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半,廣州學兵軍司令部。
歐陽雲將手上的電報交給潘媚人,吩咐道:“趕緊電給李司令,末尾加上這一條,日軍27師團不會出現在徐州戰場了。”
電報是夏文運發過來的,情報內容是,因爲日本陸軍大臣杉山元的下臺,日軍大本營現在的對華政策“不擴大”成爲了主音調。所以徐州會戰的規模將屬於限制級,除了已經出現在徐州戰場的三個師團,27師團還有其它日軍短期將不會出現在徐州戰場上。
杉山元曾經瘋狂叫囂要半年滅亡中國,但是隨着聯合艦隊折戟臺灣海峽,南京會戰的失敗,他這種論調已經成了一個笑話。
歷史上,臺兒莊戰役中國方面之所以能收穫大捷,與李宗仁獲自夏文運的一份情報有關。正是因爲夏文運在情報中明確指出了日軍攻略重點,李宗仁才毅然捨棄北邊防線,重兵圍攻南線日軍,從而重創了第5和第10師團主力。
歐陽雲這隻蝴蝶的出現影響了歷史的走向,好在夏文運沒有因此背淹沒,繼續發揮了重大的作用。
兩點鐘左右,銅山(徐州)城內的李宗仁和白崇禧收到了這份寶貴的電報。“着啊!這下子,日軍必將遭受重創!”李宗仁本來還擔心日軍有新的生力軍加入,破壞敵我兵力對比,臺兒莊將變成國軍的絞肉機,因此對接下來的戰役進程安排一度心懷揣揣,看完這份電文,他高懸着的心終於落了下來,不由興奮得大叫。
白崇禧也重重的呼出一口氣。
臺兒莊內戰鬥之慘烈,國軍傷亡之大是戰前就預料到的。日軍炮火犀利,國軍方面偏偏沒有炮火予以挾制,任其發揮的結果就是守軍勢必要付出巨大的人員傷亡。將第五戰區現有炮兵統一起來使用這是白崇禧的主意,因此,他更加關心臺兒莊守軍的傷亡情況。他知道,一旦傷亡過大,甚至因此出現某一部全軍崩潰的情況,那麼臺兒莊戰役勢必將成爲徐州會戰的一個轉折點——國軍一敗塗地不至於,但是戰前既定目標是一定無法實現了。徐州一旦過早淪陷,對於接下來的戰局走向將會產生巨大的影響。
“健生,炮兵部隊和河西各軍都佈置到位了嗎?”李宗仁問白崇禧。
白崇禧肯定的點點頭說:“只等你一聲令下,我軍將萬炮齊發!德鄰兄,此戰可爲啊!”
“是啊,歐陽雲這份電報來得太及時了,這樣一來我們就毫無顧忌了。”
白崇禧心情輕鬆,不禁開起了玩笑:“你就這樣相信他,萬一是份假情報呢?”
李宗仁搖搖頭:“不可能的,學兵軍的能量菲淺哪。那個什麼狐瞳,我以前很看不起,覺得歐陽雲是錢多了沒處花,沒想到啊,他竟然能整出現在的規模。這小子年紀輕輕,搞起黑暗事業來倒是一套一套的。健生,我們以前真走了眼了!”
白崇禧被勾起心思,苦笑道:“是啊,想想他當初剛到廣州的時候,我們還以爲他堅持不了多久呢,誰知道學兵軍竟然紮下根來了。”
“現在,我們就等待郭慕儀的消息了!”
郭慕儀和他的突襲部隊到了哪裡了呢?
