己見,而是想方設法迎合市場口味的作者,最終只會越寫越差。
眼前的唐霜,在魏大羣眼裡,正是這樣一位年輕人。
《英雄》令人拍案,風骨凜然,但現在寫的這本《龍蛇演義》,流於形式和熱血,可能更受人喜歡,但缺乏內涵,不行就是不行。
魏大羣問道:“你在同濟大學馬上大四了,有做將來的打算嗎?”
唐霜想了想,還真沒有系統的計劃,說道:“特別具體的沒有,畢業後應該會繼續寫書,希望拿出更多的好作品。”
魏大羣點點頭,看不出表情,兩人身前的桌子上,一壺茶咕嚕嚕地燒開了,他端起茶壺,給唐霜斟了一杯,再給自己斟滿。
唐霜連忙雙手接過,輕輕抿了一口,看着魏大羣緩緩靠在沙發上。
魏大羣似乎頗有感慨地說道:“我雖然沒見過你父親,但看得出來,他是一位真正的讀書人,現在能看進古籍的人不多了,哪怕是大學裡的教授。”
唐霜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談到三劍兄,說道:“我爸確實嗜書如命,他書房裡的書不下上千本,記得小時候最怕的就是進書房。”
魏大羣感興趣地問:“哦?這是爲什麼?”
唐霜笑道:“因爲他書房裡的那些書,對小時候的我來說,就是天書,別說看懂,很多字都不認識,我爸又總是讓我看,那是我小時候最痛苦的一件事。哪怕是現在,讀起來也頗爲費勁。”
魏大羣呵呵笑道:“可以理解,我女兒和你一樣。”
說着,魏大羣起身,請唐霜到他書房坐坐。
唐霜受寵若驚,能夠登堂入室,說明魏大羣心裡對他認可了。
這種認可,和進門之前的不同。
之前只是對他的《英雄》這本書認可,而現在,則是針對他這個人。
魏大羣的書房很大,和三劍兄的有得一比,但是風格完全不同。
唐三劍的書房古意盎然,有魏晉之風;而魏大羣的書房,雖然也擺了許多古籍,但是整體風格卻充滿了現代氣息,一股現代簡約之風迎面撲來。
這顯示了兩人不同的習性,唐三劍對傳統文化癡迷,有古人之風,而魏大羣則思想更加開放潮流,喜歡接觸新鮮事物。
魏大羣頗有興致地給唐霜介紹,哪本書是珍藏的孤本,哪本書很有特色,又或者哪一本書或者哪個作者,有哪些有趣的典故……他都不厭其煩地一一道來。
唐霜心想,下次真要介紹他和三劍兄認識,兩人一定有很多共同語言。
魏大羣把唐霜贈送的那本古籍,放到離書桌很近的一處書架上,又把《英雄》放到另外一邊的書架上。
可以看出,他很喜歡這本古籍,打算有空翻閱,而《英雄》已經看過了,便擱遠一點。
唐霜看到書架上擺了一張相框,裡面的照片是黑白色的,兩個人站在一起,背後是一片農舍,遠遠還能看到農田和耕牛。
照片中的兩人,一人應該是魏大羣,只不過是他少年時候,面貌雖然發生了很大變化,但眉目之間依然清晰可見。
而另外一人是個中年人,穿着一身中山裝,衣服雖然老舊,但是乾淨筆挺,此人瘦高,長臉,頭髮梳的整整齊齊。
魏大羣隨着唐霜的目光看去,拿下相框,抹了抹上面的灰塵,說道:“這是我14歲時的照片,旁邊這位是我的啓蒙老師。”
唐霜:“是鄉村老師嗎?”
魏大羣卻說:“不是鄉村老師,他是知青,粵州人,那個年代下鄉來的,後來就留了下來,再沒有離開。在我小時候,他是我們那個村裡唯一識字的人。”
“我們那裡窮,深山溝裡,年輕人都外出打工去了,那時候又沒電話,所以只能寫信,但不認識字,所以經常請我這位老師幫忙,久而久之,他就負責起了村裡所有的書信。”
唐霜輕聲附和道:“我聽我爸也說過這樣的情況。”
魏大羣點點頭,繼續說道:“那個年代,教育沒普及,尤其在農村裡,大片大片的人都不識字,那個時候人人都渴望讀書,他們讀書不是爲了找份好工作,賺更多的錢,他們就是想要有文化,想要了解外面的世界,在爲物質生活奮鬥的同時,也充實自己的精神世界。”
唐霜說:“所有說那是個純真的年代。”
魏大羣愣了愣,說道:“是啊,那是個純真的年代,沒有現在的浮躁。昨天我到樓下小區剪頭髮,理髮師是個和你一樣的年輕人,告訴我他準備不幹了。”
唐霜識相地問:“爲什麼?”
魏大羣:“他說,給人剪頭髮賺不了幾個錢,也沒面子,他想去做生意、開車、當銷售員……這些工作都比理髮來錢更快。”
唐霜沉思片刻,說道:“這種情況周圍很多,一份工作的好壞,是以錢多錢少來衡量的,這成了唯一的標準。”
魏大羣說道:“我幾年前去過一次島國,在名古屋的一處鄉村,那個村子靠山吃山,以伐木爲生,在我們看來,伐木是一門力氣活,但在他們看來,卻是一門手藝,甚至上升爲了藝術。”
“每一棵要被砍伐的樹都是極爲神聖的,儀式簡樸而莊重,那裡的人世代傳承,山上的樹木卻依然鬱鬱蔥蔥,環境優美~他們生活簡單,精神卻無比富足。”
唐霜:“這是一種精神,匠人精神。”
魏大羣點點頭,說道:“你說的對,這就是匠人精神,我們搞文字工作的,也是匠人,也要有這種精神,不爲外物所擾,堅守本心。”
唐霜覺得魏大羣說這話別有深意,但一時沒有細想。
魏大羣見唐霜若有所思,笑着指了指書房的沙發,說道:“坐下,我說這些你應該不感興趣,不說了不說了,聊點別的。”
唐霜:“哪裡會,我對您的故事很感興趣,您剛纔講到的啓蒙老師還沒有說呢。”
魏大羣笑着說道:“你想聽,那就講講。”
唐霜說:“他身上也有一種匠人精神。”
魏大羣沒有接話,而是說道:“我七八歲的時候還沒上過學,像我這樣的孩子很多,於是我的老師就充當起了義務教師,每天在村子裡教我們識字。”
“後來有一天,老師突然說以後讓我來幫他給大家讀信、寫信。”
“於是我就成了老師的接班人,成爲村子裡的小先生,我那時候爲了不讓大家小瞧了,天天裝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現在想想,別提多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