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且立刻把陽臺的門關上,門一關上之後,爭吵聲就沒有那麼明顯了。
他喘着氣,留意外面的動靜,又過了三四分鐘,外面音響寂然,爭吵顯然結束了。
李遠並沒有看到爭吵是怎麼結束的,他在心中祈禱,保佑總裁夫婦沒有看到他,而他也決定把看到的一切,完全忘掉,只當那是自己酒醉後的惡夢。
(若以爲李遠的“惡夢情節”就此爲止,那就大錯特錯了,且再看下去。)
雖然他一點也不想再喝酒,但由於剛纔目睹的一切實在太可怖,所以他又喝了一小口酒。他坐了下來,心中想。總裁夫婦之間爭吵得如此劇烈,一定有大事發生,所以總裁才暫時把他來到的事,擱到了一邊。
這樣一想,他心中釋然,走進了房中,洗了一個熱水澡,在牀上躺了下來,正欲朦朧睡去,忽然傳來了急速的敲門聲。
李遠又撐着了牀去開門,開門處,站在門口的,赫然就是關總裁!
總裁已換上了睡袍,門一開,他極不禮貌地把李遠推開,大踏走了進去,在沙發上坐下。
李遠忙關上門——在這之前,他向門外看了看,長長的走廊上,並沒有他人。
總裁的臉色很難看,李遠來到了他面前,也坐了下來,才一坐下,便又站起,斟了一杯酒給總裁,總裁接了過來,一飲而盡,並且示意再要一杯。
連盡了三杯,總裁才道:“你全看見了?”
李遠心中一凜,決定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他表情十足,反問:“看到什麼了?”
總裁盯着他:“沒看到什麼,總聽到些什麼吧?”
李遠搖頭:“我不知道該聽到什麼,我喝多了,若不是你來拍門,我怕會一直睡到天亮。對了總裁,你把我召來,有什麼吩咐?”
總裁發了一會怔,才道:“本來是有些事要你做,但現在已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接下來發生的事,李遠怎麼也想不到。
總裁的神情,變得嚴肅之至,他道:“現在有更重要的任務,需要你去完成,如果你完成得好,我保證在三年之內,將你提升到副總裁的位置!”
一聽得總裁這樣說,李遠的一顆心,幾乎從口中跳將出來——副總裁!這是整個機構之中,上萬職工每個人的夢。由總裁親口保證,那三年之後,這個極高的職位,必然會落在他的身上!
但是李遠也知道,總裁作了這種非比尋常的許諾,當然也有非同小可的事要他去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等待總裁作進一步的吩咐。
總裁先動作,後說話。他一揮手,自睡袍的袋中,取出了一柄手槍來。
那手槍相當大,一望而知有強大的殺傷力,可是卻精緻之極,象牙爲柄,甚至還鑲了各色寶石。
李遠一看到總裁取槍在手,便已經傻了眼。接着,他又看到總裁自另一個袋中,取出了長長的管狀滅音器,裝在槍管之上。
李遠驚愕得完全不知如何反應纔好,說他此際,呆若木雞,那是最好的形容了。
總裁裝妥了滅音器,把手槍放在面前的几上,李遠預料到有極不尋常的事發生,他用近乎乞憐的目光望定了總裁,希望總裁會大發慈悲之心,把一切事都取消,他寧願三年之後,不要升職了!
可是總裁卻還是鐵青着臉,把他的要求說了出來。
在總裁未曾說出要求之前,李遠心跳劇烈,心中慌張之極,可是總裁一說了出來之後,他知道自己萬萬不會答應,反倒鎮靜了下來——這種情形很正常,大禍臨頭之前,會驚惶失措,但等到這事已生,人就反倒要集中精神去應付了。
總裁一字一頓地下達着他的命令:“用這柄槍,去殺一個人!”
李遠吸了一口氣,一個“不”字,還未曾出口,總裁又已咬牙切齒地補充:“殺那個賤人。她不配做我的妻子,不配活着!”
這時,李遠已更鎮定。他甚至不是簡單地說一個“不”字,而竟然是相當花俏地道:“對不起,這種事我無法代勞?”
總裁這時睜大了眼:“你聽清楚了剛纔我的許諾?”
李遠只覺得事情荒謬絕倫:“我聽得很清楚,但是我認爲,我殺了‘那賤人’,坐電椅的機會,比當副總裁更高!所以我說‘不’!”
總裁緩緩搖着頭:“太可惜了,你應該知道,像如今面臨的機會,一生之中,可能再不重現!”
李遠十分沉着:“很好,我根本不希望重現。”
他已經審度形勢,知道自己和總裁之間,再了沒有轉圜的餘地了,所以不必再客氣了。
他打了一個呵欠,聲音強硬:“如果沒有別的事,請收起你的槍離去,我要休息了——以便明天一早就離去。你會收到我的辭職信。同時,我也勸你不可再找別人,或是親自動手,因爲尊夫人有了意外,我一定會把今晚的事說出來。”
總裁併沒有打岔,一直到李遠說完,他才搖頭:“太可惜了,你今年才四十歲出頭,就有可能在監獄中度過下半生!”