西北門、北門、東門的情況和西門類似,第5師團狂攻三個小時以後,難以寸進,安騰利吉見事不可爲,遂動了心思,想要待天明以後在航空兵的配合下再行進攻。許是有了扳本支隊的前車之鑑,安騰利吉非常謹慎,停止進攻以後,不僅安排了巡邏部隊,而且每隔一刻鐘就會讓部下往三道城門的上空發射一枚照明彈。
臺兒莊防線對於徐州非常重要,一旦被攻佔以後,日軍就將獲得進攻徐州的橋頭堡,掌握徐州戰場的主動。中日雙方一線指揮部正因爲意識到這一點,所以都非常重視臺兒莊戰役,日軍方面,一次出動了三部大軍。第五戰區方面,李宗仁則下令戰區副司令兼第11集團軍司令李品仙親自坐鎮。
兩點一刻,三門上空再次依次升起了照明彈。照明彈升上天空,將三道城門附近照得透亮,此時此刻,交戰雙方最前線的官兵甚至都能看清對方露出工事和戰壕的頭盔。
西門,李品仙適時的拿起望遠鏡朝對面看過去。
日軍第一次搞這個動作的時候,嚇了守軍一跳,以爲日軍又開始進攻了。等照明彈熄滅,戰場四周再次沉入黑暗和寂靜,大家才知道是虛驚一場。
歇戰一個半小時,這是日軍第三次發射照明彈了,如果安騰利吉恰好在前面並且也朝對面舉起望遠鏡的話,他會驚恐的發現,守軍正在西門迅速集結着兵力。
照明彈升起,本來正在朝四門集結的31軍官兵在軍官的低聲喝令下,全部低下頭,貓腰向制定集結地跑進。
李品仙的望遠鏡裡,除了幾十個露出戰壕的頭盔,只有一隊十幾人的鬼子憲兵揹着槍由南往北走去。放下望遠鏡,他輕輕的吁了一口氣,然後對身邊的參謀顧煉乾說:“通知各夜襲部隊,五分鐘後開始進入戰場。”
“是。”顧煉乾答應一聲,貓腰跑了。
三顆照明彈一次熄滅,戰場重新墜入了黑暗。李品仙返身走進了不遠處一戶人家的地窖。那裡將成爲他的臨時指揮所。地窖正響着嘀嘀嘀的發報聲,他問道:“徐州有沒有電報過來?”
一個通訊軍官站起來回道:“司令,還沒有。”
“知道了,繼續留意。有什麼新的情況立即通知我。”
“是!”
李品仙走出地窖,然後從警衛手上接過了信號槍,問道:“檢查過了?”
警衛李俊畢恭畢敬的回答:“是的。”
李品仙將槍在手上掂了掂,率先向西門前線走去。
幾分鐘以後,有部隊開始從他身邊飛快的跑過,他找了一個地勢稍高的地方站好了,默默的看着手下涌向前面黑漆漆的一線戰場。當腳步聲消失不見以後,他轉頭看了看東南方,眉頭皺起來輕輕的嘆了口氣:郭慕儀所部已經到達目的地做好進攻準備了嗎?如果他們耽擱了時間,那老子的這些隊伍可就是白搭了。
李品仙心中唸叨郭慕儀的時候,郭慕儀也在念叨着他:距離三點鐘越來越近了,部隊經過急行軍,已經成功的出現在距離臺兒莊東南方向五公里的地方,現在,就等待李品仙部首先展開夜襲,吸引安騰利吉的視線了。
這一次突襲行動,第五戰區知道的人並不多,而這些人此刻全部都在翹首以待,等待戰鬥打響。不管事先贊同或者反對的,此刻,他們心中只有一個共同的願望,那就是這次突襲行動能夠取得成功。
時間不受任何人的意志影響,按照恆古不變的頻率流逝着——李品仙舉起了左手,郭慕儀舉起了左手,郭達、黃海福、張自忠、李宗仁、白崇禧全部開始看時間。
李品仙還有郭慕儀的手錶是和李宗仁校對過的,此時此刻,他們的心跳隨着那小小秒針的跳躍而趨於同一頻率。
兩點四十三分左右,“籲——”的一聲,西北門戰場上空,一顆照明彈升了起來。安騰師團位於西北門前線的鬼子按照師團長的規定,再次發射了一枚照明彈。而此時,西門規模不大的戰鬥剛剛結束——學一師進入戰場以後,終於和瀨谷支隊有了第一次交鋒,而結果是學一師被炸死了三十餘戰士,瀨谷支隊撂下了十餘具屍體。
瀨谷支隊開始打*炮的時候,郭達正緊緊的盯着手上的手錶。他輕聲罵道:“安騰利吉的運氣太好了,狗日的瀨谷啓,早不早遲不遲的此時開炮,這樣一來得震醒多少第5師團的鬼子啊!”
