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5章 沙漠認得誰

五日後,太陽之城周邊。

百舸爭流,千帆競渡的場面道森曾以爲只會發生在海上,卻不曾想到有一天會在這無盡沙海上看到。

以牲畜作舟,旗幟爲帆的恕瑞瑪人,正源源不斷的向着那籠罩在暮光之下,顯得無比神聖肅穆的太陽之城匯聚。

這倒不是說恕瑞瑪人對帝國的復辟有多向往,而是因爲“河水倒流、大地開裂,風沙如注”這句古老傳說帶來了新的變化。

沿着生命之母倒流的河水,打亂了成百數千年來的規律,令本該隨季節性變化的水源沒了,人們便只能沿着有水的地方聚集。

光是如此還不夠人們匯聚與此,畢竟這條被稱之爲“生命之母”的長河橫跨整個恕瑞瑪東西兩部,足夠絕大多數部落生存,哪怕這個生存意味着要互相爭奪。

但傳說的第二個詞語應驗了…大地開裂。

這並不是指傳統意義上的大地崩裂,沙漠陷落,而是在異變發生時就早有端倪,只不過最近越發明顯了…似乎是太陽之城的崛起帶來的震動過於巨大,以至於那些隱藏在沙漠中的生物都一同出現了。

各種蛇類、蠍子、鼠類,以及一些人們從未見過的怪物,還有可怕的虛空生物更是潛藏其中,讓人防不勝防。

當然,這些危險對沙漠中的大部族來說並不是問題。

族中祭司衆多,戰士勇武,精良的裝備與足夠多的糧食儲備足夠他們應付這些問題,但沒人能對抗“風沙如注”的天災。

這可不是那種將架好圍欄,固定牲畜圍成一圈,人類藏在圈內就能避過的天災,而是夾雜着電閃雷鳴的沙塵暴…這其中所蘊含的可怕、詭異現象沒人敢去嘗試,人們只有選擇一個災難不會出現的方向,即太陽之城。

恕瑞瑪大地之上發生的劇烈變化,也的確不是人類所能做到的,人們甚至想起曾被暗裔所支配的恐懼,而不是對天神戰士的敬畏,畢竟暗裔時代近在“眼前”,而那個古恕瑞瑪帝國無比光輝的時代遠在“天邊”。

“真是厲害啊…”

“看了這麼半天,你就蹦出這麼句廢話?”

“有些東西ꓹ 我說了你也不懂…走吧,這座金碧輝煌的都城ꓹ 讓我有些不詳的預感,希望塔莉婭的部落沒有選擇進城過夜。”

站在沙丘上的道森輕拍坐下駱駝迎上前方漸下夕陽,與他同行的希維爾一抖繮繩跟上ꓹ 眼中情緒複雜:“抱歉,都是因爲我要養傷ꓹ 才導致你沒能和她第一時間匯合。如果她所在的部落沒進城的話,我們就此分別吧ꓹ 我不想再逃了…這兩天我想了很多ꓹ 有些事既然躲不過,倒不如去嘗試着解決它。”

“好,找到塔莉婭後我陪你去。”

“爲什麼你要去,因爲與內瑟斯的約定嗎?我不需要,也不想要…我不是告訴說過嗎,你和他很像…離我遠點,看着礙眼。”

“…”

被說“礙眼”的道森沒有反駁ꓹ 有些事情愛的越深,就恨得越深…那個曾背叛希維爾ꓹ 被她所殺ꓹ 又厚葬的男性在她心目中ꓹ 無疑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記ꓹ 以至於她直到如今還在耿耿於懷。

縱然不知這其中細節,可差點兒成爲奴隸的結果ꓹ 讓道森得以想象當時尚且年幼的希維爾ꓹ 究竟有多麼恐慌、無助ꓹ 以及憤怒。

“我去和這個部落交涉一下,讓我們不至於靠近城市時太顯眼。”

拉動繮繩的道森驅使着駱駝向下ꓹ 迎上這“千帆競渡”中的一支隊伍,他那句隨風飄來的“卡斯-塞-阿-迪恩”再次喚醒希維爾的記憶。

“麥拉…”

