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覺沒臉見人的鳳酌,還是被樓逆抱到了外面曬太陽。
九十月間的時節,又是日頭溫暖之時,在庭院陰涼處。很是舒服。
玄十五哪裡敢對樓逆隱瞞,當下將之前對鳳酌說的話,又對樓逆說了遍,本以爲這下要沒好日子過了,哪知樓逆竟勾脣點笑,還讚賞了她一句,叫她好是吃驚。
樓逆端了易克化的點心過去,見鳳酌耳尖燒紅到滴血,且頭扭向一邊,故意不看他的彆扭小模樣,不自覺笑了笑。
他也不自個坐張錦杌。湊到鳳酌面前,將人一把抱進懷裡,安置在自個大腿上,他施施然坐下,捻了塊小點心,送到鳳酌脣邊,輕言細語的道,“師父用點,有棗泥,補氣血,與師父身子有益。”
鳳酌冷哼了聲,根本不看他,也不吃他手裡的點心,兀自還在羞惱。
樓逆伸手摸了摸她披散的青絲,掌心下的嬌軟身子是瘦了許多。都能感受到骨頭,他心起疼惜,耐着性子開解道,“師父莫要惱,與身子不好,若氣不消,打弟子一頓就是。”
“不過。照顧師父一事,弟子是甘之如飴,況,”說道這,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潛藏深淵深處得是,扭曲讓他胸口發疼的執念,“師父與弟子成親後,總也要那般親密的,男女之情。人倫之事,很是平常。”
這般繃着正兒八經的表情說着如此叫人臊的話。也只有樓逆了。
鳳酌面起薄粉,猶如三月粉桃,可紅到發透的耳廓很是嬌俏的動了動,餘光瞥了徒弟一眼,瞧着他果然很是正色,沒半點孟浪輕浮,心頭的羞惱這才稍稍緩了緩。
“不成親。”她嘟了嘟脣,嘀嘀咕咕的道。
樓逆攬在她腰身上的手一緊,在鳳酌沒看見的地兒,鳳眼之中翻滾的幽深情緒暗若黃泉,他心頭冷笑。
經那般險險失去懷裡人的痛苦和絕望,他是至今都還記得清清楚楚,都打着即便鳳酌成了一堆枯骨他都不會放過,更勿論眼下人還活生生的在他面前。
如果說,從前他還想着凡事慢慢來,總也有將師父溫化繼而如願的一天。
可經那麼一遭,他是半點都不願意在等着,就是對京城那幫子的虛僞小人,也沒了耐性,只生怕自己雖智珠在握,可難保鬥狠了百密一疏,諸如盤剎那樣的,他自個倒沒什麼,生或死都無所謂,可累及鳳酌,卻是他最不願看到的。
總歸他都殺了那般多的人,身上沾染的罪惡罄竹難書,也就不怕再多殺那麼幾個。
凡事,還是自個的心尖尖最重要。
“既是師父所願,那便隨師父吧。”心裡頭的想法如何再陰暗是一回事,可他面上仍舊笑意不變,甚至瞧着鳳酌的柔和目光都沒少一分。
猛聽這話,鳳酌擡眼看着他,“真的?”
樓逆點頭,“真的。”
他自然說的真話,日後是隨師父的便,不過,他要如何,那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絲毫不察徒弟正在給自己挖大坑的鳳酌,見樓逆竟然應允了,遂淡淡的笑了起來,她一直覺得眼下的相處就很不錯,不過分親密,也不少了親近,雖偶爾徒弟會說讓人羞臊的話,不過勉勉強強還在她能接受的範圍內,故而她對這樣的徒弟也很歡喜。
沒有那等流裡流氣的牀榻動作和言語,她很是欣慰。
鳳酌心頭愉悅了,就更願意親近樓逆,她將身子軟軟地靠在徒弟身上,眯着眼睛看樹蔭之間的鎏光碎金,一時之間,兩人都沒說話,很是享受這樣的氣氛。
閔梓櫻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金童玉女般般配的天作之合,她覺眸子刺痛,手裡端的藥汁撒了些出來,升騰的熱氣,叫她視野中什麼都看不清。
聽到動靜,鳳酌與樓逆同時轉過頭來。
這還是鳳酌清醒過來,頭次見到閔梓櫻,她看了看樓逆,面有不解。
樓逆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師父此前傷很重,玄十六也沒把握,弟子便讓人將她帶了過來。”
閔梓櫻走進來,臉上並無多少笑容,也沒多看兩人,徑直將那碗藥擱在案几上,小聲道,“縣主該用藥了。”
說完,她人就退至一邊,低眉順眼,一語不發。
樓逆探手端起碗,自個還用脣尖碰了碰,確定不燙舌,這才作勢要喂鳳酌。
鳳酌暗地裡瞪了他一眼,右手要去接,哪知樓逆根本不給她,“師父乖,弟子來伺候就是。”
鳳酌執拗不過,只得乖乖的將一晚藥盡數喝了,完事,樓逆又端起溫水給她漱口。
一股子的藥味在鼻尖縈繞不去,鳳酌輕皺眉尖,略有不滿意。
閔梓櫻收了藥碗,行了禮,倒退着出去,待到邊上,她最後看了眼兩人,驀地覺得,自己還是早早歸去的好,且這外面的世間不若桃村淳樸,她並不是適合。
