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羅雖然年紀小,可一貫在祖母偏心二房的日子中長大,自然知道這麼一件小事情其實不併小。
若她真的戴了牡丹絹花出現,指不定眼皮子淺的雲錦春當場怎麼撒潑哭鬧,雲二太太怎麼挖苦嘲諷,然後祖母又是照例把她訓斥一番,怪她不睦姐妹,最後再牽連到母親身上,扣一頂“教女不善”的帽子,乘機發難,輕則禁足,重則跪祠堂。若父親敢開口求情,祖母馬上就是冷着臉說“兒子有了媳婦忘了老孃”,噎得父親不敢說什麼,否則自己也要被罰着一起去跪祠堂。
諸如此類的事情,已經在雲家上演過無數遍,所以年幼的雲羅當即就乖乖聽話,舉起珠花懂事地對母親說就戴珠花,惹得母親摟了她垂淚許久。
最後,她自然是戴着珠花高高興興地出了門。
到了祖母那邊,見到趾高氣揚的雲錦春,望着鬢間的那朵芍藥,她只能低下頭裝作沒看到。
可是,落在她身上的那道目光很挑釁,很灼人,雲錦春總是有意無意地在她面前撫摸鬢角、觸碰絹花,驕傲地不可一世。
後來不知因爲什麼,她和雲錦春鬧了起來,脫口而出“牡丹絹花”的事情,雲錦春呆愣過後,大哭着撲進了祖母的懷裡,告狀說她“說謊”。
祖母心肝兒的一陣安撫,目光卻是比十二月的寒風還要冷厲,刮在她的臉上生疼生疼。
年幼的她脾氣上來,哽着脖子犟道:“舅母送我的是牡丹,千真萬確,我沒說謊。”
雲錦春就從祖母懷中探出腦袋,眼淚巴巴地指着她的鼻子道:“你若得了牡丹爲何不戴?明明是說謊,羨慕我得了芍藥。一定要編個謊話來壓我一頭……”
當場噎住雲羅
。
她不知道怎麼回答。
下意識地去看一旁的母親,只見到慌神之後的呆滯。
緊接着,祖母的發難劈頭蓋臉接踵而至。瞪着母親把她們母女倆人話裡話外訓斥了整整半個時辰。
整個過程,母親拉着她一言不發。就這樣默默承受。
雲錦春一家站在旁邊看好戲。
又是她的倔強連累了母親。
最後,她只能承認說謊,才讓祖母的責罵停止。
到祖母終於肯揮手放他們走時,她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走到半路還狠狠地摔了一跤,膝蓋處磕破了一大片,後來還留下了一道疤。
母親心疼地不得了,掉下來的眼淚一串串的。她怎麼擦都來不及。
她不明白,爲何剛剛被祖母罵得那麼難聽,母親都沒哭一下,反倒因爲她磕破皮哭得不成樣子。
她記得自己當時拉着母親的衣襟問:“爲什麼明明說了實話反倒要被祖母責罰?舅母的的確確送的是牡丹,還是舅母好,舅母好……”
母親聞言,頓時忘了哭,最後望着她神情複雜地嘆道:“有些人表面和你交好,可實際上,卻是害你。女兒。你以後要看清楚人心,別輕易被人矇蔽了,誰對你真心。誰對你假意,都要用心感受,而非用眼看。”
而她,似懂非懂。
可到底聽出了母親對蔣太太的一些不苟同。
漸漸的,她對蔣太太疏離客氣起來。
偶然碰面,除了規規矩矩上前行禮喊“舅母”,再也沒有進一步的接觸。
落到母親眼中,就會露出欣慰的眼神,她便知道自己做對了。
到了鬧分家時。蔣太太他們自然而然站在雲錦春一家子那邊,她尚能理解。
畢竟他們是姑表親。比他們的關係近。
可替蔣芝濤上門來強娶時,她對這位表面和善實際狠毒的蔣太太是徹底厭惡了。
當家主母厲害無可厚非。可若是踩着他人的血和淚歡笑,那就是爲人不齒了。
自此,她與蔣太太之間徹底決裂,沒了幼時親切一場的情分。
有的,只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涇渭分明。
亂糟糟的往事在心頭浮起,可也不過是瞬息之間,念頭一轉,雲羅已經邁出步子跟上去。
半柱香過後,眼看着就要到蔣芝霞說的地方——
冬青簇簇,槐樹株株。
樹傘如冠,綠色成蔭。
遮住了西斜的日頭。
“姐姐,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一旁,林淑紅突然附耳過來。
不對勁?
雲羅不明所以,擡眼睃了四周。
輕微晃動的冬青叢,幅度有些大,似乎不太像是風吹動的痕跡
。
可定睛再看,卻又沒有任何異樣。
“看情形再說。”雲羅悄悄回了句,沒讓其他人發現。
打首的幾個人中,“表姐,表妹……”蔣芝霞率先開口。
雲二太太推開蔣芝霞,搶先去看。
“母親……”一個少女攙扶着另一個少女從旁邊槐樹後面閃了出來。
臉色蒼白,髮絲凌亂。
雲二太太就想搶着去拉自己的寶貝女兒,奈何密密麻麻的冬青攔在了她前頭。
“你怎麼樣?怎麼就暈了呢?”站立不安的雲二太太眼神中的慌亂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嚴厲,“煙兒,你怎麼不好好陪着姐姐?”
