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雲珠指着胖女人向宇文忠介紹說:"這是崔阿姨,她女兒也在美國留學。"
崔阿姨驕傲地說:"我女兒兩年前就到美國讀書去了,上的名校,是碩博連讀。"
他一聽是"名校",馬上想到那幾所"常春藤"學校,頓生敬佩之心。
崔阿姨問:"你要去哪個學校啊?"
他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C州大學。"
"C州啊?我女兒也在C州呢。你是C州哪個大學啊?"
"C大。"
"C大?C州有好幾個C大呢,你是哪一個?"
他把自己學校的全名用英語說了一下,崔阿姨臉上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那你跟我女兒是一個學校?"
雲珠插嘴問:"到底C大是不是名校?"
他如實回答:"不算什麼名校,在全美排名前三十吧。"
崔阿姨顯然很不喜歡這個答案,但也沒反駁,只問:"你讀什麼專業?"
他把自己的專業說了一下,崔阿姨臉上的表情已經成了匪夷所思的二次方:"你跟我女兒的專業一樣?你是公派的吧?"
"不是,是自費。"
"考上的?"
"也算考上的吧。"
崔阿姨露出"原來如此,我說呢"的神態。
雲珠急了,問他:"你不是考上的嗎?難道你是訪問學者?"
"我不是訪問學者。"
"那你怎麼說你不是考上的呢?只要考了託福,就算是考上的吧?"
"美國的大學跟中國有點兒不一樣,沒有我們中國的那種高考,他們就是考託福和GRE,再就是看平時成績和推薦信就行了。"
雲珠斬釘截鐵地說:"你是考上的。只要不是公派的,不是訪問學者,那就是考上的。"
崔阿姨問:"你也是碩博連讀?"
雲珠代替他回答:"不是,他是去讀博士的。他碩士早畢業了,博士都讀了一半了。"
雲珠媽好奇地問:"博士都讀了一半了?那怎麼不乾脆讀完呢?"
崔阿姨有點兒鄙夷地說:"國內的碩士博士有什麼讀頭?國際上根本不承認,都是那些出不了國的人才去讀。"
雲珠說:"那也很不錯啊,還有很多人連國內的碩士博士都讀不上呢。"
"你是說像你這樣的吧?"崔阿姨不吝指教說,"你都是你媽害的,如果她那時不讓你去學跳舞,你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個下場。你看我女兒,也是吵吵着要學跳舞,但我及時給她停了,讓她專心致志讀書。結果怎麼樣?現在她高你就不是一兩個級別了。"
這話真刺耳!他一下有了想抽這個胖女人兩耳光的衝動。但他看了一眼雲珠,發現她好像並不生氣,仍然是一臉笑容,雲珠的媽媽也是一臉笑容。
他自慚形穢,看來自己心胸太狹小了,虛榮心太強了。
崔阿姨問:"你什麼時候去美國啊?"
"準備八月份去。"
"到時候一定提前告訴我一聲,我託你給我女兒帶點兒東西去。"
雲珠說:"美國什麼買不到?還從這裡帶去?"
崔阿姨辯解:"美國能買到抗生素嗎?"雲珠不響了。
雲珠媽媽說:"人家阿忠第一次出國,自己要帶很多東西的。"
崔阿姨說:"我也不是叫他帶米帶面,只是請他帶點兒抗生素過去,那能佔多大個地方?"
他解圍:"沒關係,我東西不多,可以幫崔阿姨帶抗生素過去。"
崔阿姨滿意了:"這孩子挺懂事的,不像有些80後,自私得很。"
幾個人上了車,雲珠媽提議:"我來開吧。"
雲珠不讓:"還是我開吧,今天載這麼多人,你別開出事來。"
雲珠媽不服氣:"我什麼時候開出事來過?"
"但你也沒開幾回啊!"
"你不讓我開嘛。"
"我不讓你開是愛護你。"
他見兩母女說話真的像兩姐妹一樣,不由得笑起來:"你們真像兩姐妹。"
雲珠吹噓說:"不光是像兩姐妹,我還像姐姐呢,好多事都得我管着她。"
崔阿姨說:"現在的孩子啊,真不得了,沒老沒少的,都是家長從小慣壞了。我們家女兒,我從小就不許她回嘴,到現在她也沒回嘴的習慣。"這下一車的人都不說話了。
他發現崔阿姨就像個潲水桶,不管多熱鬧多溫馨的場面,只要崔阿姨一張嘴,就可以整個澆滅,還帶股酸味。但崔阿姨還不識趣,老跟他說女兒美國留學的事,雲珠兩母女都沒怎麼插話,他只好哼哼哈哈地應付。
雲珠先送崔阿姨回家,到了門前,趁下車之前的一點兒空當,崔阿姨說:"我不知道今天這麼多人,不然就開我的車了。你們家這車太小,人坐多了,手腳都伸不開。"三個人都沒應聲。
等到崔阿姨下車了,雲珠才透了口氣,小聲嘀咕:"最煩這個崔阿姨了,每天都對人吹她的女兒。吹就吹唄,還總是拿我當墊背的,一說她女兒留學,就要說我跟她女兒差多少個級別。"
雲珠媽說:"你別怪人家吹女兒,人家的女兒的確很出色。"
"出什麼色啊!騙騙別人可以,騙我?沒門兒!我跟她女兒一起長大的,我還不知道?"
"你知道什麼?"