郭慕儀提出的突襲計劃裡本來並沒有李品仙所部的事。但是第5師團的休戰讓身處前線的郭達忽然意識到,由於繼光型坦克的噪聲太大,在前線沒有戰鬥的情況下要想神不知鬼不覺的貼近日軍幾乎沒有可能。這種情況下要想保證突襲的突然性,就只有先發動一場聲勢浩大的夜襲戰才行。於是他向李宗仁提議,讓31軍伺機先進行夜襲,以製造聲響遮掩繼光型坦克的馬達聲。李宗仁和白崇禧商量以後同意了他的提議,白崇禧在此基礎上又加上一點,爲了確保突襲部隊能夠出其不意的出現在第5師團後方,乾脆動用一部分炮兵進行轟擊。有隆隆的爆炸聲作掩護,相信會麻痹日軍的聽覺,讓繼光型坦克能夠開到更近的距離發動進攻。
第5師團忽然停止進攻是誰也沒有料到的事,李品仙斟酌以後,坦然接受了這一命令。
隨着預定的時間臨近,李品仙不再看時間了,而是緊緊的盯着不遠處的日軍陣地。
參與夜襲戰的手下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兩個團兩千餘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前夫到了距離日軍第一道壕溝不足三十米的地方,最近的一個突擊排距離一隊鬼子甚至只有五六米的距離。如此近的距離,秒秒鐘就能突破,而日軍發射的照明彈將爲他們的進攻提供充足的照明。
照明彈快速升起,剛剛綻放光亮,李品仙便叩響了信號槍。“呯!”一顆紅色的信號彈登時升上天空,在照明彈剛剛大放光明的時候正好在天空中拖曳出絢爛的尾巴——
早就在緊張而激動的等待進攻訊號的夜襲官兵們登時魚躍而起,官兵們一邊嘶聲吶喊着:“衝啊!”“打!”“兄弟們,衝啊!”……一邊使勁的扣動着扳機,投擲出手榴彈。
第5師團的鬼子,經過長途奔襲,又緊跟着廝殺了大半夜,早就精疲力竭,雖然師團長安騰有嚴令,值守部隊不許睡覺,可是連着一個多小時過去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加上不遠處西門時起時伏的戰鬥又麻痹了衆人的神經,許多鬼子抱着槍靠在壕溝壁上,不知不覺的就睡着了。
如雷般的喊殺聲驟然響起,不少鬼子居然還以爲是西門那邊又開始折騰了,嘴裡嘟噥兩句換個姿勢還想繼續瞌睡,而等待他們的就是復仇的子彈或者雪亮的刺刀。更多的鬼子本能的舉起槍睜開眼睛,然後他們驚恐的發現,敵人已經近在咫尺。於是,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密集的彈雨瓢潑而下,第一道壕溝裡一箇中隊的鬼子幾乎毫無還手之力就被夜襲部隊給幹掉了。
“敵襲!敵襲!”不遠處憲兵隊的鬼子嚎叫起來,報警的哨子吹得茲溜溜直響。登時,後面的鬼子包括其它三道城門外的鬼子登時騷動起來。
安騰利吉本在一輛裝甲車上睡覺,被外面的槍炮聲驚醒,登時出了一身冷汗。他走出裝甲車,藉着照明彈的光亮,將戰場上的形勢看了個通透,一顆高懸的心登時放了下來。
西北門外的日軍共有兩個半大隊,苦戰了大半天,損失了五六百人,還剩兩千人左右。這兩千人被偷襲幹掉一箇中隊以後,現在還有一千六百多。這一千六百多鬼子一旦展開反攻,31軍夜襲部隊的進攻勢頭立刻被遏制住了。
31軍的武器裝備還是太差了,因爲第一道壕溝裡的鬼子盡數被滅,二道防線的鬼子不怕傷到自己人,輕重機槍和擲彈筒、迫擊炮一起發威,登時就給夜襲部隊造成了極大的殺傷。31軍負責這次夜襲行動的是一個名叫池鎮海的旅長。他眼見己方進攻勢頭受阻,想起司令的照會,立刻呼喝一聲:“兄弟們,撤回第一道防線!”然後帶隊撤回了剛剛攻下來的第一道日軍戰壕。
而他們剛剛躍入堆滿鬼子屍體的戰壕,西南方向便響起了隆隆的炮聲。
炮聲一響,參與夜襲的戰士們立刻激動起來。31軍之前之所以打得艱苦,就因爲沒有能夠壓制敵軍炮火的炮兵,現在終於聽見己方的火炮發威,被鬼子火炮欺負得31軍官兵們自然歡呼雀躍,無以名狀的激動。
“聽啊!是我們的大炮!”