輕聲呢喃的希維爾念出那個朋友的名字,正是麥拉在失去父母的那個特殊時期,以“卡斯-塞-阿-迪恩”這句“沙漠認得誰”的友善古語向她伸出援手。

理所當然的,他們成爲最好的朋友,身邊有一羣同樣艱苦求生的孤兒同伴。

是麥拉帶領着大家從市場中偷食物,在偏僻的廢墟中搜尋值錢的器物,當然還會與其他孤兒團體、尋寶者,甚至是一些危險的地下怪物對抗。

爲了活下去,爲了更好的活下去,希維爾如飢似渴的學習着一切,很快她就成爲團隊不可或缺的一員,直到一次廢墟行動時麥拉判斷錯誤,導致一人喪生,多人重傷,團隊首領變成了她。

“離我遠點,看着礙眼…”

又重複這句話的希維爾想起來了,這句話是麥拉在那次重大失誤後對她說的話,正是因爲這句話讓他們漸行漸遠。這曾是她最想忘掉的話,在這之前她也的確忘掉了,卻沒想到會在剛纔不經意間脫口而出。

咚咚、咚咚…!

摸向心口的希維爾眉頭微皺,不是因爲傷口還未癒合的疼痛,而是因爲那強有力的心跳在告訴她…你已經死過一次了。

正是這個事實,讓死而復生的希維爾開始回憶自己的一生,明明這是那些垂暮老人才喜歡做的事情,她年紀輕輕卻做了。

或許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吧,就如同很多老人都會說的那句話…如果當初怎樣怎樣,就不會怎樣怎樣。

想要彌補遺憾的他們,再也沒有時間與精力去彌補了,可她還有。

有時候,希維爾會想這是不是一場夢,要不然這就是上天給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否則她又怎麼會一夜之間失去雙親,一夜之間被最信任的朋友出賣,一夜之間死而復生,一夜之間成爲流淌着帝國血脈的後裔。

就像當時在墓地下一樣,越是靠近這座城市,希維爾就越能感受到它對自己的呼喚,以及那份血脈相連的羈絆。

不安、迷茫,害怕,憤怒,期待…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讓希維爾的心跳越發劇烈,同時還有一股強烈的孤獨感讓她下意識張望四周,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同伴。

“你當時,也是如此這般的心情嗎…”

在遭受背叛的事後希維爾瞭解到一個事實,麥拉是大部落內逃出來的奴隸,他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活着,選擇幫助他人也只是爲了更好的掩飾自己。

畢竟一介孤兒想要獨立生活,本就是一件扎眼的事情,只有抱團才能不受同類欺辱,有活下去的機會。

可是她卻奪走他一手構建的圈子,令麥拉失去容身之地,哪怕這並不是她自願的。

如今這種事輪到自己了,希維爾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失去了傭兵團伙伴們的她,竟也開始自暴自棄…她纔沒有做好決心,只是不想澤拉斯這種怪物再一次找來,牽連到更多的無辜之人。

光是集市那一發雷霆火焰,究竟讓希維爾這幾日寢食難安了,但究其根本原因還是…想要活下去,不想被這種敵人找到殺死。

這與麥拉臨死前說的話一樣…我被他們發現了,我不想回去當奴隸,也不想被處死,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金幣來換回自己的自由,我本可以做到的,可你搶走了我的一切!

其實說搶並不恰當,只是將大部分積攢而來的財物,分給了那些受傷的同伴,讓他們的傷病得以治癒。

沒了積攢而來的財物,又被大部落盯上的麥拉,理所當然的出賣了團隊中最富有的自己。

“如果能好好溝通的話…”

幾日前道森惋惜阿茲爾與澤拉斯的話語,讓再度想起來的希維爾閉上眼睛,如果能這樣的話,她一定不會吝嗇所有的財物,然後與麥拉遠走高飛找一個新的城市生活。

那樣的話,自己既不會被大部落的人抓起來,也不會…見識到什麼是真正的奴隸,明白他的恐懼,更不會在將來親手殺死麥拉,又在他的隨身筆記中,找到當年自己之所以能逃出去,正是因爲麥拉所爲的懺悔語錄。

麥拉拯救了她,背叛了她,又救了她。

自己奪走了他的容身之地,逼他歇斯底里,最後還殺死了他…哪怕這一切都不是自願的,甚至是無意的。

這種無奈的現實,讓於此刻獨行的希維爾顯得愈發孤寂。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與對方領隊交談歸來的道森,便看到這幕壯闊雄奇的盛景,換做往日他一定會停下來好好欣賞一翻此景,可與這副景色同框,只有一個顯得形單隻影的希維爾讓他打消此念頭,以最快速度迎了上去。

呼——!