"她女兒當初學跳舞的時候笨得要命,比今天那個小女孩兒還笨,也是個沒腰的,長得像根扁擔。"
雲珠媽說:"唉,如果你乾脆長成那樣反而好了,我根本就不會起心讓你去學跳舞,就讓你一門心思讀書,說不定現在也到美國留學去了。"
"我可不願意長得像根扁擔,去美國留學又怎麼樣?留學完了,找不到對象,當剩女。"
"聽說中國女孩兒在美國好找對象,長再醜都嫁得出去。"
"那要看嫁什麼樣的人,如果連歪瓜裂棗的也肯嫁,當然嫁得出去。"
"美國男人再歪瓜裂棗也比中國男人強。"
雲珠不快地說:"如果她女兒找到美國對象了,那我就更倒黴了,她肯定一分鐘都不停地吹,還要拿我做墊底的。"
他斗膽建議:"她吹她的,你過你的,不理她就是了。"
"哼,你說得輕巧!如果你們那裡有個跟你一起長大的,現在出了國,而你沒出,他媽每天在你媽面前誇自己的兒子,貶低你,而你媽就每天逼着你出國,你煩不煩?"
雲珠媽聲明說:"我哪裡有每天逼着你出國?"
"我是打個比方。"
他想了一下那個情景,雖然想象不出很生動的畫面,但也能估計到會是很煩人的,馬上轉彎說:"我剛纔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崔阿姨這麼愛吹噓,的確很煩人,惹不起就只能躲了。"
雲珠媽解釋說:"她是我的娃娃朋友,兩個人一起長大的,她想跟我一起,我好意思拒絕她?"
他不解:"崔阿姨也不像是個會跳舞的人,她能做什麼?"
雲珠說:"她只能打雜。"
雲珠媽說:"我需要一個人幫我打理舞蹈班,報名啊,收錢啊,分班啊,買練功服啊,聯繫場地啊,很多的雜事,沒個人幫着打理,我根本騰不出時間教孩子們。"
雲珠建議:"你不能找個不這麼愛攀比愛吹的?"
"不愛攀比不愛吹的,說不定又有別的毛病。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再說,我也不敢把錢交給不熟悉的人管。"
"我說我幫你管,你又不肯。"
"不是我不肯,你成天忙得腳不沾地,哪裡有時間幫我打理舞蹈班?"
兩母女都不吭聲了,大概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
雲珠把車開到一幢樓房跟前,停了車。雲珠的媽媽推開車門,做個順水人情:"阿忠要不要上去坐坐?"
雲珠代替他回答說:"今天太晚了,我現在送他回去。"
"開車小心!早點兒回來!"
"我知道。"
車裡只剩下兩人,雲珠埋怨說:"你怎麼對那個趙雲那麼好?"
他摸不着頭腦:"哪個趙雲?"
"就是你的同學啊!"
"我的同學?我的同學哪有叫-趙雲-的?"
"崔阿姨不是說你跟她女兒是同學嗎?"
"哦,你說崔阿姨的女兒?我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哪裡談得上好不好?"
"那你幹嗎巴巴地要幫崔阿姨帶東西過去?"
"我哪裡有-巴巴地-要幫她帶東西?不是她提出來的嗎?"
雲珠氣呼呼地說:"她這個人,只要能佔的便宜肯定不會放過,不管誰去美國,她都要請人帶東西過去。但是我和我媽都已經替你擋掉了,你幹嗎還要提出幫她帶東西過去呢?"
"你們替我擋掉了?"
"不是嗎?我說美國什麼都有,不用帶,我媽說你第一次出國,自己要帶很多東西。"
"哦,我以爲你們在代表她講客氣呢。我想,既然崔阿姨是你們的朋友,我怎麼能不幫呢?"
雲珠似乎消了點兒氣:"原來你是在幫我啊?"
"不是幫你還能幫誰?我又不認識崔阿姨,也不認識她女兒。"
"現在不認識,等你去了美國不就認識了嗎?正好,幫她帶了東西,就有了個藉口認識她了。"
"呵呵,一根扁擔,我幹嗎費那麼大勁兒去認識她?"
雲珠笑起來:"哈哈,你把-扁擔-記住了?"
"不是把-扁擔-記住了,是把這個說法記住了。"
"她真的長得像根扁擔,我一點兒都不騙你。你只要看看她媽,就知道她今後會長成什麼樣了。"
"她今後長什麼樣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的意思是她現在長什麼樣跟你有關係?"
"也沒關係。"
"你們是同學哦,擡頭不見低頭見。"
"那有什麼?不就是一根扁擔嗎?"
雲珠伸出手擂了他一拳。
他心裡喜滋滋的,但嘴裡卻警告說:"當心啊!開車時可別搞暴力活動。"
"放心,我開車技術高得很。"
車開到他樓下,雲珠停了車,但沒熄火。他磨磨蹭蹭地不想下車。
雲珠交代說:"慧敏這兩天會給你打電話,你們自己敲定時間地點和價錢,我就不每次陪着你了。"
他沒聽懂:"什麼時間地點和價錢?"
"做家教的時間地點和價錢啊。"
"做誰的家教?"
"當然是慧敏的。"
"可她不是把我斃掉了嗎?"
"誰說把你斃掉了?"
"我看她什麼也沒說就走掉了,還以爲……"
雲珠警告他:"你給她當家教就當家教,千萬別打什麼歪主意,也別過問人家的私事。不然的話,把小命丟了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哇,這麼恐怖?"
"你不相信?她老公可是B市的人物。"
"什麼人物?黑社會的人物?"
"黑社會算什麼呀!"
"那還有什麼比黑社會更恐怖?"
"沒有嗎?同學啊,你太天真了!"