見人走了,鳳酌拍了拍樓逆的手,“替爲師好生謝謝。”
樓逆應了聲,只有到底要怎麼謝,這等旁枝末節,就不必讓師父曉得了。
能時時刻刻相陪在鳳酌身邊,沒有什麼事比這讓樓逆覺得愉悅的了,他好似害了癔症一般,稍微不見鳳酌不在自個的視野中,就總是不安心。
且見着這個人還不夠,非得時時刻刻都挨蹭着她,感受到那嬌嬌嫩嫩肌膚上的溫度,他才真切的覺得自己沒失去,何其有幸,還能擁有。
對徒弟這樣的黏糊勁,鳳酌身子不濟,是罵不走打也不行,故而磨合個幾日後,她沒覺得特別難受,也就隨他了,時日久了,竟也就習以爲常了。
如此縱容的結果就是,樓逆居然將一應需要他打理的庶務,挪到了鳳酌的房間,不僅晚上不回房,即便不能與鳳酌同榻而眠,他寧可在牀沿的腳踏上歇息都行。
白日要麼處理手上的庶務,要麼與鳳酌在外透氣,到晚上,樓逆總要沒臉沒皮的爬牀榻一回。
這天晚上,鳳酌懶懶地擁着錦被,她散了衣領,起先看了看左肩胛的傷口,能見癒合,已不滲血了,就是還沒癒合完全,不能使力,哪怕是動作多了也會讓傷口裂開。
好在身上的其他傷口都已在結痂,一身力氣也在漸漸恢復。
她掩了掩嘴角,打了個哈欠,雖然很是想睏覺了,但仍不敢輕易閉眼,只怕她一閉眼,徒弟就會厚顏無恥地爬上牀榻來。
從淨室出來的樓逆,穿着鬆垮的中衣,長髮披散,連眉目都舒展出幾分慵懶來。
但,他手裡捏着張小小的紙條,鳳酌見他湊道燭光前看了看,薄脣抿緊,就帶出了冷笑。
鳳酌一凜,“可是京中出了什變故?”
樓逆點頭,冷笑道,“大皇子那個蠢貨,說動了三皇子,將他從前暗中養的私兵企圖弄進京城,還有聖人,荒淫無度,夜夜笙歌,對每晚都做新郎,可是歡喜的沒邊了,早晚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說着,將那紙條湊近燭光,嗤啦一下燒的乾乾淨淨。
鳳酌睜大了眸子,想到某種可能,她坐起來問,“大皇子又想鬧出什麼幺蛾子?”狀估助扛。
樓逆熄了多餘的燭火,挑開帷幔進來,步入牀沿邊,順其自然的就在牀沿坐下,掌着鳳酌的肩,讓她躺下,就勢靠了上去,跟着斜臥下來,“誰曉得。”
鳳酌擡腳不輕不重地踹在他小腿肚,“下去!”
豈料樓逆還更靠近她幾分,伸手橫在她腰際,“師父真狠心讓弟子一直睡牀沿下?傳了出去,弟子的威名還要不要了?”
晦暗的帳中,鳳酌冷着眉眼,伸出一根手指頭抵着他額頭,生生將人推下牀,哼哼兩聲,蓋好錦被,頭往裡,誰理他來着。
樓逆嘆息一聲,只得在腳踏上的軟褥上躺下,伸手卷起鳳酌流瀉下牀沿的青絲,好一會才低聲道,“師父,莫擔心凡事有弟子,弟子不會再向從前那般夜郎自大。”
這句話並未得到鳳酌的迴應,而是隔了有一刻鐘,就又聽他低笑了聲,“那等蠢貨,自己作死,怪不得別人!”
“那等蠢貨,自己作死,怪不得別人!”與此同時,長樂殿的皇后輕描淡寫地合上茶蓋,發出叮的聲響,淡淡的說道。
嚴嬤嬤皺着眉頭,從皇后手裡接過茶盞放好,不無擔心的道,“不管如何,娘娘還是多做些準備的好。”
皇后不以爲然,“無礙,他翻不出花浪。”
嚴嬤嬤又道,“娘娘自是不懼,老奴是擔心十一殿下,最近殿下的嬤嬤來跟老奴說,十一殿下那邊,有一兩個宮人總是在殿下面前言道諸多不合適的。”
聽聞這話,皇后眉心厲色一閃,“嬤嬤言之有理,將有異的宮人給本宮看管起來,莫要打草驚蛇。”
嚴嬤嬤應了聲,記在心上。
皇后隨手翻起摺子,不巧正是綏陽御從遠的上表。
那奏表事無鉅細,將端王在綏陽的所作所爲回稟的清清楚楚,皇后看的一會皺眉一會淺笑,到最後,她竟嘆息一聲,臉上說不清是何表情的房放下那奏摺。
事關朝堂大事,嚴嬤嬤不敢過問,她輕手輕腳的在邊上研墨。
“樓逆,端王……”她屈指輕敲桌沿,良久似自言自語的在問,“如此膽色,只怕日後必定會與十一相爭,除去他,於情於理,本宮都心生不忍……”
“嬤嬤,你覺得該拿他如何?”
皇后輕聲相問,但嚴嬤嬤曉得,皇后這般問,並不是想從她這裡得到什麼回答,而是她自己都拿不定注意罷了。
不過她還是道,“端王殿下在邊漠的所作所爲,老奴也有所耳聞,先不論對錯,只是這樣視人命如草芥,可見骨子裡是個薄涼的,老奴不懂朝堂之事,也不曉得怎樣品性的皇子才適合那個位置,但這些,娘娘是曉得的。”
皇后沒有言語,她人往後仰,靠坐在椅背上,目光遙空,不知落在何處,又看見了誰。
很久之後,嚴嬤嬤好似聽她低笑了聲,“這般心狠手辣,定然不是蘇婉箏教的,反倒有些肖似本宮的刻薄。”
從聖人手裡奪了半壁江山,哪裡能不刻薄呢?如若不然,她又豈能走到今時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