隨着黃昏到來而加劇的風聲,喚醒了獨自沉思的希維爾,她擡起頭便看到暮光下那既不刺眼,也不耀目,但卻令人心中暖意沸騰的單人只騎,闖入她的眼簾並以驚人速度靠近。

“你是要打架嗎,混蛋…”

眼看着就要被撞上的希維爾拉動駱駝躲開,擦身而過的道森一抖繮繩又繞回來與她並肩而行:“不是,只是覺得你一個人在這兒,擋着了這麼好的美景,看着礙眼。”

隨着道森的調侃,暮然回首的希維爾才發現自己是地平線上的最後一個生物,在她之後是如同與前方太遠圓盤連成一線,交相輝映如雙日並輝的巨大太陽!

“真是厲害啊…”

“看了這麼半天,你就蹦出這麼句廢話?”

“你這傢伙,學我幹嘛…”

“明明是你先學我的。”

“呃,好像的確是…哈哈哈、哈哈!”

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的希維爾笑出聲來,剛纔看到這“雙日共輝”的震撼場面後她大腦是一片空白的,什麼不安、害怕都統統消失不見,她才能像現在這般笑出聲來。

之所以如此笑,不是因爲做好了面對前方重重危險的準備,而是有友同行,並不孤單。

“嘿…女人心,海底針啊。”

低聲一笑的道森,可沒忘記希維爾剛纔那副失神落魄的模樣,也不知道她是因爲什麼而失落,又因什麼而開懷大笑。

“哈哈哈…咳咳、咳咳!”

“吶,水…不是我用魔法造出來的水,是我用金幣買來的,生命之母長河中的淨水。”

“咕咚、咕咚…”

笑岔氣的希維爾接過水袋一頓痛飲,等放下袋後,長時間的屏氣臉色也顯得愈發紅潤:“麥拉。”

“你說什麼?”

“那個朋友,他叫麥拉!”

“哦,麥拉…我一直很好奇,我和他到底哪裡像。”

見希維爾願意主動談起對方,道森便打蛇隨上的問出心中擠壓已久的疑惑…然後他便被對方微妙的眼神盯上。

就好像再說——你心裡沒點13數兒嗎?

思考了一會兒的道森,聳聳肩老實道:“好吧,我承認自己挺虛僞的…是那種沒有好處,就不會行動,即便有好處也會思考再三,衡量得失的假好人。”

“這樣纔對,最近有太多人想要幫助我,但他們總是想要些東西作爲回報。所以老實說吧,你到底想要什麼…”

語氣突然居高臨下的是希維爾順手摘下風衣兜帽,任由秀髮在風沙中輕舞飛揚,載着落日最後一抹餘輝的精緻俏麗容顏上,認真滿滿地說出最後話語——我給。

這世上並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對此希維爾深信不疑。

她願意相信爲了無辜憤而出手的這個男人,也知道他隱藏在表面下方的真實一面。爲了不讓麥拉的事情重演,她只能將這一切挑明避免再一次被背叛,哪怕這態度極有可能讓對方不悅,甚至是激怒他。

“…”

出人意料沉默的道森撓撓頭,他無法向希維爾解釋瑟塔卡的事情,就算要說,也應該由內瑟斯來說…畢竟這種關係一旦挑明,就等於讓希維爾身上的重擔又多了一份。

可是她的神情很堅決,和剛纔那種複雜神情不同,是真正下定決心要請求他幫忙,又不願白白接受他幫助的選擇…所以他必須有一個合情合理的要求。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當然,你來了神廟…我當時正在做守衛,因爲神廟的先知預知到了危險。”

“結果你也看到了,其中一塊太陽石板被盜走了…那是我的朋友,他的父母在探尋耐祖克之墓時失蹤了,我想知道上面的內容與一切相關知識,你幫我問問皇帝吧。”

太陽石板上所記載的內容,是隻有皇族血脈才能閱讀的遠古秘辛,是極爲珍貴的寶物…讓有着皇族血脈的希維爾去問阿茲爾,的確是個合情合理的要求。

“爲了別人的要求,你確定嗎?”

深深凝望道森一眼得希維爾問道,他也不說話,只是回了一個坦蕩蕩的眼神,讓她目光微變輕輕頷首:“好,我會幫你問的…‘卡斯-塞-阿-迪恩’,在我幫助你之前,你可要好好保護我,讓我活着抵達皇帝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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