不虞的目光“唰”的就落在了雲錦煙身上。
雲錦煙緊張地咬着嘴脣,一臉無辜道:“女兒,女兒……”
還沒解釋,就被人打斷——
“母親,我沒力氣了,你派人過來接我吧!”一絲狡黠在眼角一閃而逝,雲錦春扶着額頭蹙眉,作出虛弱不堪的表情。
旁邊的雲錦煙大驚失色,攙着嫡姐的手臂明顯一緊。
雲二太太就緊張地連連點頭,吩咐自己跟來的媽媽跨過冬青叢去接女兒。
狄夫人則撇了撇嘴角,很不屑地擡高了眼角,沒興趣看他們母女。
其他人就等着下人把雲錦春接過來,就可以走了。
事情依照常理進行,雲二太太身邊的媽媽捋起袖子。挽起裙角,準備跨過冬青叢。
突然,媽媽前面的冬青叢一陣形跡可疑的晃動。媽媽準備跨出去的腳擡在半空中沒辦法落地。
孤零零地擡在半空中,一動不動。似是被人施了定身咒。
“怎麼了?”雲二太太不耐煩地催促。
“太……太……”那位媽媽抖抖索索着不敢回頭,語氣裡卻是又驚又恐。
雲二太太看了眼不睬她的狄夫人,不禁按捺住破口大罵的衝動,沒好氣地湊近媽媽身邊,小聲卻嚴厲地低聲道:“磨磨蹭蹭的幹什麼,還不快過去,接了小姐……”
剩餘的話被掐斷了。
雙目眥裂。
不敢置信看着眼前的一切。
這下子,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不對勁。
那片冬青叢晃動地更加明顯。
狄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臉孔一下子拉長——
“誰在那?鶯歌,去看看!”
說不出的冷漠。
鶯歌從人羣后面閃了出來,快步上前。
下一刻,她臉色大變,緊張地用手捂住了嘴巴纔沒喊出聲音。
衆人都因爲鶯歌的舉動勾起了好奇心
。
到底那邊有什麼,他們一個兩個三個都露出這樣的表情?
就像是見到鬼一樣。
狄夫人蹙起了眉,終於不再忍耐,高聲問道:“怎麼回事?”
出人意料之外,鶯歌轉過身,“噗通”一下跪在了狄夫人跟前。
驚得狄夫人揚起雙眉。耐不住就走到了冬青叢邊,而後——
狄夫人手裡的帕子悄無聲息地落了地,整個人搖搖欲墜。
“夫人。”鶯歌撲過去抱住了狄夫人的腿。旁邊雲二太太也順勢扶住了狄夫人下滑的身體。
蘇夫人第一個反應過來,想要去扶狄夫人,可是眼角的餘光不經意瞥到冬青叢後就再也沒能動彈。
“母親……”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從冬青叢中突然鑽出來,一臉尷尬。
竟然是狄少爺,狄沛梓……
所有人睜大了眼睛,一臉匪夷所思的表情。
落在後面的許太太、蔣太太、雲羅等幾人,頓時浮出尷尬之色來。
狄府的少爺好端端的躲到內院的冬青叢裡幹嘛?
難道是怕衝撞了女眷嗎?
那自可以大大方方地遠遠見禮,迴避着也就是了,何必躲進冬青叢?
何況。堂堂的狄府少爺,身邊的隨從小廝呢?
一個都不見。
一看就知道行的不是光明正大之事。
幾位太太不由暗自皺了眉頭。
跟着的幾位小姐都有意識地伸長了脖子往那邊瞧。卻聽見狄夫人尖細的聲音破口而來——
“鶯歌,先把客人領回去。”
聲音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是……”鶯歌抹乾淨眼淚。從地上爬起來,除了進前的狄夫人、雲二太太、蘇夫人、雲二太太身邊的媽媽,還有在槐樹那邊的雲錦春、雲錦煙留下,其他人都被她引着往回走。
衆人都暗自揣測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可礙於主人發話,他們又不能明目張膽地留下,只能低眉順目地轉身離開。
雲羅自然也不例外,只是瞥過人羣,突然一個發現讓她有了一種莫名的猜測——
蘇家的庶女蘇謹梅不見身影!
微微擡眸注視着蘇謹蘭,對方感應到了目光報以善意一笑。
似乎一點都沒有因爲庶妹不在身邊急於遮掩的緊張和侷促。
淡然,溫良。
望着那神色靜然的眉眼,雲羅心裡說不出何種滋味,只覺得也許所有的人都小瞧了這位蘇家的嫡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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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