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誅心

一個半小時後,在一座地下河的出口處,方耀海終於看清了自己的救命恩人的真容。令他難以接受或者說感到匪夷所思的是救了他的居然是一羣日本人。方耀海有所不知,他最後逃入的區域其實是那處秘密基地的一座監獄。其中關押的則是那些作爲實驗體的日軍士兵。這些日軍士兵不知道經受了怎樣的折磨,此刻一個個非但衣衫襤褸,臉上和身上也是膿瘡到處,有些人因此散發出劇烈的惡臭。逃生途中,因爲逃生通道必須通過糞池,這使得整個逃生通道中都被糞便的惡臭充斥,方耀海也就沒能嗅出身邊人的異常。現在麼,在經過地下河的沖洗之後,糞便的臭氣已經幾乎消失不見,這些人身上的惡臭登時變得濃烈起來。

應該是察覺到了方耀海情緒的變化,一個看上去是這羣日軍士兵領頭的開口道:“相村少佐,您現在應該知道我們的身份了?”

方耀海進來才短短三天不到,哪裡能知道。他看向那個臉上有兩個膿包,但是身上還算乾淨的鬼子,沉默不語。

“我們並不反對爲天皇陛下和帝國獻身,可是,我以爲既然我們是在爲國奉獻,那我們就應該得到最起碼的尊重——”言及此,領頭鬼子忽然變得激動起來,嗓門瞬間增大,幾乎是用吼的大聲道:“然而我們得到了什麼?我知道我們現在的形象很恐怖很嚇人,可這是我們自己想要的嗎?還不是因爲該死的實驗。山下不給我們醫治也就算了,居然還將我們監禁隔離起來……”

聽到這裡,方耀海算是明白他能出現在這裡的前因後果了。心中感嘆造化弄人,他收拾心情,以凝重的神態掃視衆“實驗鬼子”一眼,問道:“你們接下來準備怎麼辦?”

衆鬼子對視一眼,最後目光聚焦到領頭鬼子身上。領頭鬼子認真的看着方耀海,問道:“相村少佐,我們能信任您嗎?”

方耀海爽快的點頭,道:“當然,不管怎麼說你們都算我的救命恩人。”作爲軍人,特別是從事特別任務的,方耀海心中其實已經不存在所謂的人之常情了。可饒是如此,對於眼前這羣鬼子他還是爲之深深的不屑並同情。

“我們想要去東京面聖,我們想讓天皇陛下知道山下的暴行。相村少佐,您能幫助我們嗎?畢竟現在我們只是一羣非正常人,單憑我們自己就是能夠回到本土,也不會有面聖的機會……”

“面聖?還真是幼稚,日本天皇就不知道這件事嗎?說不定這就是他授意的,”方耀海心中這樣想着,面上神色變得更加凝重,好像陷入沉思的樣子。過了一會,就好像經過慎重考慮似的,他道:“行,我幫你們。可是,這得在我們活着回到地面上才行。”

“是,相村少佐說得對。諸君,大家也歇夠了,這就立刻出發尋找出口,”領頭的鬼子道。

而這這句話才說完,遠處就響起了蹚水聲和說話聲,他凝神一聽,臉色一變道:“山下他們追過來了。”稍後,他掃視衆人一眼,手一一指過去,道:“青山、佐野、古田……你們和我一組,我們來把他們引開。相村少佐,其他人就拜託您了,你們向那邊走。水從那邊流過來,那邊應該有出口。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幫你們爭取足夠的時間的。”

不知過去多久,當相村帶着一行人摸出地下河出現在一座湖泊中時,在晨曦中,他仰天長嘯一聲,隨即一頭扎進了水裡。

絕處逢生,還有比這更值得高興的事情嗎?這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方耀海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將有關興奮劑的情報成功的送出去。

其他的鬼子也一樣的興奮,爲自己還能活着來到地上。在這段逃生過程中,方耀海有出色的發揮。因此,此時衆人不知覺間已經習慣唯他馬首是瞻。於是,在上去湖泊後,便有鬼子問他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這個問題,方耀海在途中就考慮到了。他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自我暴露身份,稱他乃是反戰聯盟新加坡分部的組長。“反戰聯盟你們聽說過嗎?”他問道。

有鬼子立刻皺起了眉頭並且面現警惕之色,還有人則懵懂的問:“反戰聯盟是什麼?”

方耀海注意到這些,接下來便頗有技巧的說道:“諸君,你們想過這個問題沒有。如果沒有這場戰爭的話,此時你們正在做什麼?”

對於有過被實驗經歷的衆鬼子來說,這個問題實在是太接地氣了,他們立刻全部愣住了。稍後,有人囈語道:“如果沒有這場戰爭,我這個時候應該正在家裡吃早飯準備上班吧?哦,好懷念媽媽做的味增湯。”有人開頭,其他人的思緒登時就好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滾滾而下。

“我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有孩子了,我應該正在幫助桃子給孩子穿衣服……”

“我現在應該在讀大學,這個時候,應該是晨跑的時間吧……”

衆鬼子皆陷入臆想,這正是方耀海想要的效果。他輕輕的咳嗽兩聲將衆人喚回到現實,隨即表現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大聲道:“如果沒有這場該死的戰爭,我們現在應該正像普通人一樣的生活着。生活得也許會很平凡,但同時卻能享受安樂祥和。一切都因爲這場該死的戰爭!我們從這場戰爭中得到了什麼?不,我們什麼也沒得到,卻要付出良多。這沒有什麼,畢竟,身爲天皇臣民,身爲大日本帝國的一員,我們有義務爲國家和天皇陛下奉獻。但是,我們的父母妻子孩子何辜?他們爲什麼要忍受失去兒子丈夫父親的苦痛。如果我們死了,他們怎麼辦?”

“如果我死了,我的父母怎麼辦?”一個鬼子跟着喃喃道,眼淚不自禁的流下臉龐。

“是啊,我從戰爭中得到了什麼?不,我什麼也沒得到,”又一個鬼子跟着囈語。

很顯然,方耀海最後那個問題將他們完全驚醒了。讓他們不得不直面血淋淋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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