李遠一時之間,沒有弄明白這下半句話的意思,他冷冷地道:“只有殺人者,或指使人殺人者,纔有可能在監獄中度過下半生!”
總裁笑得很是陰森:“照你這樣說,世上就沒有‘冤獄’這回事了?”
李遠心中陡然一凜,他已感到,一個陷阱已設好,一張網已張開,而他正是陷阱和網對待着的獵物!一個可怕而又卑鄙的陰謀,正針對着他在開展!
他憤怒無比,但是也吃驚之極,他身子開始顫抖,卻又全身冰涼,想說什麼,由於口脣劇烈的發抖,竟難以成句,只是發出了一些沒有意義的聲音。
他更感到總裁的目光越來越陰森,聲音也越來越刺耳:“你想一想,那賤人若是被殺,這裡衆口一詞,都說是你下的手,你有多少成把握可以爲自己洗脫罪名?”
李遠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在不到十秒鐘的時間之內,他全身冷汗直冒,以致人像是浸到了稠膩的液漿之中。
他要竭力掙扎,才能啞着嗓子叫出來:“無恥!你太卑鄙了!別人不會像你一樣!”
我作了一個手勢,讓他繼續說下去。
李遠在有了這樣的決定之後,心境不再那麼緊張,也沒有那麼紊亂了,他取起了那枝槍,發現槍很是沉重,像是用特種金屬鑄成的。
他用外衣掩藏着槍,走出了房間。一出房間,就看到走廊上,金兒正倚在一扇門前,見了他,就向另一扇門,似有意無意地指了一指。
李遠知道,金兒是在告訴他夫人的所在。李遠在心罵了一連串粗話,他可以肯定,總裁的陰謀,來自金兒的設計。
同時,他的心中,也有幾分快意,因總裁和金兒,一定料不到他已有了這樣大膽的反抗,逃脫陷阱的計劃!自己的行動,必然會令陰謀者大驚失色!
他照金兒所指的那扇門走去,到了門前,伸手扣了扣門,就立刻聽到夫人的咒罵聲——仍然聽不懂是什麼語言,可是一聽就知道是刻毒的咒罵。
李遠不理會,去推門,門鎖着,回頭看金兒,金兒卻已不知去向。
李遠只好再敲門,同時道:“夫人,是我,李遠,我有重要的話要告訴你!”
他得到的回答,仍然是一連串的咒罵。
李遠在這時候,又作出了一個決定,他取槍對準了門鎖,連開兩槍,擊毀了門鎖,推門而入!
一進門,是一間很大的房間,他一下子見了夫人,不由得呆了一呆。
因爲情景很是奇特,在一張巨大的沙發上,綺年玉貌的夫人,縮成了一團,她身上幾乎已沒有衣服,所以身子雖然縮着,可是雪也似的胴體,也都暴露在外。
李遠從來都未曾見過如此晶瑩動人的女體,而且她的身體蜷縮着,形成一種奇特的姿態,所表現的曲線,也優美誘人之至。
李遠一步跨了進來之後,就被夫人那種香豔絕倫的形態所吸引,一時之間,不知如何纔好。
夫人俏麗的笑容,很是哀切,也像是曾經哭過,楚楚可憐,益增嫵媚。她的一雙大眼睛,眼波如春水,在李遠身上略一流轉,就道:“老傢伙叫你來殺我?”
李遠一怔,定過神來。夫人開門見山就這樣問,事情反倒好辦了!他反關上了門,收起了手槍,走近夫人:“是!不過我絕不會那麼做!”
夫人用閃耀的眼光望向他,李遠頓時覺得自己像是勇救美人的英雄,他又走近了一步,由於離得美人更近,他不由自主,嚥了一口口水。夫人仰頭看着他,他俯下身,於是,一股發自美女身上的幽香,又令他迷醉。他勉強定了定神,才道:“你身處險境,就算我不下手,也會有別人來殺你,所以,你要立刻離開這裡,或者,要求警方協助你脫險!”
李遠說得十分認真,夫人也聽得很用心,在她俏麗的臉上,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悲哀,她慢慢地“打開”自己的身子。
(李遠在敘事的時候,用了“打開身子”這樣的句子,聽來又是很順耳,但想想夫人本來是蟋縮着的,忽然伸直,也就很傳神。)
這一來,李遠更是神爲之奪、目爲之眩,對於眼前豔光四射的女體,既想看,又不敢看。
他吸了一口氣,神情焦慮:“夫人,你要早些作決定,不能再遲疑了!”
夫人幽幽地嘆了一聲,忽然向一個大櫃指了一指:“你打開這櫃門看一看!”