“格老子的,我還以爲炮兵部隊的龜兒子都撒丫子跑了呢!”
“旅座,我們是不是要發動反攻啊?!”
池鎮海和士兵們的反應不一樣,他很氣憤——今天這仗打得鬱悶,己方沒有重火力支援,拿小鬼子的炮兵一點辦法都沒有,這純粹的防守戰便毫無戰術可言,只能不計後果的用人填。結果,這纔打了半夜,部隊的損失便超過了在津浦線南段長達兩個多月的消耗。恰巧李品仙來他的防線視察,他忍不住就詰問上了:“司令,我不明白!這樣打下去,部隊遲早要玩完!我們的炮兵呢?我們11集團軍的大炮呢?沒有炮兵,這仗沒辦法打啊!”
“我們的炮兵被戰區司令部徵調了。”
“什麼?憑什麼啊?司令,姓李的和姓白的是不是想要公報私仇啊!司令,這仗沒法打了,我們撤吧!”
李品仙登時就怒了——池鎮海的話戳到了他的傷口上,他咆哮起來:“混賬,這話也是你能說的?記住自己的身份,你是堂堂國軍旅長——池鎮海,我告訴你,今天我們哪怕戰至最後一人,也絕對不能後退半步——聽明白了嗎?!”
“司令,我想不通啊!”
“想不通就不要想!”李品仙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咬着牙離開了。
池鎮海知道自己當時說錯了話。瞭解李品仙的人都知道,他很忌諱別人在自己面前提到以前的那些事。李品仙原屬於唐生智領導的湘軍,後來在內戰的時候被李宗仁率領的桂軍擊敗收編,在隨後的蔣桂戰爭中,在唐生智的號召下他叛出了桂系。緊接着,他又在馮玉祥和石友三的號召下隨唐生智反蔣,結果卻是大敗虧輸,丟掉了所有的人馬成了光桿司令一個。這並沒有終結他的軍旅生涯,因爲緊跟着在中原大戰爆發後,他應李宗仁和白崇禧的邀請,再次加入了桂軍。只是這一次,他依舊沒能善始善終,就在不久前的兩廣事變中,他經由唐生智說合,再次背叛李、白二人,從而正式成爲了中央軍的一份子。
李品仙之所以像牆頭草一樣左右逢源,其實也是無奈之舉。包括他自己在內,他所轄軍隊的中低級軍官都是唐生智的老部下,他根本無法乾綱獨斷。因此,雖然他這種蛇鼠兩端的行爲爲世人所鄙視,但是他自認爲問心無愧。
桂系這一次在南京會戰中吃了大虧,李、白兩人的精銳部隊被消耗一盡,偏偏,老蔣還將他調撥給李宗仁指揮。李宗仁還好,表現得頗有大將風度,再見他並沒有說什麼,但是白崇禧卻時不時的露出鄙夷神情挖苦兩句,這讓李品仙很煩惱、很憋屈,這個時候,池鎮海再來添油加醋,自然難免被他發作了。
池鎮海的氣憤是有原因的——第五戰區司令部現在所轄的炮兵,其中一半多都是31軍的。如果李宗仁不把這些炮兵徵調的話,31軍自己個指揮,肯定能壓制住鬼子的炮兵。你徵調也沒問題,可是不能雪藏啊。己方炮兵部隊要是早出動的話,自己的部隊將少死多少人啊?池鎮海這樣一想,自然就懷疑這是李、白二人挾機報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