李遠苦笑,不明白夫人何以這樣的生死關頭,還這樣好整以暇,要自己做這種事。他匆匆走過去,用力打開了櫃門。
門才一打開,就有許多人的身體,自櫃中一起跌了出來——這種情形,出乎意料之至,李遠忙不迭向後退去,但是還是遲了,有一個人體,跌向他,他伸手扶住了那個人體。這時,他才發現了兩件事。
第一,跌出來的人體,不是真人,而是軟膠製成的,大小和真人一樣,有男有女,全部**,製造得逼真之極,幾乎完全和真人一樣。
李遠連說了幾遍“幾乎和真人一樣”,我要求他作進一步的說明。他道:“就是和真人一樣,甚至在觸覺上,也像是遇上了真人。有各色人種,人體上的毛髮,也是真的,就像真人一樣。”
我道:“你扶住了其中一個,重量當然和真人不一樣,所以你才知道那不是真人!”
李遠點頭:“是,這是其一。第二是,我發現所有的人,都沒有頭……不,應該說,所有的‘人’,他們的頭,都陷在脖子內,只有頭頂部分顯露在外。”
我聽到這裡,不禁皺了皺眉。如果把李遠的敘述化成畫面,那真是越來越怪誕了——打開櫃門,跌出許多赤裸、無頭的男女身體來,這樣的畫面,應用在電影上,一定具有相當的震怵效果。
李遠看到我有疑惑的神情,他聲音乾溼:“衛先生,我只是一個循規蹈矩的行政人員,不是藝術家,沒有天馬行空的想像力。這一切,若不是我的親身經歷,我絕對無法想像得出!”
我暫時對李遠的聲明不置可否,因爲我知道,人腦太複雜了,有時會有絕想不到的情形出現.一個平時呆板的人,忽然之間產生匪夷所思的想象,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示意李遠繼續說下去,李遠再喝了幾口酒,才道:“我當時十分狼狽,轉頭向夫人望去——”
李遠扶住了一個人體,那是一個黑種女性的身體,豐滿玲瓏,帶有黑種女性特有的長腿細腰,回頭去看夫人,夫人已站了起來,指着那些人體,神情很是激動,以致連聲音也變了:“拉他們的頭髮,把他們的頭拉出來!”
這時,房內的情景,形成了一種詭異莫測的氣氛,李遠覺得自己,像是進入了一個魔幻的境界之中,夫人的話,也似乎變成了不可抗拒的命令。
所以,他一伸手,就抓住了那個黑女的頭髮,用力向外一拉,居然就把黑女的頭,自脖子之中,拉了出來。那黑女眉目如畫,像是正在向李遠笑,兩排牙齒,更得白得發光。
李遠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夫人突然有了行動,而且很是快疾,一下子就拉出了三個人的人頭,有男有女。然後,她又踢開了幾個人體,一面踢,一面道:“這些全是老鬼的玩具,老鬼喜歡玩人,玩真的還不夠,還要玩假的,我也是他的玩具,我逃不出去,就像那些假人逃不出去一樣!”
大半裸的一個真美人,加上許多**的假人,連李遠都有不知道自己是真還是假的感覺。
這種感覺極重要,他想盡快地擺脫,他也就得暴躁起來,一揮手,把那個假黑女人遠遠拋了開去,提高了聲音:“你一定要走,你不走,他們殺了你,會算在我的帳上,誣陷是我殺人!”
他說着,不由分說,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罩在夫人的身上,同時,拿起電話來:“我通知警方!”
他對巴哈馬羣島不是很熟悉,不知道該撥什麼號碼才能知會警方,略一猶豫之後,夫人揚起他的外套,向他頭上罩了下來。
李遠一時之間未能拉脫,他聽到了開門聲和關門聲。等到他拉下了外套,房間中只剩他一個了。
他忙走出房間去.走廊之中,卻闐無一人,而且靜得出奇,竟像是什麼中都未曾發生過一般。若不是那柄手槍還在,他真當自己是在做惡夢。
他本來想把手槍拋回房中去,可是繼而一想,事情實在太怪異,自己身在險地,有一柄槍防身,也是好的。所以,他把槍放進跨袋中,沉甸甸的感覺,使他覺得安全。
他決定天色一亮就離開,一直到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沒有再遇到別人。
進了房間之後,他忍不住又大口喝酒,前面已提及過他的酒量不是很好,所以很快地,他又進入了迷糊的境界,似睡似醒。
他儘量使自己記得:身在怪異的境地之中,不可以醉倒,要保持最低限底的清醒。
可是他終於還是醉倒了——他是被一陣極度的喧鬧聲所吵醒的,等他睜開眼,已是陽光滿室。巴哈馬羣島的陽光,舉世聞名,李遠當然不會有心情欣賞。外面有巨大的機器聲響和鼎沸的人聲。他衝到陽臺上,向偌大的花園看去,一看之下,不禁呆了!
只見花園中,到處是警員和警察,再加若干警犬,正在到處走動。
這還不奇,奇的是有許多掘土機,正在把-叢叢的灌水花卉掘起來。這些機器發出巨大的聲響,正把-座美麗有致的花園,作令人不忍卒睹的徹底破壞!
他也看到了總裁和金兒,站在石階上,正在和一個高級警官說話。
看到了這種情景,李遠的第一個念頭是: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